荷花（十）

　　列车缓缓启动驶离站台，驶离站台上那些明晃晃的耀眼的灯光，加着速奔向黑暗的夜幕里。车厢里人群拥挤躁动，有的挤来挤去寻找着自己的座号，有的人买了站票，转来转去，希望寻找一个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有孩子哭的声音，还有大人吆喝着：让一让，请让一让……车厢里实在太挤了，尽管如此，列车售货员依旧推着小货车、挤在过道里吆喝着：鸡蛋、火腿、方便面；啤酒、饮料和米饭。文飞要了一瓶啤酒。此时的他已经泪流满面。对他来说，他不知道前路如何，无奈地离开自己的故土，如今他恨透了自己。脑子里尽是满面泪水的荷花，还有莲、心丘等好朋友。临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东北，也没有向他们去告别，因为他感到自己是一个逃兵。一个逃兵怎么会有脸面去和自己生死与共，正在浴血奋战的战友告别呢？列车昼夜不分地行驶在苍茫的大地上，汽笛时常伴着不安的咔哒声发出几声哀鸣，渐渐进入白雪皑皑的东北平原。这时的东北已经是隆冬季节。
　　文飞下了火车，转乘了一上午汽车，来到一个相对比较繁华的小镇上。他提着行李，穿着厚厚的棉衣，脚踏着母亲给他做的棉鞋，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一路打听着，转了几道街巷，来到一座红砖院墙院落前。院子的对面是一个小菜园，四周围着篱笆墙。里面同样积满了白雪。文飞推开院门，院子里十分的干净，正面是几间草房，东边是一间简陋的仓储。当文飞推开客厅的门时，他的姑姑和姑父正在坐着看电视。他们一看到文飞，高兴地快站起来，“文飞，你怎么来了，快把行李给我。”说着，文飞的姑父接过文飞的行李包，姑姑慌忙握着文飞的手，让文飞坐在靠近暖气的椅子上，拿过杯子又急忙给文飞倒上一杯水。然后高兴地看着文飞询问文飞父母的情况。文飞在和姑姑、姑父谈话的内容中得知，他的快件信还没有来到，信寄出已经一个月啦，怎么还没有来到呢？看来这里路途遥远，又是冰天雪地的，哎，难免会迟些日子啊。
　　晚餐的时候，文飞的表哥江山和表嫂都来看文飞，陪着文飞吃饭。这个地方的人们在冬天没有事做，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十点左右吃第一顿，下午五点左右吃第二顿，等到下午吃饭时，不习惯的文飞饿得已经前心贴后心了。所以文飞几杯烈酒下肚，他已经是天旋地转了。当表哥和嫂子问起文飞怎么有时间来这儿的时候，面红耳赤的他，把来意一五一十的诉说了一遍。姑姑接过话说到，“来了，先住着儿，等过了年再说。”看起来已经是大人的文飞，却依然单纯而无知的“可爱”。在表哥的陪同下，文飞不知喝了多少酒，他醉了。他隐约好像听到姑父说：“这儿哪有什么工作啊，……这儿很多人还都下岗呢……”文飞心里本来就不怎么愉快，虽然他已经二十岁，对于刚刚走出校门的他来说，他依然是个孩子。他对于人生没有高瞻远瞩目光，对于困难没有预感的智慧，他更没有克服困难的能力。他只知道父亲让他来，他就来了，他更没有想过会给姑姑带来多少麻烦。当他听到姑父说这话的时候，他那积累了很久的痛苦就像泛滥的洪水，借着醉意和泪水宣泄了出来，他不知道他的这些亲人该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当把自己承受不了的痛苦，流着泪毫无保留的诉说给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换来惊讶，惊讶一个看起来挺好的人，一个四肢头脑健全的人，怎么会遭遇这些乱起自八遭的事情。除了同情，换来更多的往往是鄙视和无助。这一夜，文飞的表哥陪着文飞，劝说文飞，一次次的端茶水给他喝。文飞对于表哥的热情很是感动，只是再多的水也无法冲淡文飞心中的苦楚，这个小伙子的苦楚，被爱情、学业和贫困交织着、捆绑着，让他无论如何发疯似地宣泄、挣扎，现在的他都无法从中自拔、解脱出来。
　　第二天，文飞浑浑噩噩的起床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可是文飞又想到村里那些鄙夷的目光，他内心充满了恐惧，留下来又没有什么希望，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自己的家景，他不知该如何做是好。吃过早饭，他和姑父坐着唠嗑。文飞说道：“姑父，我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了也不好看，你能不能给我找个力气活干？”文飞的姑父看了一眼书生气的文飞笑着问道：“你会干什么活呢？力气活也是需要技巧儿。”文飞听了却不知怎么回答。文飞的姑父继续说道：“听说下边连队还好点，等我打听打听再说吧。”文飞听姑父这样一说，心里有些高兴，“嗯，姑父给我找了活儿，我一定好好干，不会给姑父丢人。”
　　说起连队，其实就是北大荒那个地方的一种编制，连队就像关里以村为单位的生产队，连队的上一级组织就是营部、团部。文飞来时，母亲还曾交代他，让他有时间去距离这儿不远的一个连队里去看看文飞的姨娘。文飞的姨娘是文飞母亲的姐姐，说是现在已经六十四、五岁了。自从六几年家乡闹饥荒时，为了活命，很不情愿地跟着一位大她六、七岁的男人来到北大荒后，还没有回过老家。
　　第三天文飞的表哥就陪着文飞坐车去看文飞的姨娘了。文飞的姨娘住的连队距离文飞姑姑家大约有一百华里。一路上文飞对空旷的田野感到十分稀奇，真是北大荒啊，怪不得姑姑和姨都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地方人烟稀少，地域广阔，十几里地见不到一个村。荒芜的土地有的是。文飞想，“如果我可以在这里承包一片土，一定不会辜负父亲让我来这里的期望。”文飞望着外面荒草萋萋、白雪皑皑的田野，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似乎他看到了美好的前景。
　　文飞的姨娘，住在靠近大路的一个小连队上，下了车，很快就在一位好心人的指引下，文飞和表哥找到了姨娘家。一圈的篱笆墙围着四间敞亮的瓦房，也不靠邻居，院子的东面圈养着十几头奶牛，西边圈养着几头猪。一位带着棉帽子的老人正在牛圈里给奶牛喂草。文飞和表哥推开柴门。老人一看来客人了，忙向前来打招呼。文飞急忙自我介绍。老人一听，又惊又喜地拉住文飞就向瓦房内边走边大声嚷道，“老婆子，快、快来看，……这是谁来了……咱外甥来看你了……”还没有等文飞他们伸手推门，里边有人就把房门拉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挺干净的老太婆站在他们面前。老头子慌忙指着文飞说，“咱外甥，那个叫飞的外甥……”老太婆一听，伸手抓住文飞的胳膊，上下的打量文飞，嘴里自言自语到：“像，像，和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特帮他大舅的长相……”说着眼圈就红了……
　　两位老人慌忙把文飞和他表哥让进客厅。文飞的姨娘握着文飞的手一遍问寒问暖，询问老家的情况，一遍让文飞的姨夫快去准备午饭，并说道：“多炒几个菜，我要和咱外甥喝两杯……对了，快给那两个崽子打电话，回来见见他们的弟弟”。文飞的表哥坐在一边喝着水，微笑着看着这娘两个热热乎乎的聊，一句话也不说。这时，文飞忙站起来，给姨娘介绍，这时我姑姑家我的表哥。文飞的表哥也慌忙像老太太点头问好。
　　文飞的姨夫，备了一大桌子菜，正当准备入座的时候，从外面推门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哪位是我飞弟弟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文飞慌忙站起来。文飞的姨娘急忙介绍，“这时你哥哥王震、这是你姐秋红。”转过身指着文飞的表哥江山又给这两个人介绍了一番。然后四个年轻人又寒暄了一阵子方才落座。酒席间，文飞得知王震哥已经大学毕业，现在在营部工作，秋红姐在营部小学上班。当文飞的姨娘听文飞道出为何来东北的你目的时。转过身，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然后回过头，握住文飞的手，对文飞说道，“孩子，没事你就在我这里住着，让姨娘好好看看你，陪姨娘唠唠嗑，等你姑父明年给你找了工作，再回去。如果没事干，就在姨娘这里待着，姨娘养得起你。如果实在闲的上，就帮着你姨夫喂牛……再烦了就让你哥哥姐姐带你出去玩儿。”文飞激动地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