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二十三）

　　入冬以后，天气始终是冷不下来。对于这种怪异的“暖冬”天气，人们议论纷纷，看不到雪的北方，让人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城市上空灰蒙蒙的，出行的人们都戴起了口罩。同样焦虑的也有广大农村的犄角旮旯，人们都在担心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老丁披着一件老羊皮袄，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木墩上，吸着干辣辣的旱烟。羊皮祅可是有年头了，那还是有晓秋那么做的。老伴不是没奶水吗，孩子饿得嘷嘷直叫，老丁一咬牙，把家里的一只老山羊给杀了，熬了一大锅的羊汤，整天得满屋子膻膻的味。这老伴也是没少喝，喝得肚子老大，自己倒是长了不少的肉，可奶水还是一点没有。这可愁坏了老丁了，实在没办法，才把晓秋送到也在月子里的她五婶家，和五婶的儿子抢着吃。老丁也就用这张老羊皮又连了几片的兔皮，做了这么一件皮袄。虽然穿了二十多年了，可老丁还就觉得这件最压风，穿着也最舒服。
　　此时，老伴在搅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猪食。老丁看着老伴叹了口气：“唉！你说这是什么鬼天气哟，眼瞅着冬月了，再过几天就腊月了，连场像样的雪都没有，瞧着吧，明年非旱得不行不可，唉！”
　　“老天爷的事，你唉声叹气有个屁用？年头不好哇，这指不定又是哪个人得罪了老天爷，啧啧，作孽呀。”老伴使劲用大铁勺子搅着锅里的猪食，并不时在锅沿边“当当”敲两下。这声响没有引起老头子的反应，却引得猪圈里的肥猪像听到命令一样，一齐“嗷嗷”叫着冲向槽子一个劲地拱。
　　老丁又卷起了一支旱烟：“奶奶地，听电视里讲什么地球变热了，还真准。这没雪也没雨，该死的天气，可真要命喽。咱这靠天吃饭的，今后可咋办呢？”老丁说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老伴拎着猪食桶走到他跟前，把桶往地下一墩：“靠天吃饭咋了？城里不是靠天吃饭的，你去找你二闺女呀，那里能享福，什么暖冬冷冬的都没事，你没听歌里唱的吗‘城里不知季节变化’什么的。”
　　老丁斜眼看看老伴：“这是啥话？我说想去城里了？”
　　“你倒是想去，老二得欢迎你呀。”老伴撇着嘴。
　　说到晓秋，老丁停下了脚步：“我说老婆子，你说晓秋处了个对像，就一个老娘，这能行吗？我总觉得差点啥，家里没个爷们可咋过呀。”
　　老伴斜了他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没有男人女人就不活了？我看挺好的，多清静呀。不信你走一个看看，我能不能把孩子扯拉大，把家过好。”
　　“我说你这老太婆是不是没事找事呀？今天说话咋总呛着我呢？这说孩子的事扯到我身上干什么？咋了，嫌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也就吹吧，没有我你鼓捣下‘小四轮’试试？我不就是说男方家人不全吗。”老丁真有点急了，把半截烟狠狠摔在地上，还不解恨地用脚使劲碾了两下。
　　“哟哟，瞧你那犟种德性吧，给个棒子就当针呀？这不是说孩子的事吗。我意思人家在城里有工作，娘俩一样能生活下去，你跟着瞎操哪门子心呢，真是的。”老伴一把拎起猪食桶，一路敲着向猪圈走去。
　　老丁觉得自已刚才的表现有失“家长”的身份，面子有些挂不住了。看着老伴走了，装着去看猪也凑了过来。
　　几头猪在槽子里拼命争抢着，猪身上挂满了白白的霜，是一直钻到草里睡懒觉导致的，一头小一点的猪被拱翻在槽子里，把猪食硬生生砸了出来。
　　老丁操起一根架条使劲敲打着大猪：“让你抢，我让你抢，败家玩意儿。”可大猪根本不理睬打在身上的架条，脑袋扎到槽子里就是一个劲地吃。
　　“看到没有，猪就这样记吃不记打。”老伴瞟了一眼老丁，老丁不作声了。把架条一扔拍了两下手，又掏出烟卷了起来。边卷边说：“诶，听说男方家也是农村出来的，是后搬到城里的。”
　　老伴添着猪食没抬头接话道：“是的，其实城里人都是农村出去的，不都是先有农村后有城市吗？这有啥稀奇的，现在还有城里人脑袋削个尖要往农村来呢，说什么农村空气好，都是绿色食品。我看就是忽悠，在城里呆烦了，咱种的东西哪样不是绿色的？你看过有红色的白菜呀？城里人就是能瞎捅词。我看农村比城里好，我可舍不得这疙瘩。”
　　老丁眼珠一瞪：“哎！我说你个死老婆子，那你咋还让晓秋非得嫁到城里呢？”这一问，可把老伴给问了个哑口无言。
　　她把猪食勺往空桶里一扔：“好你个老死头子！在这等着我呢是不？咋地吧！我就让老二嫁给城里，就不许她回农村，就不想让她再受苦。”说完，拎起空桶转身气哼哼走了。
　　看着老伴生气的背影，老丁脸上露出了奸诈，“嘿嘿”笑出了声。
　　
　　也许人们的忍耐到了极限，盼着大雪纷飞那一刻已经望眼欲穿了；也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老天真的就突然变了脸，连续两天的大雪倾刻间扑了下来。头一天，人们还兴奋的在雪中嬉戏，踩着厚厚的积雪，呼吸着雪后清洁的空气，庆幸着瑞雪兆丰年。可第二天生活却陷入了雪灾之中，汽车在路上像蜗牛一样爬行，稍不留神一个“掉腚”就剐到了边上的车子，不仅引来了一阵的争吵，更让已经缓慢的交通更加堵塞。出行的人们再小心翼翼，也会不时地摔个四仰八叉，人们又开始咒骂这该死的天气了。
　　气候的突变，也重创了人们的身体。北方气候特点使得患心脑血管疾病的、咳嗽感冒的人猛增。住院部里人满为患，门诊室里更是排起了长队。头痛脑热、发烧感冒的挤满了病房和过道。真是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眼瞧着一沓沓的钞票从收银口递进去，换来一瓶瓶的药水从针管里打进来。唉，有钱没钱，医院和火化厂可都是人生必走的一个地方。
　　晓秋也开始头痛了。她不是病了，是这几天白天黑夜连轴转，头转大了、转晕了、转木了。仅隔着几米，小辣椒喊了她好几声，她愣是没有一点反应。小辣椒急了，操起一把镊子悄悄夹住晓秋的耳朵往上拽。
　　“小辣椒，你作死呀？多疼呀。再得瑟我把你和土豆片炒了。”晓秋“哎哟”一声一咧嘴，捂着耳朵骂着她。
　　“我说你寻思什么呢？是不是想你那个‘熊哥’了？”小辣椒讥笑着她。
　　晓秋白了她一眼：“滚一边去，这医院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还想什么熊哥虎哥地呢？哪有那闲工夫呀。”
　　小辣椒倒是很有精神头的，“嘿嘿”一笑说：“嗨！这算啥事呀，病人多是他们有病，又不是你有病。向我学学吧，工作恋爱两不误，这才有动力呢。”说完，小辣椒神神秘秘趴到晓秋耳边说：“俺家那匹马，一直还惦记着结婚的事，天天电话催，烦死人了。”话没说完，手机就像蛐蛐儿一样叫了起来。“瞧，甭问，肯定是那匹死马，稍等啊。”小辣椒接起了电话，悄悄和对方说了两句就挂了。
　　晓秋撇着嘴瞧着她，一副鄙视的神情。
　　“嗨，我说你是啥眼神？接个电话至于那样吗？”小辣椒瞪着晓秋。晓秋也不作声，仍然面无表情，但两眼发出的光像两把利剑穿透了小辣椒的胸膛。小辣椒有点毛了：“别吓人行不？又没说什么肉麻的话呀。再说了，现在还说肉麻的话多没劲，还不如办点实事。”说完她一捂嘴，感觉说漏了风。
　　“什么？实事都办了？小辣椒哇小辣椒，算你狠。”晓秋有些不能理解小辣椒的行为。在她的传统观念中，恋爱就是恋爱，结婚就是结婚，实质的东西绝对不能越线的。别说是人了，就连在家老丁给家中的母猪配个种，晓秋都觉得臊得慌，赶快跑得远远的。
　　
　　小辣椒可是满不在乎的，笑嬉嬉地问晓秋：“我说你俩进行到啥程度了？有没有那个呀？”说完，紧盯着晓秋的脸，生怕漏掉任何的蛛丝马迹。
　　晓秋瞪了她一眼：“破辣椒，你给我得瑟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别在哪瞎猜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小辣椒就是不相信她能什么事也没有。正直干柴烈火，能没有事？我就不信你丁晓秋就是贞节烈女。所以，晓秋的话她是一百个不相信，底气十足地追问起来：“你别蒙我了，这么长时间约会能没有啥事？谁信呀，除非……”小辣椒把后半截话噎了回去。
　　晓秋现在是急于澄清自己，马上表态说：“真没事，就是吃点饭，溜达溜达，唠唠嗑。”
　　小辣椒还是不死心，两个大拇指顶到一起比划着：“这个也没有？”
　　“这个是啥意思？”晓秋有点懵，不理解这个手势是代表着什么意思。
　　“你是真傻还是假痴呀？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拥抱接吻。”小辣椒心里这个急，更是这个气。
　　晓秋脸一红：“滚一边去，没有。”
　　“啥？没有？那没拉手吗？”小辣椒还是不死心想抠出点什么来。
　　晓秋一低头，小声嘟囔着：“拉手是拉手了。”
　　“你个缺心眼的，大好时光白搭了，就拉个手顶个屁用？可惜呀，可惜呀。”说完，小辣椒一拍工作台，刚才没说出来的那半截话终于憋不住了：“你是有病呀？”
　　晓秋急了，挥起手来要打小辣椒：“敢说我有病……”
　　突然，铃声响了，是九病房换药的铃声。晓秋作了一个削小辣椒的动作，拿起一只药瓶走出了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