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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天空(八)

作品名称:别处天空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0-07-11 09:20:58      字数:10117

17.

闫南燕缺席,安排在星期六的战术训练,化作一只肥皂泡,被微风吹走被树枝捅破。首发五人,闫南燕个子高块头大,典型的中锋,整个进攻体系以他为核心,可他竟然不与大伙招呼一声就没了影。阿非等人很气愤,打电话过去,不在服务区,无法。剩下的首发,大亮个子最高,却没有闫南燕那般牛一样壮实,既定战术没法安排。既然无法安排,也就作罢,另起炉灶,训练继续。阿非、钟钟、大亮和胡志明四位首发带一替补,与剩下的替补球员进行对抗训练。其实并非什么训练,乐呵呵玩耍,大家都想赢下首场比赛,不过未将决心写在脸上或付之于战前行动。
闫南燕实力强大,无人能替其首发,开赛前半小时,他才与大家碰头,一起练了会儿投篮。看得出,他的信心比风雨操场的体积还大,有实力又不愿低调的人就这样,似乎他一句话就可以将胜利收入囊中。其实不然,篮球靠齐心协力才能玩转,靠一个人赢不了比赛。事实证明也正是如此。
首节比赛,闫南燕遭对方两名高个包夹,少有触球机会,即使拿到球,运两下就被对方断掉。由于他的失误,送给对方多达十分的快攻得分。他无语,大家更无语。场边的拉拉队,尤其是女生们,失望透顶,由之前大呼闫南燕到之后大喊闫南燕,不过前后语调不同,前者是加油,后者是换人。法学院体育部长坚持自己,是啊,有那么一个大个不用,岂不浪费,好比火箭队不用姚明。闫南燕首节一分未得,倒是送给对手不少绝佳得分机会。幸好,大亮玩命拼抢,篮板保护还行,勉强与对手匹敌;阿非和钟钟配合默契,联手上演几个漂亮进球。胡志明看上去瘦弱,竹竿一样,命中率却高得吓人,空位投篮百发百中,可惜只有一次出手机会。第一节结束,法学院落后六分。
第二节,由于压力过大,部长不得不考虑换人。替补阵容,王崇阳算是一个能跑的,不过投篮技术烂到了一定档次。他们处于落后,针对对手擅于阵地战,换上王崇阳,意味着启动B计划,炮轰战术。大亮在内线独撑,其实玩的是障眼法,球队进攻方式完全押宝一样押在外线。效果立竿见影。钟钟接到阿非妙传,转身顺势上篮,对方高个反应慢一拍,打三分成功。对方进攻,阿非断球,对手退防迅速,阿非控球。胡志明跑得慢悠悠,无人看防,刚到三分线附近,接到钟钟突破中的后传球,看了看,无人来扑,出手,三分,球进了。追平。场边,法学院拉拉队狂呼大振,掌声雷动。对手有点蒙。咋就进了呢?
对方的阵地战打得还算马虎,可阿非等人牢牢控制住比赛节奏,半场结束,法学院领先十二分。队员下场休息,圣人跟在罗一丹和韩墨宇等人身后,为队员们递水。韩墨宇将矿泉水递给阿非,笑着说:没想到你篮球打得这么出色。阿非笑了笑,接过瓶子,咕噜咕噜喝。他累实在了,和对方控卫拼体力。一屁股坐地上,继续咕噜咕噜喝水。钟钟接过圣人送上的水,挨着阿非一屁股坐下。大亮坐过来,对二人说:注意到那个牛人没有?就是那倒霉蛋!二人一头雾水,顺着大亮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被烟头烫被水淋的那位哥们。三人笑了起来,把圣人拉过来一起笑。
“我们都没注意到,就你眼贼。”
“我在内线和那家伙扛,无意中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疤。他劲还真大,我一直处于下风,还好我们执行外线战术,要不然我一个球也甭想进。”
“那家伙完全一头牛,我突破时快把我撞飞了。”
第三节,对手明显扩大防守范围,加大防守力度。阿非和钟钟相继打铁,篮板被牛人摘到。优势渐渐削弱,眼看就要打平。阿非持球进攻,突破上篮,被牛人撞倒在地。他体力不支,突破使不出劲,以致牛人能快速跟上。阿非倒地,没能立即站起来,大亮和钟钟第一时间冲过去,见他十分痛苦,冲站在一旁的牛人理论。你一把我一把,推搡,双方球员迅速围了上去,相互推搡,场面一片混乱。裁判作为公证人,得表示一下,一边吹哨一边隔开相互推搡的球员。相关负责人从场边跑了过来,帮忙劝阻。阿非脚踝扭伤,伤势严重,他觉得大家这样闹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努力站起来,叫大亮他们停手。事件得以平息。裁判各打五十大板。对手犯规,罚球两次;大亮情绪激动,行为恶劣,领到一次技术犯规。阿非一瘸一拐,走向罚球线,此时,法学院同学们的团结和友爱一展无余。所有人高喊“时非”,并送上他们热烈的掌声。对方拉拉队也将掌声送给了他。阿非只觉一阵剧痛,手上的皮球不听使唤,两次罚球都偏出篮筐。场下观众继续鼓掌,对方无一人喝倒彩。阿非在掌声中回到场边休息。部长换上闫南燕。他上场前对阿非说:好样的,接下来看我如何教训那帮兔崽子。阿非努力点了点头:交给你们了。大家很担忧,尤其韩墨宇露出一脸伤心的神色。她小心翼翼问疼不疼,阿非说不疼。她问要不要去医务室,阿非说没事,还说比赛没结束。阿非的脚踝肿了,肿得像超级大萝卜,圣人一边揉一边心疼,要求他立马去医务室。阿非坚持看比赛。
视线重回赛场,除了韩墨宇,看得出她已无心看球,两只眼睛盯着受伤的阿非。眼里,秋天的湖水一样,清澈透明。
对手一次罚球,中,还持有球权,三分,中。两队回到同一起跑线。场边热烈的气氛再次被点燃。闫南燕毕竟是闫南燕,不论中投还是篮下强打,频频得手。全队无形中形成某种默契,钟钟和闫南燕配合得分,大亮和闫南燕双塔护篮板,胡志明和王崇阳中投得手。对手失误不断,换人再换人,依然难以组织有效进攻。第三节结束,凭借集体发挥,法学院仍握有领先优势,并牢牢控制住比赛节奏。
他们带着七分优势进入关键第四节。处于落后的对手换上一批矮个子球员,看来要以快打快。第四节成为钟钟和闫南燕的表演,二人几乎包揽这一节的全部得分。阿非很兴奋,尤其钟钟断球后长驱直入面对两名退防球员强行上篮,再次打三分成功,他竟忘了脚踝有伤,站起来为钟钟鼓掌。客观存在的伤不会因为主观忘记而凭空消失,阿非身体倾斜,倒了下去。一直注意他的韩墨宇一把扶过去,力气小没能扶住,两人同时倒下。阿非还算机灵,没让韩墨宇倒地,自己倒地,韩墨宇压在他的脚踝处。再怎么说,韩墨宇有一定重量,阿非一声惨叫。这才引来旁人的注意,圣人和赵笑尘连忙将两人扶起。接着大家一阵笑,笑得韩墨宇脸红,笑得阿非低头。韩墨宇有点害羞,说了声对不起,阿非说比赛快结束,显然对不上号。
对手刚换上的矮个,接连三分投中,分差在缩小。闫南燕回敬一个两分,稳住阵脚。对手三分有如神助,抓住大亮两次失误,断球后不打两分,刚到三分线就投。比赛还剩下近一分钟,他们只落后两分。关键时候,钟钟一个三分还以颜色;闫南燕盖帽,摘下球,传给边线王崇阳,快速跟进,接到回传球三步上篮,球进了。大伙欢呼,对手快速发球,抢头三分得手。最后两回合,对手三分哑火。法学院首场比赛获胜,有惊无险。
顿时,同学们雀跃欢呼,这个夜晚属于法学院。赵笑尘高兴过头,蹦了起来,脚掌却在阿非的脚踝处着陆。阿非又一声惨叫,痛苦难当。韩墨宇着急攻心,差点哭了。钟钟大亮他们顾不上休息,立即送阿非去医务室。
一大群人簇拥着阿非,来到医务室。圣人上前向值班护士问询情况,医生们都不在,只有她和另一个女护士值班,而她所说的另一个女护士不知什么原因未在大家视线里出现。也就是说,他们来到医务室只见到一个人或护士,但绝非医生,也许还不是合格护士,抑或曾经是合格的,由于久了没练习,以致忘记不少基本功课。大伙叫年轻女护士帮忙处理阿非肿得像超级大萝卜的脚,她自然反应似的后退两步,表示自己做不来这事。大伙对这一情况极其不满,大声嚷嚷赶快叫医生来,要不,她就得亲自动手。动手她能,动脚也能,动手处理阿非的伤恐怕不能。她一阵委屈的申述加上一系列配套肢体语言,表达出的意思是,她万万不能,万万不能。医务室不大,值班室很小,值班室旁边的门显得更加秀气,仿佛姚明和奥尼尔旁边站着潘长江。如此,钟钟、大亮等人显得十分热闹,纷纷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护士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不请个医生来,恐怕难以收场,于是,抓起电话打一通,无果。
过了些时候,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一声吼叫:干吗呢!一中年妇女边走边整理白色长袍,还弄了弄乱蓬蓬的头发。高跟鞋的巨大威力在此得以彰显,鞋底与地板碰撞出阵阵清脆之声,响遍走廊甚至整个医务室。大亮等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和高跟鞋声吃惊不小,纷纷安静下来,就连阿非也懒得继续呻吟(来到医院,即便是一般小伤,也要用夸张手法,尽情呻吟或嚎叫,以此博得医生更多怜悯和同情,那么医生就会将诊治伤者的时间缩短再缩短)。大家心里想同一个问题,难道这就是年轻女护士所说的另一个女护士?答案是肯定的。前者看到后者,仿佛黑暗中的徒步者看到黎明前那一缕曙光。她主动迎上去,拉住她手,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中年护士走向他们,他们主动让道,那道直指阿非。看她满怀信心的样子,定是个江湖好手,起码在护士行伍中是。她蹲下身体,伸出右手,有点温柔,在阿非脚踝处揉一阵,突然发力,阿非凄厉惨叫。韩墨宇尖叫一声,对中年护士大声喊:你想干吗?她缓缓起身,脸上写满得意,说:小伤,无大碍,抹几天药水准会好。说完,径直走向药房,开几瓶药水。再三叮嘱,涂抹前,最好用温水洗洗,效果会更好。

阿非受伤了,为法学院集体荣誉而受伤,就像英勇的战士为国家和人民的荣誉而受伤。这一消息在法学院上下左右传开,熄灯前辅导员特地打来慰问电话。阿非难免激动,一激动,就语无伦次:这是我应该做的,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社会安宁,哪怕牺牲自己,也值得……大亮三人听来莫名其妙,还以为是国家主席打来慰问电话呢。阿非并不开心,反倒觉得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电话,尽管辅导员满腔善意。挂断电话,他脸上浮现一层不安的情绪。胜利的喜悦早已化为灰烬,留下疼痛或别的东西带来的伤悲。来自脚踝的疼痛有增无减,阿非紧咬牙关,不愿支出半点呻吟。钟钟三人受惊不小,未作多问。
钟钟和阿非换床。十一点,灯准时灭,各自入睡。
疼痛中,阿非想起烟头想起水和塑料盆,也想起那个倒霉蛋;而他现在成了倒霉蛋,走路都需帮忙。想起上帝,那个不曾给予过他什么的男人或女人。他希望上帝来看看,时非受了伤,能不能给点神乎其技的援助,若给了,时非定会将他或她当作救世大主或梦中情人,三生三世不忘怀。上帝啊上帝,你的子民弄伤你的子民,也就是说你的子民们起内讧,你岂能坐视不管?上帝未光顾,因为阿非在平时的文字里称其为混蛋,既然辱骂上帝,上帝是不会帮忙的,他或她可能生气了,像小孩子生小孩子的气。没办法,阿非只好转投菩萨门下,看她能否给点援助。可是,菩萨和上帝似乎早已厮混一起,原本四只鼻孔出气,如今二者共用一只。
夜空荡,出奇深。阿非驾一辆旧摩托,街上飞奔,没有声音,却很自在,尽管心里一直在琢磨摩托车的来龙。能驾驭一个跑得快的东西,是件自由而幸福的事,若胆量非凡,说不定能尝到近似飞的感觉。那感觉真好,他激动得想掉泪。奇怪的是,四周无人,除了他和摩托车,只有一条空街,黑灯瞎火,令人毛发倒竖。不过,他还是满足于驾驭摩托车的感觉,脸上重获喜悦。过了些时候,摩托慢了下来。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熟悉而陌生,来自后背,渐渐盖过引擎声,幸好它很温柔,只在耳窝轻轻敲打。阿非不知那声音的来龙与不知摩托车的来龙一样,莫明其妙。先是笑,后是哭;一下叫阿非,一下叫时非。阿非问,是谁?未答,又是一声阿非。这次,阿非听得清楚,是卓小萱。阿非不顾前,猛回头,却未发现她,只一条空空的街。可能到了前面,再次猛回头,没有,只一条空空的街。声音又在身后响起,阿非感觉奇怪,怎么变成林思容了呢?回头,无果,又回头,无人,却有一根高大的电线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和摩托车一起被电线杆撞翻。阿非飞了起来,飞出不短距离。空中飞行时,他大喊大叫,心想,这下可算玩完。触地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心里庆幸。
窗外飞来的光线,醉汉一样,歪歪斜斜,散落在天花板、墙壁和地面。汗水浸湿后背,阿非侧身,让从窗口挤进的夜风抚慰。疼痛少了,阿非想起那些红的紫的药水,心存感激。明天会怎样呢?或许,一觉醒来,疼痛全无。可,那个不知是何种感情色彩的梦将他彻底惊醒,之后,难以入睡。左侧身,右侧身,仰着躺,背朝上……姿势换得越频繁,越睡不着。他打电话给卓小萱,打算把梦告诉她,可卓小萱电话仍处于停机状态。换个姿势,阿非拨通林思容的电话。嘟嘟声很清晰,满屋能听,他将手机贴近耳朵,担心吵醒他们。喂,那边传来模糊而低沉的声音,显然仍处在梦与醒的边缘。阿非压低声音。
“本不想打扰你,可我做了个梦……”
电话里传来一串哈欠声。“没事,没事。做噩梦了?”
“不算噩梦,却很奇怪。挣扎老半天,实在睡不着,一不小心拨通了你的电话。真是对不住周公。”
“没关系,我不关机的,有事就打过来。是不是想我了?哈哈。”
“做了个奇怪的梦,惊我一身汗,现在背心还湿着。真的,好奇怪!”
“阿非,你没事吧?别怕,只是梦,好梦坏梦明天一见到太阳就跑了。”
“我骑摩托车,速度很快,有飞的感觉,在我得意时,却撞上电线杆。飞了好久、好远,触地时醒了。依稀记得,电线杆又高又大,把我和摩托车撞得很实在。”
“是不是摩托车坏了?还是……”
“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啊?”
“有你的声音,听到你叫我,回头找,忘了方向……”
“奇怪,奇怪。我应该在摩托车上才对,是吧?”
“可就我一个人在车上,后座没人,整条街都没人。”
“我呢?”
“只听到你的声音,没看见你。”
“不嘛,我肯定在后座,是你摔坏了记性,是你没记住……”
“没多长时间啊,按理说,不会忘记……”
…………………………

第二天醒来,伤势并无好转。钟钟帮忙买回早餐,请假的事交给圣人,大亮打开电脑,叫阿非留在寝室,休息。其实,都知阿非没睡好,因为人的说话时间越长越容易忘记周围一切,尤其对着手机说无关紧要的话。盛情难却,却之不恭。阿非本不想上课,好不容易拥有请假的理由。既然有理由,就得好好利用,不然,对不起受伤二字。病者痊愈后才去请病假,确实有些愚蠢。
坐在电脑前,该做点事,不然同样对不起受伤二字。思量一番,应该做点正事,毕竟是上课时间。假如在上课时间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恐怕对不起“大学生”这个光荣称号,起码对不起“学生”这个称号。既然是学生就得像学生,阿非这样认为,那么就干点与学生有关的事吧。他决定将酝酿已久的信写完,写给英语老师。许多想法在脑子里拥挤不堪,犹如紊乱的交通,若不赶紧将它们释放,实在愧对人们热情倡导的“自由”。于是,想法变成文字:
尊敬和亲爱的老师:
你好啊
我是法学一班时非,至于我的具体出生地和真实出生年月日就不必奉上了,毕竟我们不搞户籍工作。深知你的时间宝贵,不想耽误你阅读以下乱七八糟的文字,我承认我有错,给你添乱,却还是写了它们。你可以读完第一行就直奔最末一行,甚至读完第一个字就读最后一个字。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因为我没有丝毫权威。
我心头似乎有一块巨石,很顽固,我想自由呼吸,它不允啊,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是很痛苦的,好比仅靠微弱呼吸真的难以睡一个漂亮觉。这个糟糕的状况从前天到昨天,从昨天到今天,有可能还将延续。那块巨石折磨着我幼小的心灵,狠狠折磨,毫不留情折磨,看样子要将我折磨彻底。我认为这是一桩可悲之事!不得不申明一点,我不讨厌上老师你的课,我是厌恶英语这东西,它没有权利不经我同意就强行进入我的私人世界,也没有谁有权利将它强行灌入我体内。可这样的事,发生了,合情合理发生,于是我有一种被强暴的感觉,或许是错觉吧。至于最终会不会厌屋及乌,很难说,不过我真心希望我不会。
我的英语水平很糟糕,尽管能在高考拿到一个不差的分数,可那毕竟取自不含听力且水平不高的考卷,没什么值得称道。也许阅卷老师正在为某事而高兴,顺便大家一起高兴,把作文分给得很高;或许是运气好,不会做的选择题都被我蒙对,所以分数爬楼梯一样,爬高了点。提起以前学英语,我只想找个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痛快快地倾诉一天两天或更长时间,哪怕再次加长这个期限。与多数遭受英语折腾的学生一样,我不喜欢它,为了考大学,不得不在沉寂的痛苦海洋中寻找亮光。那份亮光不知跑哪去了,大概仍在赶来的途中闲庭信步,不把我们糟糕的境遇当回事。眼看焦头烂额的我们为其厮杀疆场,它心里乐得仿佛买双色球中头奖。那道亮光很像高高在上的权威者,以折磨下面人或占有下面人口袋里的棒棒糖和巧克力为乐。因此,这样的亮光不会轻易为追逐者开启幸福之门,因为它的快乐和幸福建立在追逐者的痛苦之上。
对个人发展而言,被迫学来的东西不算好东西,所以我十分挣扎,十分想把厚厚的英语课本统统撕掉然后一把火烧精光。我的三位室友非常支持这个想法,足见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一个个人问题。可是碍于考试那道关卡,我没有由着性子干这焚书的运动。再说,我害怕火势失控而导致一场火灾,烧了我们这些不爱英语的不足惋惜,若烧了喜爱英语的朋友就不好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国家和社会一笔不容小觑的财富。若真烧坏他们,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至今,我的英语课本们仍保持着冰清玉洁的身子。
你讲英语,我听不懂,看到别人能够轻松或勉强回答你提出的问题,我十分羡慕,但我做不到也不愿去做。我来自贵州一小县城,英语水平极其糟糕,这是客观条件,可一旦加上消极的主观因素,事情更加糟糕。中学课本上说,事物的发展是主观因素和客观条件共同作用的结果,二者缺一不可。现在,来到这所名校,客观条件肯定具备,可主观因素变得更加消极,所以“事物的发展”必然遭受重大挫折。歌词上说,爱要越挫越勇,可是我不愿变勇,起码学英语这项运动中,断然不会做勇者。
也真是奇了怪了,国人沉浸于英语的伟大潮流之中。从出生到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也许还要继续。这是好事,真的很好,起码能够在必要之时拉动内需以促进国民经济发展。可话说回来,又有多少人学了英语能够常用之呢?其实,以初中英语水平足以在社会上立足,打个招呼,谈些恋爱,装点洋气,用不着什么四级六级证书。可,偏偏这些证书要和大学毕业挂钩,谁若敢四级不过,等于大学不合格。难道一个过不了四级的学生就不能胜任一系列工作?难道一个英语不合格的学生就没有资格成为中国大地上的一名研究生?我看是不会的,高戴英语帽大干汉语事,实在普遍,仿佛战争时期的间谍们戴着甲的帽子为乙做事。这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护身符,其实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事,可偏偏就是一系列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合情合理存在。有人说,潮流所趋,时代进步,与国际接轨。当然,接轨的还得去接轨,那些不愿接轨的,实在没必要勉强。也许有人会说,自由是相对的,世上没有绝对自由。可我要说,大学是造就人才的高级场所,并非制造全才的普通工厂。再说,世上根本没什么全才,即便有,也是欺世盗名之徒。有人将学汉语当成消遣,那么,我们为何不能把学英语或别的外语当作消遣呢?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若这样,说不定某天我时非摇身一变,翻译家呢。给学生戴紧箍咒,实在不够理智,真的不够,因为我们不是齐天大圣。
既然是大学,就得允许学生自主选择。有人喜欢英语,这是好事,对以后的人生大有好处,起码有利于找一个或一堆洋老婆或洋老公;有人不喜欢,也就不要费尽心思绕着弯子搞强暴似的教育了。若树都是笔直,直入云霄,大自然还有什么意思呢?
唠叨半天,不知所云。不知为何会对老师道出这一通,也不知,道出这一通目的何在。希望我的冒昧不至于影响老师的心情。这些不知是否应该存在的牢骚应该烂在心底的,可是……可是我实在逼得慌,再不说出来,恐怕不是牢骚烂掉,我整个人都将烂掉啊。
最后祝老师工作愉快,天天开心。
法学一班:时非

阿非本想将信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小名,找个机会偷偷塞给英语老师。碍于一系列不方便,也为了节约,选择以电子邮件的方式发给她。这封信(暂时美其名曰)耗掉阿非几乎一个上午。写信时,没忘涂抹红的紫的药水。凭经验,阿非认为脚踝扭伤不应该涂抹这些药水,它们针对的应该是破皮伤。难道中年护士弄错了?应该不会啊,从她的年龄讲,算得上经验丰富,不该弄错啊。就如一老道士,人家老啊,阅历丰富,历经沧桑,谈起道来,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啥都是道,啥都懂呢。阿非也懒得细想,既然药水来自医务室,说明没什么大问题,用了再说,宁滥勿缺。
圣人从班上带回一个消息:班上几位女同学打算来寝室看阿非。他们很兴奋,唯有阿非仍沉浸在昨夜的梦。三人将许多天来打扫卫生的想法付之于行动,扫地、拖地、擦灰尘及整理乱七八糟的书桌。很快,收拾得有模有样,可登“大雅之堂”,足以迎接异性的“考察”。可是,就在圣人笑呵呵挂断罗一丹电话时,阿非说:叫她们回去吧,不想见。三人一脸茫然,沉默。沉默后,圣人打电话给罗一丹,叫她们回去;罗一丹说,都到新苑门口了。


18.

受伤易,养伤难,旧时伤,伤更伤。皮肉伤,不为患,心头伤,痊愈难。
备战第二场比赛,阿非在场边看他们活蹦乱跳。闫南燕未缺席,整个战术体系再度围绕他展开,尽管部分队员对他的态度不满,但还是认可他的能力,毕竟一米九十的个子,往篮下一站,相当于一堵墙。
夕阳挂在西边天空,云朵像燃烧的火焰。阿非展开卓小萱以快递方式寄来的第二封信,一字一句细细读。一般读信是读,他在品。“品”有三口或三心,足见与“读”不同。

……我想在纸上写下一千个阿非,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始终在远方,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那堆该死的数学题和地理题,我真想一个一个掐死它们,因为它们把我的心情弄一团糟。假如你在身边,你定会耐心给我讲解,是吧?直到我点头。其实,我也只是明白那么一点点,小指甲那么一点点,看到你辛苦得眉毛倒竖,所以才点头……
……给你说啊,我变得有些淑女了。哈哈。吵闹的日子,再也没有上演。放在记忆里,谁也夺不走,有时回想,美美笑一阵。那些日子属于你和我,谁都别想夺了去。阿非,你也要时不时回想它们,不然我会跑到梦里揍你,不,应该吵你,你那身板,我的绣花拳头奈何不了呢。想起你躲闪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也忍不住哭……
……每天上课都想睡觉,被阳光照着,不知不觉睡了去。找遍所有地方,没能找到听课的精神头,大概之前已耗尽所有的它们。以前,我一到家就打开电视,胡乱看,我妈说我是长不大的孩子,那时总爱和她拌嘴;现在,晚自习后,回到家就躲进房间,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当然不是绞尽脑汁做题,是认认真真读我喜欢的小说。我妈那教育女儿的样子很久未出现,因为我没给她任何机会……
……我不知道这样的努力将换来什么,也许什么也不是……感觉青春就这样老去,来不及多看一会儿夕阳的美丽……任由性子做我想做的事,会把我妈的心伤彻底;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也心疼女儿的,和所有家长一样,望女成凤……
……感觉自己身处鸟笼,想打开它的门,放飞自己,可是许多阻拦的手紧紧拉住我……不知我的梦会不会在明年长大,并来到我的现实生活,我要在那个伤感的季节笑得自然,和你一样,带上理想出发……

阿非坐在草坪上,在烟雾中迎接夜幕降临。
训练结束,阿非、大亮和钟钟来到新苑,买三杯珍珠奶茶,边走边喝。
回到寝室,圣人正在读校报。他大声宣布:让我来为大家朗读钟明城的大作。然后,摇头晃脑。钟钟很开心,毕竟是自己的文章刊印在报纸上。不管是什么报纸,起码说明在某个范围内,他是被认可的。圣人念得不亦乐乎。可是,钟钟越听越不对劲。文章内容被改得一塌糊涂。他抢过报纸,自己读,不读还好,这一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眼花了?当然没花,普普通通的视力,不能看清百米外女子脸上是否有痘痘,起码也能够认出那是女的吧!钟钟狠狠一把,将报纸扔地上,气得说不出一句话。阿非捡起来读几句,确实不像钟钟的风格,也不如钟钟的风格。
沉默一段,钟钟大声说:太不像话了,面目全非,我写的是文章,又不是什么思想汇报,这帮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在这里,它是主流。这是现实。”
“可,这是大学呐!”
钟钟很郁闷,声称要退出通讯社,至于退出与否,还要待时间来证明。大亮脑子里装有不少笑话,时不时弄一两个出来,活跃沉闷的气氛。钟钟既然决定退出通讯社,那么,没必要再为如此之事而逼气。他们在灯光里,笑得真诚,笑得干净。
十点左右,闫南燕来到513,手上一张纸一支笔。他说,院里合唱团报名,希望大家踊跃,所剩名额已不多。圣人第一个报名,原因很简单,罗一丹喜欢唱歌,既然喜欢唱歌,没理由不报合唱团,他这样认为。阿非三人考虑中,圣人一个接一个攻克,最后四人勉强达成一致意见。阿非准备写名字,却发现圣人前面只有两个名字,刘一耀和朱有章,看来并不像闫南燕所说,所剩名额已不多。阿非感觉自己做了一回壮丁,却也无法,大家已同意,还好他并不讨厌唱歌。
打发掉闫南燕,阿非和钟钟开始经营他们的小诗库。近来,圣人把精力主要放在罗一丹身上,很少写诗入库;大亮自觉功夫差劲,几乎不写,负责将他们写的弄成电子版。这晚,阿非写下一些短诗,很短很短,像偷懒之人所为。其中一首:

岁月悠悠,涂满泥墙
沿着墙上花开的方向
浮现一张模糊的脸盘

第二场篮球赛,法学院大胜,闫南燕和钟钟各显本事。阿非的伤好差不多,但还不能上场,站在场边为场上精彩的表演呐喊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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