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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天空(六)

作品名称:别处天空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0-07-09 09:52:46      字数:11525

13.

四人满身疲惫回到513室,门上有一纸条,写道:请时非同学速到门卫室领取快件。为了配合纸条上的“速”,阿非使出浑身力气从五楼奔向门卫室。他一时想不出谁会给他寄快件,很好奇。当得知寄主是卓小萱,还是好奇,厚厚的,沉甸甸,似乎有许多内容。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一封信而已,阿非耐心地一层层剥开,仿佛手上躺着一个大洋葱。
阿非:
你福气到了,本姑娘花时间给你写信,书桌上一大堆试卷羡慕死了。转眼,已是九月底,再不给你写信,天上的老爷子恐怕都要生气喽。你啊,老是叫人家发短信,可本姑娘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有本事收到信就把它撕了,我想你是不敢的,或许还舍不得呢。哈。
桂花开了,很香,我停下,不愿再往前或往后。花瓣一片片掉落,却不见一丝风,它们告别式的啃食人间烟火,害怕错过了就不及;仿佛栀子的送行不足以说珍重,所以专程千里赶来,只为这满是忧伤的季节另添一份愁。唉,珍惜分秒吧,害怕一觉醒来见不着花的影。十月来临,桂花还会金灿灿的开么?阿非,你说,花要在树上才美丽。可你还记得吗?那次在后花园你偷偷摘了几枝桂花,送给我插花瓶。(阿非心想,还不是你逼的)昨天,我在桂花树下站了很久,没舍得摘一枝。等你回来摘给我吧。(傻瓜,我回来时只有桂花树了)
你们扛着旗子,拖拽红鼓,带上辉煌,满脸灿烂,一身风和日丽,款款而去,任重而道远。这刻间,我们这些留下的似乎成为多余,妨碍太阳的全部光辉洒向你们;可,如此想来实在对不住长在左胸膛的那粒红心。假如没有我们的沮丧懊恼,哪会有你们的风和日丽呢?几朵娇花挂在树枝,无绿叶作陪,实在有煞风景,这和无月无星的夜又有何区别呢?尽是黑黑黑…………还是黑。不过我愿意作为你的陪衬,而不愿你作为我的陪衬,够义气吧?就凭这句话,你回来也要请我大吃几顿。
人一辈子要做许多事。比如失败,比如重复;失败被誉为成功他妈,而重复则是成功他妈的妈。有人认为,西西弗埋头往山顶推石头,只顾向上向上,却不知向上所为何。不过在本姑娘看来,西西弗的每一次努力皆是伟大的创举,尽管看不见功在何处。有功能怎样,无功又当如何?他在日出时出发,日落时分到达山顶,黄昏刚过又回到原来,当然也就错过了坐在山顶上傻乎乎观看流星雨等浪漫事件。那是一桩常人应该享受的东西,然而西西弗并非常人,当然也不是所谓神话里头的那个神神神。与其说西西弗每一次都失败,不如说他每一次都在与成功握手,并且招摇出不同的姿势和心态。或许,某天他想通了,在山腰便停下来,坐望天空。无人陪伴观赏流星,却也能笑着与星星们聊上几句,长短不论。有时,相守就是那么一回事,短暂却美丽。
没有谁的夜晚,可以替代谁。
世上有些事,想起来不放心,不做又不甘心,一做就灰心,可一觉醒来还是不死心。索性做一做吧,真想永久休息,还不如死了的好。有人喜欢背地里说人长短,说我长也好,短也罢,我不在乎,你也不会在乎吧。因为一在乎就会生气,一生气就要骂人,一骂人就想骂个不停,骂个不停不算好事一件,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不得不因为口干舌燥而掏一元钱买一瓶娃哈哈或纯真年代,解渴。实在划不来。阿非,多希望你在身边,哪怕只为卓小萱一阵吵一阵闹。我深知,这是胡思乱想。这些天,老师经常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如你所知,我一个也答不来。若你在就好了,你会第一时间把答案写在纸条上递给我。可,我又不希望你在。哎呀,我的心啊,纠结很。你总是叫人家减肥,好讨厌的。(小萱,其实你不胖,苗条着呢)
我妈对我说过:活着,就有出路,哪怕回家绣花也好。她意思是说,如果真考不上什么理想的学校也没关系,别把人给折腾废了。(你妈担心宝贝女儿累跨)她老人家当然想我能上个好大学,而我当然是不愿意回家绣花的,不到万不得已。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断然不会从高高的楼顶往下跳,重重的摔地上,很疼。(放心吧,那一天不会出现)如果死了,倒还好,死不了就倒霉了,说不定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连死的机会都难找。不过,却深深苦了照看者。(唉,小萱,想多了)
我不是你,你甭想成为我。(还好我不是你,嘿嘿)可有时,还是想成为你,起码在学习方面想成为如你一样的佼佼者,考所上海的大学,一有时间就到你们学校找你,把你一阵吵后才罢休。然后,你请我吃你们学校附近最好吃的东西,把你吃穷吃跨。考不了上海的学校,我也要来。阿非,你要准备好,准备迎接卓小萱,不要你弄大排场,到车站接我就行。你最好了,最听话。(我会一直为你准备的)
阿非,这封信你起码要读两遍,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写好呢。(辛苦你了)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以后再写给你。我会乖乖上课,你也要努力学习,将来,全中国最棒的律师就是阿非你。

卓小萱
一个凌晨

阿非一门心思读信,从门卫室到26号楼,投入过度,差点被自行车撞上,还好车主刹车及时。二人相互看了看,不认识,没搭一句话,各行其是。从一楼到五楼,途中撞上一堆肥肉,看了看,原来是刘一耀,他和朱有章去吃饭。楼道光线暗了,太阳下山去了。阿非一路走,一路按下灯的开关。
大亮他们叫阿非一起去新苑,阿非说不饿,继续读信。他们拉上门,走了,留下阿非一个。他点燃一根烟,再读一遍,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卓小萱。不料关机,看来,不得不回信,不忍心不回。人们的第一联系方式一般会选择最省事的一种,只有当省事的方式行不通或别有用意,才会想起写信。于是,阿非绞尽脑汁,写几句,感觉不好,撕掉,又写,还是不好,又撕掉。恶性循环。待三人吃饭回来,他仍在恶性循环。
“吃点东西再说。泡面,两盒,够了吧?”
“也好。够了。”阿非这才停下撕纸行为。
大亮打开电脑,阿非点歌,《同桌的你》。你一句我一句,跟着音乐旋律,哼唱。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
问我借半块橡皮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
喜欢跟我在一起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
转眼就各奔东西……
………啦………啦………

一首听完换另一首,或听完一遍再来一遍。这与喝酒有类似之处,喝酒前都谦虚,说不喝不喝,待两杯下肚后,都说,喝喝喝不醉不归,直到不能端酒杯或拿酒瓶。这是一个充满歌声的夜晚,不论跑调与否,不论高昂还是低沉,只要是歌声,想唱就唱。谁也不在乎歌声美妙与否,反正不是歌咏大赛,不会有一个冰冷的分数以定好坏。谁也不在乎动作好与坏,只要是动作,随节奏的,打乱节奏的,统统亮相,又不是舞蹈比赛,绝不吃评委和观众那一套。
累了就休息会儿,然后,继续。歌声压倒疲倦,可是,疲倦终将结束歌声。
第二天,阿非花掉一个上午才将回信写好。
小萱:
对我来说,写一封信比写几首诗难。假如在写信和五公里长跑之间选择,我毫不犹豫选后者。拉长补短,我时非实在做不来。不过,看在你大半夜给我写信的份上,我就算挠破脑瓜子也要给你写。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过,你我之间向来不讲究礼数,因为当我讲礼时,你总会一阵骂过来,口水喷我头,我不得不到处找纸巾。还记得,你妈说你是野丫头,性子犟得很。我觉得野蛮更适合你。假如你在草原上牧羊,不知有多少落后的可怜羊会被你的长鞭子抽打得嗷嗷直冲,说不定一两分钟后就能拿到头名。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是啊,天上那个老爷子自有安排人世间的一套法子。正如你所说,有一种相守,短暂却美丽。有些东西只能在记忆里存活,来到现世间会因阳光照射而灰飞烟灭。一群苦涩的欢乐,我们找来橡皮,抹掉苦涩而只留欢乐。有的夜晚,我梦到一些散乱的情节,搞不清楚是关于过去还是未来,醒来后想把它们存储到真实记忆,却都以失败告终。或许,梦是现实的边缘,仿佛地平线,可望不可即。人应该有理想,而不是梦想,因为后者过于欺世盗名,我们承受不起。然而,理想也未必能照进现实。
小萱,我写得是不是灰色了些啊?若是,你赶紧把信给毁了!可,从昨天到现在,我已经撕掉十数张信纸了,心疼很,所以你还是将就看下去吧。
你说,重复是成功他妈的妈,我认为补习并不意味重复。迂回战术,避其锋芒,退而求其次,以求后发制胜。相信你能在明年六月,笑傲江湖。今年你的失误错不在你,错在两条平行直线难以相交。当饥饿的人群都安于靠别人施舍粥饭过日子,一个敢于抗争现状的人跳出来说要自己去找食物吃,势必会遭遇施粥和受粥团体的围而攻之,后果不言而喻。
至于摘桂花那事,你别提还好,一提,我就一阵内疚。由于第一个闯红灯的人出现,接二连三,闯红灯者越来越多,以致那棵桂花树落得一个光秃秃的下场。你倒好,插了满满一花瓶。如果还有为你摘花的机会,假如你实在是凶巴巴地逼我,若看守花园的老人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正闭门思梦,假如你再次凶巴巴地逼我,我还是会选择轻轻摘一两枝的。
能来上海尽量来。我会把耳朵腾得空空的,听取你的吵闹。在大学没有固定的同桌,也就没了卓小萱的吵闹。有点不习惯。寒假回去看你,叫上他们,一起唱歌,把音量最大。不过,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当心我随时在梦里叫你默单词背名句记数学公式……
相信未来,因为昨日已逝,今朝且消散。

时非
己丑中秋前夕

大功告成,阿非捧着信,宝贝似的,读完两遍,虽觉不好,却也将就。时间,不经意间流逝。直直的光束从屋里到阳台,再从阳台奔别处去了。


14.

人怕寂寞,尤其独在异乡为异客;一种莫名的感伤,凝聚成灰色心窝。寂寞是岁月的杀手锏,能于无形之中,将青春磨老。人这一辈子,很多时间耗在与寂寞战斗。
阿非四人就如何过中秋,展开一场讨论。
“自古就有中秋望月思故乡。我们找个高处望月,如何?”
“不成。首先,这高处上哪找去?天台能上去么?不能够啊;其次,这是大城市,能和乡村比么?找个山头一座,喝酒望月吟诗作对;再说,这儿的月明不明还是一个未知数。”
“也是啊,要说这看月,平时还没怎的注意,真想看时,又不知月长啥模样。这好比思念一位不曾进入记忆的女子,只知是个女的,却不知长啥模样。也仿佛梦到美女,心里清楚或很想是一位大美人,可身材脸蛋啥的全看不清,一片模糊,天和地黏在一起。”
“从某种角度来说,梦是现实中零碎记忆的重新组合,有可能将过去和未来发生在不同地点的一些生活片段组合一起,成为大脑的暂时记忆,所以梦几乎被人们淡忘,然后遗忘。”
“阿非,我们说的是今晚过中秋的事,你咋整的,给大伙说梦!也不知你上哪弄来这套理论,听得我晕乎乎的。我认为先整点吃的喝的把肚子弄实在了,然后找个地方接着吃继续喝。实在吧?”
“大亮,你有所不知,阿非最近在读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能给梦迷住了。是吧?阿非。”
“瞧你说得,哪山哪庙啊,这叫研究,哪是什么迷与不迷,人文科学!”
“我认为大亮说得在理。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天曰乾,为大,就是最先。我们要最先解决吃喝问题,然后抹去嘴角的油水,打几串嗝,才考虑其他,比如望月什么的。而吃喝问题在中秋之夜显得更加天,也就是最最先,好比……”
“得了吧,你们今天不卖弄墨水不行,是不?耳窝都听麻了。”
“就是,就是,本来小事,被你们两说得天上地下的,我听了也玄乎。我看,就依大亮,学不学古人喝酒望月吟诗作对,等把肚子弄实在了再说。历史老师也说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吃不喝或没吃饱没喝好哪还能搞其他的?坐在草坪上,肚子咕噜叫,傻乎乎的和月亮眼对眼,未必那个那个了点。”
“草坪?”“草坪?”
“谁说要去草坪了?”
“你们没说?哦,那么就当我说的吧。草坪也蛮好的,图书馆旁边那一块,前天去过的,挺好。又大又软。”
“又大又软?啥?不会是那个那个……”
“去去去,看你那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人见人踢。钟钟说的是草坪宽敞,草柔软不扎屁股。”
“不扎屁股?得得得,我这屁股还隐隐疼着呢。”
“谁叫你不穿内裤的?还说兜风,凉快。嘿嘿。”
“大亮,这可是你不地道啊,这事能随便说么?要是有女娃在,咋整?”
“是怕罗一丹吧!”
大伙一阵哄笑,圣人本不应该笑,看三人都笑,觉得不笑对不起自己。毕竟笑料是他孔圣元,而他们是因为他才笑。这好比蛋糕师傅做好蛋糕,看别人吃得香,自己也要尝尝。
“那么,具体如何安排?我可不想再去上次那家,不吃只等就够耗的了。”
“是啊,这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严重也严重。好比找厕所,去近的差厕所,还是去远的好厕所?还是……”
“打住。恶心,超级恶心。哪有这种比喻,我们是去餐馆不是去厕所。”
“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对附近还不太熟悉,冒冒失失进哪家餐馆都不好。上次就是教训。”
他们似乎未能商议出一致结果。好比几只母鸡争一个窝下蛋,争来抢去,蛋都下了出来,可没有一个落在窝里,全掉地上,碎了;或母鸡商量着应该由谁来坐在窝里下蛋,商量老半天,无果,以致蛋一个接一个掉地上,碎了。
一阵敲门声打破僵局。闫南燕站在门口,好似一堵墙,身边站着刘一耀,共两堵墙。他一阵话,像机枪扫射,阿非四人只听,没能插上一句。用中学概括散文主旨的手法可概括如下:
1.他邀请他们晚上一起吃饭。
2.他说大家来自外地,聚在一起,算是团聚。
3.还有其他人到场。
4.地点,茴香豆菜馆。
机枪固然好使,子弹耗光等同废铁。闫南燕怕是累坏了,向大亮讨杯水喝,然后问去不去。四人未立即回答。他见都沉默,接着说:沉默表示同意,欢迎。然后放下水杯,走人。刘一耀轻轻关上门,跟了去。大亮对第一条颇感兴趣,一起吃饭,也就少不了喝酒。第二条是阿非所想,因为人怕寂寞。圣人对第三条兴趣极为浓烈,因为这一条带有神秘感,其他人意味着除了他们六人,还有别人,说不定会有女的,女的意味着罗一丹有可能到场,罗一丹到场,圣人能不去么?钟钟懒得思来想去,等大家的意见。最后,一致通过。圣人担心罗一丹未接到邀请,特意电话过问。
“喂,喂,罗书记吗?我是孔圣元。”
“啥书记啊。叫我罗一丹,不然以后不接你电话。”
“好好好,罗书记,哦,不,罗一丹。”
“有事吗?”
“也没啥事,就问一下,你今晚有空没有?”
“今晚,没空。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呢。”
“吃饭?去哪?”
“是啊,具体在哪,不清楚。是我们班男班长组织的。”
“哦,知道了。”圣人暗自欢喜,未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还真有“茴香豆菜馆”,起初,他们不信,亲眼见了五只红色大字才肯定闫南燕没有神经错乱而胡说一通。想必菜馆主人读过《孔乙己》或与鲁迅先生同乡什么的,反正一看这菜馆名就觉得和那篇小说或鲁迅先生脱不了干系。阿非心想,就连小菜馆都做起了“文化产业”,这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原本是个小菜馆,由于客人稀少而显得有些宽敞,其实只有一男一女坐靠墙,悠闲地吃喝着,头对头,低声说些什么,仿佛世界只剩他俩。
阿非四人到时,闫南燕、赵笑尘和朱有章站了起来,彼此招呼几句,然后各自找位置坐定。闫南燕有些焦急,显然人未到齐,他们最先到场的三人等了不少时间,看样子还要等下去。女服务员笑盈盈的端上瓜子和一叠塑料杯,倒四杯茶,问要不要上菜。闫南燕说再等等。他们只好等,嗑瓜子,喝茶,狂侃四起。朱有章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在阿非看来,依然像极了巨石块下努力生长的乱草。不过,那些以貌取人的人多半是愚蠢的家伙。朱有章虽比不上赵笑尘健谈,却有一语惊人的天赋。有时,大伙侃得兴起,他突然冒出一句,在场各位顿时哑口,然后一阵大笑。赵笑尘在军训期间以“快”博得不少关注,说话同样是一个快,快得上句未被耳朵接收,下句就已脱口而出。有时,难免口水四溢,弄得受灾者不得不消耗餐巾纸,一边擦一边听。朱有章属于迟钝型,他说他对赵笑尘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亦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既然人家表示出敬仰,不表示一下以作回敬似乎有失礼数。赵笑尘很得意,问朱有章:一只公狗加一只母狗等于几只狗?朱有章回答:
“一只狗。”
“傻帽不是?当然是三只狗。
“为啥?”
“公狗和母狗走到一起能干啥?交配呗。然后呢?然后就生仔,是吧?”
“可是狗生仔,是一窝,不是一只呢。”
赵笑尘自以为改编一个无聊的笑话(也不知是否属于笑话范畴)能将朱有章戏耍一把,以作笑料,未曾想竟忘了狗生仔是论窝的,这下可真不好下台。可,毕竟是快人,灵机一动,转移话题:那么,你说说一只狗是咋回事?
“我还以为是一只公狗夹(他特意比划动作)一只母狗呢。”
“夹!?然后呢?”赵笑尘有几分好奇。
“夹着夹着。我想想。”他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公狗把母狗给吃了,所以剩下一只。”
“吃了?为啥?”
“不知道。”朱有章狠狠摇头,笑容满面。大伙狂笑。闫南燕正在喝茶,听了二人这一出,开口狂笑,不料,茶水喷洒赵笑尘一头。朱有章立即扯几张餐巾纸,递了过去。
笑声中,刘一耀一行三人出现在门口。一番介绍,得知二人分别是一班胡志明和三班王崇阳,与刘一耀一间寝室。这两个重量级名字,引起热议。阿非心想,胡志明和自己一个班,居然不知,便问了一下。原来这小子没参加军训也没上假期前几天的课,一直窝在寝室,搞窝居,只做两件自己认为重要的事:玩电脑和睡觉。听刘一耀说,很少见他吃东西,没见过去一次餐厅。阿非嘀咕,难怪瘦得皮包着骨,电线杆似的。大亮问王崇阳,华山论剑如何。王崇阳不含糊,谦虚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圣人问胡志明,越南经营得如何。电线杆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还好还好,承蒙挂牵。

一般说来,迟迟未现之人有两种:一种是习惯迟的人,一种是尝试迟的人。前者已然拥有迟的心得体会,凡事不慌不忙,两分钟可以解决的个人问题偏要花上十分钟;后者属于缺乏经验的群体,但似乎骨子里早已存在一股迟的劲,所以,要尝试一下迟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和欢悦,最终这种群体会分化,一部分成为习惯迟的人。此所谓,习惯是人们多次反复试验和践行积累起来的山丘一样的一系列日常行为。但就个人而言,并非所有行为都能光荣步入习惯的荣誉殿堂。
韩墨宇一行四人总算在渴盼的视线里姗姗或盈盈到来。刚进菜馆,罗一丹主动说几声对不起。蠢蠢欲动的怒火在甜美娇气的声音下,走向软化的深渊,好比豆子碰上烈醋,顽固的外壳为广阔的酸味海洋所软化。最激动者当属圣人,他连声说,没关系,还说刚到不久,其实等了近一个钟头。闫南燕一边让,一边请几位女士入座,毕竟这次聚会是他一手组织的,又一直等候各位到齐,心里难免激动,手脚有些慌乱,喷出的字仿佛刚走过瀑布,湿漉漉的。另两位分别是,二班陈鹭,三班冯宇。钟钟在班上已与陈鹭认识,一看是她,立马活跃起来,向阿非他们作介绍。二人是老乡,都来自广西。人还没坐下,赵笑尘大嗓门就扯开了:大伙瞧仔细了,俺们三班女班长,冯宇,记住她的小辫子,说不定以后还得靠它们认人呢。气氛热烈,一颗颗激动的心不知是放在自家胸膛好,还是端到桌面上有目共赏好。
由于客少,少得只剩下他们这群人,唯一的男女已结账走人,也就不存在等菜这一说法了。菜一个接一个登上桌面,分分钟到齐,像一群等候首长检阅站成圈状的士兵,等筷子挑选。
十四只塑料杯盛满啤酒,似乎有些不耐烦。闫南燕作为组织者,就得像组织者,端起杯子,学古人来一套祝酒辞,不过古人一般以诗赋作为开场白,而他说了一堆大话或废话。
“首先,要深深的感谢各位同学,感谢你们给我闫南燕面子,感谢你们不辞辛苦来到这里,感谢你们献出你们宝贵的时间,总之就是感谢啊感谢。其次,我们来自全国各地,在这里我们是外地人,既然是外地人,我们就得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越不过的山。(赵笑尘大叫一声好,带头鼓掌,大伙随之稀里哗啦鼓掌)谢谢,谢谢。再者,今天是中秋节,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可亲人都在远方,看不见摸不着,没法团聚,然而团聚又是中秋必不可少的活动。既然是团聚,就得人多,人多才能叫团聚,所以我闫南燕和几位同学经过一番商议,决定组织一次聚餐。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各位积极响应。最后,我想说,我想说,我们来到法学院,就是一种缘分,我真心希望这缘分支撑我们勇往直前,争取做一名优秀大学生,为国家和社会作贡献,当然作为党员的我,还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来,干杯!”
这些话确实未越出好话的范畴,也可定性为豪言壮语,甚至可以搬上思想教育课的讲台,然而一颗发达的脑袋却偏偏选择在这种场合大说特说,以致它们落得一个错误且悲惨的下场。大家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该不该鼓掌呢?或许大家的沉默,是因为仍沉浸在思考这番话的长河里,一时半会脱身不了,以致不应安静的时刻偏偏十分安静。刘一耀见大家未及时响应闫南燕的“干杯”邀请,感觉这样不好,真的不好,仿佛民众冷落权威者的号召,于是,唰一下起立,与闫南燕一同邀请大家举杯共饮。阿非他们这才回个神来,纷纷站起,高举酒杯,饱含歉意似的。干杯!这是口号,不一定非得一口饮尽。女的较斯文,小口小口来,保持淑女应有的姿态或竭力伪装淑女。
这场拉锯战,有点闲庭信步,像饱经沧桑的年轻人学耄耋老人讲漫长的历史故事。大堆好菜摆在眼前,大亮受不了慢吞吞消受,望梅可止渴,望菜哪能饱?大家很慢,若他加快速度,必然引来关注,而这种关注令人难堪,仿佛小学生做了错事被老师请到讲台上冷脸表扬。棒打出头鸟,打的就是那只不安分的鸟,谁叫你不安分,该打,还得狠狠打。对左胸膛的红心起誓,大亮不愿慢吃慢吞,太没劲,不痛快,饭菜恐怕都有了意见,只是没法开口。他左顾右盼,断定刘一耀乃大食量,欲拉他入伙,一起快速吞吐。两只出头鸟,彼此分担凶险。可是,多次抛出的类似秋波的目光未能收到预想的回应,折腾半天,摇头宣布失败。
酒能助兴。酒精渐渐发挥作用,不少话匣子自动开启。有些话匣子开一时合一时,有些打开后则无合的迹象,犹如河水泛滥,难以收拾。陈鹭和罗一丹属于后者,先前竭力保持的淑女形象宣布破产,像华尔街不少公司一样,彻底破产。韩墨宇和冯宇属于前者,淑女形象仍能在风雨中摇摇未坠。
虽说慢了些,可蜗牛是有速度的,缓爬缓行,留下闪亮印迹。酒瓶空,信手扔,与所有废弃物同命,被人遗忘。桌面越来越乱;吃的与扔的鬼混一气,不分青红皂白。大伙更慢,能喝的之前似乎猛了些,难以再快;不能喝的之前就慢,一直很慢,见快者慢了下来,传染似的,随其更慢。挺好,挺好,慢慢磨,将时间磨更碎,碎银子一样撒向夜晚,撒向赶夜路匆忙回家的人。不知有多少辛勤劳动者苦守岗位,无法与家人团聚!
话匣子有跑偏的时候,就像汽车时不时会抛锚。陈鹭哭了,罗一丹哭了,嘴上念叨好想家,各自为阵有失气氛,干脆抱一起,痛痛快快哭,差点死去活来。韩墨宇和冯宇分别施以安慰,满脸神伤。有时,安慰之人会感染被安慰人的情绪,以致混作一团,彼此安慰,流涕痛哭。还好,韩墨宇和冯宇从始至终扮演安慰者的角色,未痛哭,未流涕。见罗一丹成了泪人,圣人心疼啊,恨不能分担一半或全部忧伤,碍于尚不是恋人身份不得不作为旁观者,静坐在椅子上,或偷偷看几眼或自个饮满杯。大伙有点安静,面对此种情形,无声为好。万一安慰不当,本想止泪,却见泪如泉涌,难以收场。
世上有很多安慰,可有时,安慰无效,因为人的情绪很奇妙。韩墨宇将她们四人该A的人民币递给闫南燕,与冯宇扶起两个泪人打算回去。圣人摇晃上前,问要不要帮忙。她们婉言谢绝。圣人再次摇摇晃晃,坐回位置,眼眶装满落寞,仿佛粮仓装满干瘪的谷子。
泪人已去,举杯再饮,觥筹交错,乱影随行,似乎唯有酒精才能掩饰一些不愿流露的情绪。
约半小时后,近十一点,阿非四人扯故有事,先闪人。他们感觉这样的团聚,已名存实亡。

月上苍穹,抬头仰望,正好挂于梧桐树顶枝丫上,漏下点点月辉,散落一地。月无愁,人自愁,满月留,愁更悠。四人摇晃过街。车辆的奔行不减疯狂,抑或更疯狂。
“就这样回去?”
“还能咋地?”
“未尽兴。”
“回去睡觉吧。”
“还早呢,明天又不上课,不急。”
“那你们说该如何?”
“不如买些酒,到那块草坪坐坐。”
“图书馆旁边?”
“那儿不错,是个好地方,开阔。”
“草坪中央有棵大树。”
“甚好,甚好。”
“那,掏钱买酒去?”
“好,好,好。走。买酒。买好酒。”
风一波接一波,呈上属于这个夜晚的清凉。明月洒下清辉,草坪仿佛披上银月做的衣裳。四人来到树下,或坐或躺,哪管旁人眼和嘴!不过,旁人已无。
“真是个失败的聚会!”
“甭提了。以后要谨慎。”
“蛮好,蛮好。”圣人说完,诗曰:

举杯邀明月,明月何处有?
低头转成思,月在泪中流。

“圣人,想家了?”
“他想家啊!八成是假,想那个罗一丹还差不多。”
“明月在天上,你们看,多好的月啊!咋就跑到了泪中呢?”
“圣人反其道而行之,不说泪在月中流,却说月在泪中流。高,实在高。”
“有区别么?”
“自己琢磨去。”
“月亮啊月亮,下来陪我们喝两口,要是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回家……”
“嫦娥啊嫦娥,要是你哭了,就把眼泪往我酒中洒,我替你收藏,收藏。”
“靠,你俩文绉绉的,我来个通俗的。都说站得高摔得狠,月亮啊月亮,你还是下来吧,看我们坐地上,多安全啊,翻几个滚也不担心掉,掉,掉……往哪掉呢?”
“掉去美国了吧。哈哈。”
“美国在哪?地球上么?那里的人能看到月亮?他们没这福气。是吧?”
“应该有的。月亮可好呢。众生平等嘛。”
“那么,明晚,月亮还来么?”
“肯定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明天的明天呢?后天的明天呢?”
“月亮也要休息嘛,不能总过夜生活吧!”
“也是啊,人会累,月也会。”
“月挂天空。”
“家落远方。”
“月落手掌。”
“家在心中。”
“明月。”
“学子。”
“一轮明月。”
“四名学子。”
“一轮明月悬挂天空。”
“四名学子闲坐草坪。”
“一轮明月悬挂天空辉耀沧海。”
“四名学子闲坐草坪诗吟天下。”
“一轮明月悬挂天空辉耀沧海望星应。”
“四名学子闲坐草坪诗吟天下无人听。”
“不打紧,俺们自己听,再说还有这些花花草草,树啦,风啦,月啦,多着呢。”
“哪有花啊?在哪?我看看。”
“不管啦。喝酒。酒中自有酒中论。哈哈……”
此刻,钟钟最清醒,他不贪杯。不过此时的清醒无法与真正的清醒并论。大亮和圣人苦劝,阿非又灌下两瓶啤酒,肚子圆鼓鼓,孕妇一样。大亮和圣人先前喝得有些摇晃,此刻更加飘忽。但,圣人在与阿非、钟钟对对联(不知是不是对联,图高兴,胡乱来)时,吐字蛮清晰。大亮自觉没那功夫,掏净耳窝,恭听或闲听,也就多了咕噜咕噜喝酒的机会。
“来来来,换个对法,先月起,以酒对。我先来。月。”
“酒。”
“明月。”
“浊酒。”
“一轮明月。”
“半壶浊酒。”
“好,好,精…彩…精…彩…”大亮边喝边喊。
“天上一轮明月。”
“手中半壶浊酒。”
“遥望天上一轮明月。”
“低顾手中半壶浊酒。”
“遥望天上一轮明月清辉满天。”
“低顾手中半壶浊酒醇香沾衣。”
“遥望天上一轮明月清辉满天念故乡。”
“低顾手中半壶浊酒醇香沾衣思前程。”
“对子固然好,我大亮没得说,不过现在前程个屁啊,眼下的前程就是喝酒,来,来,大家喝一口,来,喝一口……”
瓶子空掉一个,说明过了些时候;影子由长变短或由短变长,说明太阳在轨道上转圈,时间未偷闲:二者存在相同道理。古人的结绳记事和铭文记事都在存储历史片段,方式各异,内涵相通。
圣人又诗曰:

杯风无一浪,百字意千行。
月老双托梦,情花十里香。

大伙累了,听就是,未发表任何看法,或许看法很多,只是不知如何表达。圣人断断续续作完,叹息数声,喝几口酒,再叹息,酝酿下一首。
“月有阴晴,人有悲欢。”
“悲欢离合却是悲,不玩了,不玩了,喝酒。”
瓶子又空掉一个,说明又过了些时候。对阿非而言,烟头又多两三个。
圣人再诗曰:

赏闲月秋风坡,牵肠挂肚是愁。
遥看星无影,月辉独扫心头。
观月,观月,红手何时才有?

阿非、圣人和大亮齐声将最后一句重复数遍,然后,狂笑,似笑非笑。钟钟坐一旁,静静地仰望夜空。苍穹依旧,月还是那月,至于心境,难说。
十二瓶酒,全报销,从嘴巴流入,肚里回旋,又流向大树根部。或许,经受好几次温热洗礼的那块草坪会于明年春暖花开时,生长得格外旺盛。
夜深草坪冷,何人共赏月?四人跌跌撞撞回26号楼。风,冷飕飕;月,记下一切。
阿非三人死猪一样睡去,呼噜声此起彼伏,钟钟翻开本子,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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