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九）

　　这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有时候接连下几天。文飞家的房子是老房子，房顶每年春天都要上一次泥，以防漏雨。可是今年雨水多，经不起这连雨天，于是外面大下，屋里小下，接漏雨的锅碗瓢盆摆满了床上床下、桌上桌下，大小凳子上。文飞他爸没法花钱买了块不好的雨布盖在房顶上，结果被一场大风刮得稀巴烂。唉，天不遂人愿啊。就在一天中午吃饭时，一家人听得房檩一声“咔嚓”落下一些尘土，文飞见势不妙，伸手拽着父母就向外跑，后脚跟刚迈出门槛，身后“轰”的一声，房子塌了，父母吓得脸色苍白，相对看了看，母亲接着就瘫坐地上哭了。好在邻居都冒雨帮着把值钱的东西扒出来。三个人只好在面积不大的大门底下搭铺。
　　文飞的哥哥听说后，跑来要父母和文飞住他们家去。文飞爸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就生气，心想，你让你媳妇揍得有时还不知住哪里呢，不去不去！说来也是，文飞的哥哥生性老实，有一次，和媳妇打架竟然离家出走，还是文飞和邻居大半夜把他找回来的呢。想想这事，文飞都感到哥哥丢人。回来后，还守着娘让嫂嫂把哥哥骂了一顿。哥哥见爸爸倔强着不去，心想，不去就不去吧，父母就算去了，和媳妇时间长了不一定生出什么气来，心里又放不下父母。就背着媳妇买了二斤酒，到村邻家给父母找了几间闲房子。等雨停了，文飞父母开始张罗着盖新房。这几年收成不好，加上文飞的哥结婚时欠了一些债要年年还，所以手头也没有存多少钱。文飞爸只好把家里的驴啊羊啊的卖掉，还有刚刚收获的几千金小麦也卖掉，再到亲戚家能借些就借些。尽管如此，也是愁得文飞爸妈夜不能眠，毕竟文飞到了该订婚的年龄，希望文飞上学能有个出路，可是文飞却不能让他们省心，唉，为了那荷花，他就没为父母想过这日子有多难！
　　好在文飞的舅舅是个体运输户，家里有拖拉机，经常以拉运石头和砖瓦为生，挣了不少钱，在附近的村里，人缘也挺好。在文飞家盖房时，他帮着文飞家把砖石都运齐了，不收取运费不说，还找来一些人帮着盖房子。虽然房子很快盖好了，可是到了开学的日子，家里却在也拿不出钱来供文飞读书。文飞看着父母满头斑白的头发，不知该怎么办好。
　　一天下午，文飞正在棉花地里干活，莲骑自行车来找文飞。莲脚穿粉色的凉鞋，露着雪白的脚趾，下身穿着粉绿色的裙子，上身穿着白色的短袖，红扑扑的笑脸，微微一笑，透露出青春少女特有的那种美丽。莲站在文飞的眼前，站在碧绿的棉田里，文飞眼前就像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波，而莲就是在这片碧波里冒出的一朵粉红的莲花。靓丽的的莲让文飞感到有些耀眼。莲告诉文飞，她接到了省立大学的通知书。再过几天她就要去上大学了，所以想来看看文飞，询问一下他下一步的打算。文飞昂起头看了看天空中悠悠的白云，然后低下头沉闷了一会后红着脸说道，“我不想复课了！”莲惊讶地问道，“为什么啊？”文飞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是一个男子汉，他不想说出家里的困难。因为他感到这些年父母为了自己，吃了太多的苦，而自己却一点不为父母争气，自己有什么资格再……就此不想念了。自己已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可以出去闯荡一下。他打听过，邻村有和他一样的小伙到大城市打工，一年能够挣一万多元钱呢，一万元，在农村就可以建一座很好的宅院。文飞抬起他窘相的脸，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出去闯荡一下，再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莲看着文飞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默默无语。文飞心里在想，如果眼前是荷花，是荷花要去上大学了，如果他们之间不出现这一次次的波折，兴许他们三人都可以去上大学，然而只有单纯的莲可以拥有这么好的运气……想到这些，文飞的心里就刀绞一样疼痛。莲离开的时候告诉文飞，如果他执意要出去闯荡的话，要他抽时间一定到大学里去看她。说完转过身子，不觉泪水模糊了眼睛，再也不敢回头地走了。文飞望着莲远去的背影，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一行热泪划过自己的脸膛。他真的想冲着老天喊几嗓子，然而他没有，他控制住了自己。看了一眼远去的莲，然后低下头继续忙着修理他的棉花……
　　开学那天文飞没有去复课。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复课费，文飞的父母也没有执意要他去上学。这一天文飞躲在村外场院的柴禾垛里睡了整整一天。与其说睡了整整一天，倒换不如说他在那里流了一整天的泪。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对学业的不恭，同时他也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告别，走过得这各阶段，他收获了一肚子的苦涩，然而他不后悔他和荷花的爱，相反，面对今天的这个局面，他要把这份爱刻骨铭心。他暗暗地下着决心，自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一定不要辜负了父母、辜负了荷花、还有莲的一片心意。当文飞从柴禾垛里站起身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一轮残月倒挂在天边，凉习习的秋风吹在脸上，和着庄家的清香扑入他的鼻孔，还夹杂着小村里飘出的炊烟的气味。闻到这熟悉而亲昵的味道，像是一个久别故土的游子又回到了故土那恋恋不舍的怀抱。
　　文飞回到家时，母亲已经盛好了饭菜，等着文飞。文飞的父亲坐在灯下的凳子上吸着旱烟，满屋缭绕着烟雾。他那一头的白发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理了，加上满面的愁容，让年近六十的他显得更加苍老。文飞洗完手，拿过酒瓶給父亲斟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到了一小杯，轻轻坐了下来。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道：“爸，我想出去打工，听邻村的同学说，他们村很多年轻人出门打工都挣了不少钱……”文飞的父亲喝了一大口酒，吃了两口菜，慢慢地说到：“我听说了，他们出门都是干的不要命的活，有的去挖煤，有的出海打渔，那活你干不来，不要命的事，咱也不干。你去东北找你姑父去吧，他在那边是个干部，他们企业发展的也挺好。你刚刚下了学，有你姑姑和姑父照应着，我也放心。”说起文飞的姑姑，在文飞的印象里，那就是最亲的人，前些年回来，姑姑还给过他五十元钱，文飞知道姑姑回来一次不容易，当时说什么也不要，可是姑姑还是硬塞给了文飞。后来姑姑还给文飞邮过一次学费。那年家里困难，哥哥刚刚结婚，若不是姑姑挂着文飞，给他邮来学费，他早就辍学了。这份恩情文飞一直没有敢忘记。现在让他去东北再找他的姑姑，真的有些勉强。文飞的父亲看着文飞不说话，大概猜透了他的心思。“没事，你去吧，那是你亲姑，等以后你知道孝敬她就行。”文飞不知该不该答应父亲。慢慢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小口酒，又继续听父亲劝道：“前几年，我去看你姑姑，你姑父已经是他们那个企业的厂长了，说话办事也挺有人缘，日子过得也挺红火，你去了，让他给你找份好点的工作，你就在那里好好干，保准你有发展前景……”文飞听完父亲的话只好说：“给姑姑写封信，问问情况再说吧。”
　　然而父亲没有等到文飞的姑姑回信，就已经给他买好了北上的车票和备好了随身带的行礼。其实文飞也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尽管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然而因为没有钱去复课，一出家门就感到到处是鄙视自己的衣裳双眼睛。给人打招呼，话还没有说出口，自己就已经面红耳赤，浑身不舒服。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自己的家乡。自己如果能够走出去，也会给年迈的父母减轻负担。大概文飞的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没有等到文飞的姑姑回信，文飞已经被父母送上了北去的列车。然而文飞的母亲总是对文飞不放心，临近列车启动的时候，依然抓住文飞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一定心不能小，但是要处处小心，那边不好就回来了……”泪水就在母亲的眼眶里打着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