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逢故人且笑 忆往事惊心
作品名称:那山那水那情 作者:明人明言 发布时间:2015-01-23 18:39:48 字数:5622
今年是国庆三十五周年,按照惯例,这逢“五”的年份当属大庆,其庆祝的规模自是比常年要隆重一些的。全国上下皆如此,作为江南的一个山区小乡镇——石口乡,当然也概莫能外。关于此次庆祝事宜,政府领导十分重视,被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抓。为此,乡政府还专门发了文,除了用简报、黑板报、广播、会议等诸多形式进行总结宣传当前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之外,届时还要组织乡有关单位举办一场文艺晚会,将节日气氛推向高潮。
身为石口乡政府秘书的夏海,年纪虽不大,才二十五六岁,但颇有些办事能力。在领导中印象也不错,何况又是刚入党的新党员,因此,关于筹划文艺演出的重任就交给了他。夏海办起这类事情来,那是如鱼得水、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想当年在读师专时,他就成功地组织过几场学校的文艺演出活动,深得师生们的赞扬,为此还赢得了一位同窗女孩的芳心。那姑娘当时可是学生会主席,眼眶非比常人,她便是令夏海可以以死相守的恋人冷梅!虽然双方最终未能修成正果,但也不能全怪人家男方,女方的心性有时也的确琢磨不透。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咱暂且不提。
单说这天下午刚上班,为了筹备晚会演出节目,夏海就怱怱来到石口乡塑料厂。这是一家规模不大,但效益很好的乡办企业,建厂才五年,有数百工人。谁都知道,这搞文艺演出是要花银子的,而政府既舍不得其实也没有闲钱花在这蹦蹦跳跳、唱唱闹闹上面。于是,夏海将主意打在会挣钱的塑料厂身上,算是独具慧眼了。经过一番沟通游说,厂方不仅答应赞助银子,还决定奉献几个节目,夏海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
本来说好了,今天乡长石长根将与夏海一起参加塑料厂文艺节目的最后定笃,不巧的是临岀门却接到方村矿区的电话,说矿上出了安全事故,急待领导处理。石长根是又急又气,急的是,这万一出了人命,上面怪罪下来,可够他石长根喝一壶的;气的是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赶在国庆节大庆之即出,这是在给国庆节献礼吗?真是罪该万死!石长根只能骂骂咧咧地带领一干人去了事故现场,而这头文艺工作也不能耽搁,只好由夏海独挡一面了。
在厂办公楼的会议大厅内,桌椅板凳全部靠边,腾出了其中一大块空间来,正有数十名男女青年工人在那里手舞足蹈地演练,夏海当然是来现场指导并遴选正式演出节目的。在舞蹈、独唱、大合唱、表演唱等等几个节目纷纷亮完相之后,夏海是眉头紧锁,显然是对节目质量不甚满意。厂方负责这次排演的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周女士,她也看出了夏海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这唱歌跳舞不就是这样子,热闹一阵不就过去了。再说,他们都是上班工人,又不是专业演员,哪有那么多的讲究?何况这些工人搞这玩意,厂里是要给他们开工资的,可整天咿咿呀呀既出不来产品又挣不来钱......”
夏海瞟了周女士一眼,打断她的话说:“你真不愧是你们厂长的小姨子!唉,那就只能这样了!”
末了,又突然想起似的说:“喂,周主任,你搞的这几个节目,都是从哪弄来的?”
周女士嘻嘻笑道:“你说还能从哪弄?都是我一人琢磨岀来的呗!”
本来夏海是想埋汰几句周女士的,见对方如此一说,便转儿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而且还不停地上下打亮,似乎是一副既欣赏又不大相信的样子。
周女士一脸的不解,说:“你这样看我干嘛,不认识啊!”
“行啊,若真是你一人弄的,那就不简单了,看来你们厂还真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才都不缺!”
夏海果然由衷地夸起了周女士,对方听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不行不行,离夏秘书的要求还差远了。夏海又说,要是有个专业老师给编排指导一下就好了!周女士立马呛白了一句,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要花钱请的!
夏海咧嘴一笑,脑海中不知怎么就突然蹦岀冷梅的形象来了。他是想,如果让冷梅来对付这几个节目的话......只可惜......
夏海想到此,情绪不觉低落下来。此刻他看了下手表,然后跟周女士说:“暂时只能这样了!”少倾又转身对工人们说:“你们辛苦了,不过这几个节目还有待提高,最好在演出之前,让你们周主任再排练一次!”
当他说完正要走人时,只听一位女工说:“夏秘书,我们车间有个工人,他口琴吹得真好听,怎么没他的节目?”另一男工也附和道:“是呀,我也听他吹过,就跟我住一宿舍。”
夏海眼睛一亮,对那个男工说:“那你赶紧去把他给我找来,试试看!”
在如此情况下,陈希文便随同那工友一路小跑地来到排练场所。及至二人一对眼,双方均愣了半饷。
还是夏海先开口说:“怎么是你?你叫陈——陈什么来着?”
陈希文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补充说他还是陈希珍的哥哥。
夏海一拍脑袋说:“噢,对对对,想起来了,陈希珍是你妹妹,原来你也进厂当工人了?好好!”
陈希文疑惑地问:“夏老师什么时候也改行进厂了?”
这时,那个厂长小姨子接过话岔揶揄道:“他呀,他才不会来咱这破厂哩,人家现在是政府的大秘书长!”
陈希文笑道:“哦,原来是政府秘书长了,这叫学而优,则仕!那是当官了,失敬、失敬!”
夏海对周女士说:“啧,哪来什么秘书长?秘书就是秘书!我原来就在对面他们那个长宁乡教书,他是我一名学生的哥哥!”返回头又关心地问希文:“你妹妹后来.....”
陈希文告诉夏海,他妹妹后来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今年读高二了。夏海点点头又说:“不错不错,你妹妹很聪明,又懂事,二年后肯定能考个名校!我记得她在读初中时就想辍学不念了,那多可惜,人才呀,不容易!”
陈希文说:“还是老师教导有方!当时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她就不想念了,说要外出打工,多亏您上门做思想工作,她才愿意继续学业。可现在您为什么不当老师了,真有些可惜!”
夏海听了对方前面的话倒是蛮中意的,可一旦提及他为何弃教从政时,他的脸马上阴沉下来,似乎触动了他的难言之隐。其实,陈希文说的倒是真心话。当他察觉到了夏海表情的变化时,不由的想起去年五月份的一个星期天,他在自家菜地所见到的那个惊魂魅影,至今他也没能弄清楚,到底是否是夏海!此刻,那诡异一幕不禁又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长宁中学在建校之后的二十年间,曾出现过数起诡异之事。比如当初建房时,就发生过两起民工伤亡事故;在正常开展教学之后,又岀现过数起师生在后山自杀的吓人事件。其中一位自杀者才上初中一年级,是一位年仅十三岁的男孩,至第二天早上才被上山早读的学生发现,自杀工具便是那只黄帆布书包带;另有一起也很诡异,即将调离的老师,在夜间被一打猎的村民当作野兽,用土铳误伤至死于该山上。如此等等乱象,不由得不让人浮想联翩或心有余悸。
这天早上,当陈希文扛着锄头来到自家地头时,习惯的四处张望一番,漠然发现左前方半山腰的一棵松树傍,有一缕青烟缭然而起,随即又站起一人来。由于灌木丛的遮挡,加上距离甚远,陈希文也未辨清那人的模样,只知是个男的,衣着藏青色。这时,那人转身似乎欲往这边下山,突然发现有人在山脚朝他观望,马上掉头去了另一方向寻路下山了。陈希文一直看着时隐时现的背影彻底消失,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不是夏海老师么?这大清早的他在那儿干什么?又为何不从这边现成的路下山?陈希文满腹狐疑地刨了几锄头地之后,终于按奈不住好奇,决定去原址一探究竟。
不看便罢,这一看不禁让陈希文大惊失色!他在现场不仅看见了一大堆烟头和一只空酒瓶,还有一撮信笺的灰烬。更让他惊恐的是,他还看见了一棵折断了的新鲜树枝,树枝上还系一环状绳索......
这一切迹象都指向一种事实,即是刚才有人在此实施自杀未遂!陈希文的心不禁“咚咚”地狂跳起来。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张望几眼后,跌跌撞撞地折返回来,却再也无心继续挖地了。他想,那人自此逃过一劫,应该不会再有此行为了。既然阎王不收他,让他捡回一条命,今后该好好珍惜才是!
那人难道真是夏海?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陈希文不免又有些怀疑。毕竟夏海是位年轻的知识分子,如此愚蠢的行为也能做得出?但从事后获知的信息推断,夏海当时是有了轻生的动机。他回家后曾向妹妹打听有关夏海的近况,妹妹说夏老师最近神魂颠倒的,上课就象害大病一样有气无力,听说是被女朋友甩了......
陈希文听了,心中便似乎有数了。为爱殉葬,古今中外并不乏其例!原来这美人关与鬼门关还是通的呀!不过,这事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向夏海本人去求证的。再说,人家夏海如今已脱胎为政府工作人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站在你面前,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以往的诡异场景也就一闪而过罢了,至多双方都心照不宣。其实,夏海也不敢肯定当初他看见山下的那个人就是陈希文,这样也好,双方既互不否定也互不肯定,倒是免去了许多尴尬。
当时恐怖的一幕只在陈希文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马上调整状态吹起了口琴,毕竟这才是当下的正事。
陈希文吹了二首曲子,一首是《红星照我去战斗》,另一首是《游击队之歌》。颇懂一些音乐知识的陈希文吹奏得声情并茂、恰到好处,果然赢得在场所有人的热烈鼓掌,还引来室外不少员工的驻足观望及叫好。于是,他这个口琴独奏便毫无疑议地被确定为上台表演的节目了。
末了,夏海建议说,到时上台换一套服装,最好穿西服。厂长小姨子将手一摆说:“穿什么西服,就穿工作服好得很,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咱厂的工人。”夏海就说:“好好,那就随你吧!”
至此,夏海这项任务总算完成了。末了,待陈希文刚要离开时,不料又被夏海叫住。原来夏海说要请他吃晚饭,又说他夏海还是喜欢交朋友的云云!陈希文婉言谢绝了,并想,夏海对他如此客气,无非是想让他守住当初的秘密吧!否则,还能做何解释?其实,陈希文根本不会去到处宣传他所看到的那一幕,他认为那样做是极不道德的,何况他还不能百分百肯定那人就是夏海!
当陈希文骑着自行车回家时,已经是五点钟了,早过了白班下班时间。不料在经过一路边象棋摊时,又被老板娘何凤娇喊停。只见她面向陈希文挥动着胳膊大嗓门地喊道:“喂,小伙子,来下两盘,我们这里的棋王老将正在等着你嘞!”
陈希文见老板娘边说边用手指指坐在棋桌前的一位人称老王头的长者,老王头也正微笑地看着他。陈希文不得不礼貌地下了车,靠近后抱歉地说:“真对不起,今天下班晚了,我还得个把小时往家赶,明天再奉陪吧!”
老板娘不无遗憾地挥了挥手说:“那你回吧,明儿再来玩。”
见陈希文答应着离开后,老板娘又跟老王头说:“我说的就是这小伙子,棋下得真有水平。上回我看见他跟石胖子下,连杀人家三盘,把个石胖子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你想石胖子棋下得也不赖吧?跟你都有得一拼,没想到竟输得那样惨!”
老王头听了开始不露声色,待掐灭烟头又抿一口茶后,才将信将疑地说:“真有那么厉害么?不见得吧,以前好象没怎么见过。”老板娘说:“人家大概是才进厂的工人,你哪里见过。”老王头又嘀咕一句:“初出茅庐。”接着便慢慢立起身,环顾左右确认今天再无人找他下了,便前后拍打几下灰,拎着口杯踱着外八字步回家了。
再说陈希文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经过石口乡经理部商店时,突然想起要买两样日用品带回家,随即又掉转车头走进商店。此刻店内不见营业员,但从货架背后的隔间却传出一女子嘤嘤的抽泣声:“我真没…没想到…他夏海…是这…这种人,忘恩负义…的东西......”
陈希文在此处听见夏海的名字,不由得心中一惊,暗想,不知这夏海又再造什么孽了!
原来自上次医院风波之后,尽管珍珠自欺欺人地进行了一番自我安慰,无奈事实却太无情,夏海对她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冷淡,直至不肯同她见面的地步,除了一句“不适合”之外,没有一样实质性理由。珍珠终究也搞不明白,到底是哪方面“不适合”了!还没结婚就在一起睡过两次了,到头来却用“不适合”三字将人打发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难不成他就是指我这方面“不适合”?呸,趴在人家身上连老娘每个毛孔都亲遍了…末了还快活得嗷嗷叫,却还要红口白牙地说“不适合”,真是狗日的臭流氓!当然,珍珠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在自己内心里如此发泄发泄而已,一旦回到婚姻大事上来,她就不能不一再地跟对方妥协了。
就在前两天过中秋节,珍珠还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宴,去了一趟乡政府,特邀夏海去做客。可夏海冷冷地回她道:“我哪有闲功夫去你那里吃饭,我还要回家陪我老娘过节哩!”
珍珠仍不死心,又窃窃地问:“要么,我也跟你一道回去,陪她老人过中秋,好么?”
“切,我把你带回家算怎么回事?你是在异想天开吧......”末了又补充说:“你以后别到乡政府来找我,这样会引起别人误会的......”
夏海那种轻蔑加讥笑的口吻,像冬天里的一盆冰水从珍珠的头顶泼下,让她直打冷颤,而且还居然说他俩的关系是一场误会!珍珠听了当时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欲哭无泪。相反,他却以看望退休的乡干部老王头为名,给王瑞家送去了一大堆节日礼品。
因为节日,店里放了半天假。晚餐时,珍珠面对一大桌美酒佳肴时,打开一瓶竹叶青酒,一开始还煞有介事地又说又笑,及至三杯甜润润的青酒下肚后,醉态凸显,接着就胡言乱语起来。她说她不叫珍珠,叫冷梅,还让全家人以后都必须叫她冷梅;又说王瑞是鬼,是狐狸精变的,总有一天,夏海的血会被她吸干,让夏海生不如死......
真不知道,她这话是在怨恨王瑞还是在诅咒夏海,或许兼而有之吧!
总之这个中秋节,珍珠全家三口人几乎是在无比压抑、强颜欢笑以及落寞伤感中度过的。
她始终怀疑王瑞从中插足捣鬼,但她又抓不住一点把柄,何况她也为此曾正面问过王瑞,王瑞的回答钉梆铁硬三个字:“不可能”。倒是夏海确有追求王瑞的意思,这让珍珠百思不解。单凭长相,她就比王瑞强得多,而且还说什么她漂亮得跟她前女友不相上下。这种纠结,让珍珠寝食难安。
当夏海今天中午以工作忙为理由,再一次拒绝与她见面时,她除了以泪洗面,又能怎样!
陈希文也不能偷听,便大声说买东西,内间立刻就有人岀来了,显然不是哭泣之人,但也好象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位。正在找钱时,真人出来了,然来含冤涰泣的正是这位营业员,果然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尽之泪痕,陈希文曾在她手上买过东西,但不知她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