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恰同学少年 正情窦初开
作品名称:那山那水那情 作者:明人明言 发布时间:2015-01-22 18:25:58 字数:5077
其实,这王瑞哪里知道,就在夏海煞费苦心地向她正式表白爱意的这一天,陈希文也恰好来到石口乡塑料厂上第一个班。
陈希文家住长宁乡集镇上,老旧的房屋还座落在一个小巷子里。他高挑的个头,眉清目秀,英武彪悍不足,书卷文静有余,打小就有乡邻预言,这小子将来不是拿笔杆子便是穿戏袍子的,至于准不准也无人在意,不过是依貌取人之笑谈而已。他高中三年算是念完了,却无缘大学。当然,那时考大学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代状况。由于招生比例的限制,百分之七八十都会被拒之于大学门之外。
因为以种田为生,陈希文的家境本来就不宽裕,上有八十高龄的祖母健在,父母亦都年过中年,脚下还有一位正读高中二年级的妹妹,尤其是父亲患脑溢血偏瘫多年,更是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可想而知,生活在这样家庭环境中的他是怎样的心理状态,除了坚强地活着及咬牙拼搏、以期解决温饱之外,生活,还能允许他有什么光怪陆离的想法!
就在妹妹陈希珍升初三那年,真个屋漏偏遭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父亲突发疾病,如此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塌了。为此,顾虑家中经济困难的妹妹就死活不愿意读书了,就在开学报名的最后一天,她也没去,而是真的与人结伙偷偷地去了外地打工。她说她长大了,读书不仅挣不到钱,反而还要家里背债,她实在于心不忍。她还拿哥哥陈希文比喻,说哥哥还是男的,读了高中毕业,还不是在家务农么!何况她还是个女的,读个半拉子书更没用,如此说法还真叫家人无言以对!
那年,夏海正在长宁乡初级中学教书,而且是陈希珍的班主任。在开学第二天,夏海就找上门来问怎么回事,家人便照直说了。夏海气得直哼哼,说胡闹、简直是胡闹,还把家长包括陈希文在内,很很地批评了一顿,说砸锅卖铁也不能耽搁孩子的学业。又说他们这样做将来一定会害了孩子,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于是,家人只能谎称祖母病危,让她速回。等她回家后,夏海又上门苦口婆心劝解一番,这才让陈希珍重返校园,没想到之后她竟能考上县重点高中。希珍的骄人成绩,无疑让家人看到了希望。家人虽然辛苦点,但只要有希望在,精神就不会垮掉!为此,陈希文从内心里还是蛮感激夏海的,认为夏海不愧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在关键时候,不仅帮了她妹妹,也给予了他们全家人的希望。
其实,当年陈希文就准备外岀打工的,正是父亲突然发病而拖了后腿。因为本来就有几亩农田要种,再加上父亲又需人照料,哪里还脱得开身!但守着几亩田地毕竟挣不到钱,而他们家却特别需要钱,仅管只是为了解决病痛与温饱而已。因此,陈希文还是想,只有外岀打工或许能多挣一点,再说父亲病情正处于稳定恢复阶段。于是,陈希文就近很自然便首先想到石口乡塑料厂,该厂效益好,离家又近,尽管是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但骑自行车来回也不过两个小时。好在他是高中生,经过相关人员一联络,这事也就成了。
陈希文并非木头人,也是一个懂情懂义的血肉之躯,何况正当青春年少!至此,当他有了要进塑料厂的念头,不能不立即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同学王端。不仅仅因为王瑞是石口乡人,也不仅仅因为王瑞是他的同学,而是因为当年那场晚自习上,当王瑞说过一句“我帮你!”之后的那幕情景!当时停电之后,教室立即一片漆黑。其实,也不过只停了半分钟电,但就在这短短的三十秒内,陈希文依稀能看见对方的面部轮廓,能感觉到对方火辡的眼神正凝视着自己,甚至能听见对方些许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温热的口香......
这是怎样的三十秒,是宇宙凝固的三十妙吗,还是原子弹爆炸前的三十秒?此刻的陈希文也紧张地控制着自己的亢奋,就象在百米起跑线上等待发令枪响的那一刻,他已伸开手掌,决定与另一只手开始一场青春的对接!近了、近了,距离从一尺已经缩短到了一寸......然而,就在这即将接触的刹那间,日光灯又兀自闪亮,教室内立刻一片喧哗......
王瑞的手像被电击一般缩回,同时急速转身扒在了桌上,而陈希文也恨恨地一捶桌子!所有的青春能量加胆量的积聚竟在瞬间崩溃,无疑是挺遗憾的!但是,当陈希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又十分庆幸当时的来电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凭他自身以及家庭条件,接下来他将如何面对一系列的后果,学业倒是其次,反正考不上大学已成定局,但恋爱并非玩玩就算了的儿戏,或者双方感觉不好玩,可以马上再换一个,那不过是数分钟之间的事。但恋爱能这样吗?即便双方分手时轻轻地说一句好聚好散,其实又饱含了多少苦涩与泪水。在所有分手的一对情侣当中,至少有一方是受伤害的!这也并不是他陈希文自卑,而是现实!如其将来有那么一天,何不将这层朦胧的窗户纸完好地保留着;心存一份淡淡的念想,不也是一种温润而美好的心境么!
其实,也许只有陈希文自己心里清楚,他对王瑞的好感并非始于那次停电,而是早在高一入学后不久就产生了。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陈希文挑着一担篚箕,准备去挖些山芋回来。他家有块菜地位于长宁乡初高级中学后面山坡上。坡前顺山凹的走势纵向排列着几栋教学楼,原始地块便是当地村民的世代坟场,其实,这所学校就是由一大块坟地开垦出来的。在大片菜地的西北角还有二棺无主坟,有一棺还很有点样子,墓形硕大,青石围砌,石碑也是原石打造,碑文清晰可辨。原是死于清末年间的一位土财主,但迄今后人却不知所踪了。该地段由于三面环山,阴气很重,属于不干净的地方,传说曾经就有人亲眼见过众鬼搭台唱戏的情景,因此,自古以来便无人敢在此居住。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政府在此选址建校后,才消除了鬼影重重之瘴气。
当他来到位于校舍之后山坡处的自家菜地时,却发现菜地傍边的一棵碗口粗的枫树下,坐着一位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小姑娘,近前便知,原来是同学王瑞。
季节正值深秋,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她的身上,泛着暖暖的光芒;微微的风,偶尔会带下两片落叶,其中一枚恰好落在她的书页上。她便拿起迎着阳光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随后将这枚枫叶夹进了书里。谁也不知道她当时面对一枚心形落叶想起了什么,或许纯粹就是觉得好玩吧!所谓一叶知秋,那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才有的心境写照,而对于一个青葱少女来说,凡是能飘飞的,不用联想,那都是浪漫!
本来,这幅宁静的画面,给人一种温馨惬意的感觉,不料接下来竟被喜欢开幽默玩笑的陈希文给搅黄了。
只见他走进说:“王瑞,在这看书呀!”不等对方反应,紧接着又故作认真而惊讶地说:“你哪能坐在这里看书?胆子真不小!你屁股底下是一棺坟,你不知道?”
王瑞开始一愣,倏地惊叫一声“妈呀”同时弹跳起来,一把抓住希文的胳膊,还一只手捂住胸口,不停地自拍,书也随之被仍进了草丛中。陈希文见对方如此狼狈惊慌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瑞回望原处,见那地方只是一丛枯草加一些碎石块,连个坟包也没有,四周都是菜地,稍远处倒有两座明显的坟堆,又见陈希文大笑的模样,猜是对方故意在吓她,便抡起粉拳对其猛地一通捶打。边打边恨恨地说:“你个陈希文,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在吓唬人,促狭鬼…真把我吓死了......”
陈希文侧身躲避的时候还止不住“咯咯”地笑。待王瑞主动停手后,他才又指着那块地方接着说:“王瑞,我不骗你,那真是一棺坟,不过是一棺孤坟,坟堆塌了后也无人堆土,因此长期下来就成这样了。如果不是坟,我不早就把它开成菜地了,留着那一块干啥!”
王瑞一听觉着是有些道理,虽稍显镇静,可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陈希文又进一步安慰道:“其实坐一坐也没关系,又不是故意地践踏不尊。在我们活人的脚下,谁知踩踏着多少孤魂野鬼!不过,那地方确实不能坐,但不是因为这个......”
王瑞奇怪地问:“那是为什么?”陈希文说:“首先,请注意,我真不是在吓唬你......”
本来已平静下来的王瑞听对方如此一说,又紧张起来,本能地朝希文靠近两步。
陈希文尽量语调平淡地说:“那是一处乱草丛,经常有长虫岀没,很危险,应该特别小心......”
他甚至将刺激更大的、想起就会让人毛骨悚然的蛇字替换掉,但还是将王瑞吓得浑身一颤,发出浅浅的一声惊叫,同时又下意识地一抓希文的胳膊。
希文拍拍她的手,赶紧说:“没事没事,下回别坐在这不干净的地方看书就行了!”
王瑞听了,十分感激地看了希文一眼,并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心想,这平时学习成绩看上去并不十分岀众的同学,没想到倒是挺会关心人的,不觉对他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原来王瑞的初中一直在石口乡读的,上高中时才到长宁中学就读,遂于陈希文成了同班同学。时间并不长,除了同时上下学外,业余时间也无任何交往。在王瑞的眼里,当时的陈希文不过是一位极普通的农村小男生而已,话不多却比较幽默风趣,还会吹吹口琴,这倒是挺让人欣赏的,那曲子吹得的确不赖。除此而外,无一过人之处,更不知道他的家庭状况。而今日一场坟地的不期而遇,倒是让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
希文说完便准备动锄挖山芋。王瑞突然发觉自己的书不知丢哪里去了,便四下寻找。还是陈希文从草丛中拾起这本书,拿在手里一看随口说道;“简爱,你也喜欢看小说?”王瑞也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也看?”希文将书递给对方,回道:“有空看一点,看得不多,不过简爱这本书以前看过!”王瑞有些惊奇道:“你看过?”希文边挖山芋边说:“是啊,英国勃朗特的小说,主人公简爱独立、自尊、顽强,说实在的,我很佩服这样的女性!”
王瑞捧着书若有所思,一会儿便说她要去学校了。希文让她等一下,马上选了三个较光溜的山芋递给她,说这是大红袍,生吃特好吃,也算是给她压压惊!王瑞接过对他俏皮地一笑说:“你也知道吓着我啦?那我就不谢你了,否则,我跟你没完......”希文追问一句:“没完又怎样?”对方回答:“罚你吹口琴给我听!”
王瑞说完一扭身,长辫子朝后一甩,高兴地拎着山芋、迈着碎步下山去了。陈希文一直目视着王瑞俊俏的身影,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心想,这丫头的大辫子还蛮撩人的!并立马回想起刚才对方抓住他胳膊的一瞬间所表现出的可人神态,心中也生出某种异样的感觉。缘来,少女,真是这般的天真无邪加妩媚迷人!
自那次菜地接触之后,陈希文便自然而然地对王瑞有了一份好感,因此也有意无意地多了一份关注,但仅限于关注而已。对于王瑞平时故意对他示好,他几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他实在不敢也不能去有意识发展这种微妙的关系,依旧装着木讷、玩笑、不解风情的心态相处之。他想,好在彼此都还年轻,想要改变或想要等待都有机会!
这些年来,陈希文经常回忆起这生动活泼的一幕,当王瑞受惊吓时的慌乱模样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时,他都会哑然失笑,之后又会照例无比惆怅地叹一口气......
如今,陈希文来了,真的如约而至了,而王瑞你在哪里?他只知道王瑞的家在石口乡,但石口乡那么大,怎知道她就住在石口街上,而且与他上班的塑料厂近在咫尺。奇就奇在他上班近一个月了,每次骑车上下班,往返于家与厂之间几十回,都要从她的店前经过,却无一次被她看见,况且还有两回进到店内买东西,竟也不是她当班。陈希文还特地问过同宿舍的几位工友是否认识王瑞这个人,他们也表示不知道。这是老天故意对他俩的捉弄,还是他俩根本就没有缘?只有天知道!
想见的人虽然难得一见,不打算谋面的人却会不期而遇,这或可也算做人生之无常吧!
那天下午,塑料厂白班快要下班了,正在车间干活的陈希文突然看见一位工友怱怱向他跑来,说厂办室让他赶快去表演文艺节目。陈希文听了一头雾水,机子也未关,随口说:“让我表演节目?你弄错人了吧,我哪会什么文艺节目!”
对方急了,说:“不错不错,是我推荐你的,我说你的口琴吹得太好听了,他们就让你去试一下!”
当对方提到口琴,陈希文便相信这的确是找他没错了。原来在他读初中的时候,他就跟着广播电台口琴教学栏目,一期一期地慢慢学会了口琴吹奏法,同时还自学了简谱乐理知识。平时,无论在家在校,他都要即兴吹两支曲子。当时在校读书,所有同学听众无不说他吹得好听,还直夸他有才。王瑞就经常开他玩笑,说他最会吹、只晓得吹,别的什么都不懂。人家会“谈情”,就他只会“吹情”......陈希文知她有弦外之音,既不说破,更不气恼,通常一笑了之。但当陈希文长时间不吹时,王瑞却又主动央求他吹,其他同学当然会跟着附和。有时,她还带头鼓掌叫好!
陈希文在确认了是找他之后便关了机器,跟班长打过招呼,又怱怱洗过手,这才一路小跑着去宿舍拿口琴,接着又小跑着来到厂会议室。一路上还想着,这玩意还真能上台充当文节目么?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室内,一下子与眼前的人迎面相觑,双方都同时现出无比惊讶的表情。然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