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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天空(二)

作品名称:别处天空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0-07-06 16:03:00      字数:13105

03.

天空依然很蓝,一些闲散的云似乎停了下来。学校为新生考虑周全,报名所有流程在一张纸上写得清楚明白,不需考虑,找地方办事就行。有两位老乡帮忙,该办之事简单明了。高个叫郑成,矮个叫欧阳希。他们自报名号,阿非只顾握手,竟忘了基本的自我介绍。激动嘛,情有可原。
离大门不远处,有一旗杆,笔直入云,红旗得意飘扬;离旗杆不远处,有个喷水池,四周插有几株树,生机盎然。水池周围多半由草坪覆盖,几条交叉的石子路向各自的方向延伸。水面上的喷水装置,似圆非圆,似方非方,和乌龟壳有几分相似。挂在杆头的红旗若拥有两只好眼睛,朝地面一瞧,喷水装置加上石子路,还真有点乌龟呢。郑成用贵州话对阿非说:别看是个喷水池,要它开口还真不容易,金口嘛,难开,你们新生算是赶上了。每年这个时候都喷,一喷就是好几天,很气氛。
“说明校方重视新生!不过,那东西差不多是个漂亮的摆设,聋子的两只耳朵,中看不中用。”阿非听郑成说家乡话,亲切感立马从脚底蹿到脑门。不说两句续在其后实在愧对家乡人民。立即甩开普通话,甩远远的,扯开嗓门说家乡话道家乡味。
欧阳希说:这大学啊,很懂节约。传统美德呢,不能丢,不能丢。
郑成说:那是,那是。都说,学校虽小,五脏俱全。
阿非说:是啊,是啊!看那门,那楼,那树,那水,那人……
三人一路欢声和笑语。郑成介绍各栋建筑的用途,特别强调法学院新生有可能去听课的教室。欧阳希随后作简单评价,一些是个人见解,一些是多数在校学生的共同心声。阿非对情人坡很感兴趣。首先,这名字不错,耐人寻味;其次,一小草坪,稍缓,美其名曰“情人坡”,实在有点滑稽。不知它如何得其美名的。也许,某个有些分量的人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出行,见刚长出草的空地上有一两对情人手牵手晃悠,灵感立即冲上脑门,哇,情人坡。情人坡,非你莫属!然后,三人成虎效应,渐渐地,人们便习惯了这一叫法。
校园内,树很多。夏天,正是枝繁叶茂的好时节,葱葱郁郁,犹如竹筛,将阳光辗得七零八碎。微风吹拂,枝叶晃动,白砖红瓦,若隐若现。惬意满怀,脸上的笑意,欲扬又止。除了树和楼房,校内还有一大批草坪,和情人坡一样,在这个绚烂的时节里,格外惹眼。假如校园是花园,那么这些草坪就是镶嵌在花园里的绿宝石。这对学校来说,无疑是一句赞美诗。

到W校区,要横跨一条水泥路,过往车辆不多不少,谈不上闹市,也未显凄凉。一老人和一中年人套制服,脖颈上挂哨子,见有人闯红灯,呼啦啦吹哨。在我们的国度,有人喜欢闯红灯,此项事业似乎颇具冒险精神,能给人一种扭曲的满足。有人在过马路时闯,有人在别的方面,比如生产或销售药品,更有甚者,闯法律的红灯,更冒险更精神。路边,有不少人摆摊,有人卖旧书或盗版书,有人卖小吃,也有人在为移动或联通推销电话卡。新学期总会有新的买卖和收入,新同学也需最早时间弄张电话卡,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名叫“漫游费”的手机费用。不过话说回来,假如没有漫游,商家有多少新卡无法卖出呢?又有多少款子不能刮入金库呢?答案是很多。好大的消费啊,必要时可以刺激国民经济增长呢,像一辆破旧的马车拉着国民经济在大草原上胡乱奔跑。办卡摊十分精致,由两位年轻人和一张小巧的桌子组成,桌面上安放着相关工具和宣传单。烈日炎炎,风不知去向。青年女子用力摇扇,可脸上的热气与摇俱增。不过,看得出她内心很满足,毕竟手头摇晃的是一把纸扇,不是一块钢板。
阿非正有办卡的想法,见有现成,围上去。不花钱,只需填写本人(新生)相关信息就可领取一张已充值六十元的移动电话卡,好事,赶紧呐。郑成和欧阳希跟着围了去。欧阳希说:真是好啊,好啊!然后,青年女子一阵机关枪似的语言子弹横扫过来,三人顿时收获一片小孔,思维跟随人家的节奏跳动。阿非乐得心开花,立马躬身填写信息。欧阳希则与女子侃了起来,两只眼珠盯上人家不愿转动,仿佛两块吸铁石相异之极碰一起,谁也不愿轻易分开。女子不甘示弱,不能让别人讨了便宜,盯就盯,谁怕谁。这一幕,阿非未见。郑成站一旁,直摇头,他了解欧阳希,一年来寻找对象,终无定数。郑成喜欢在别人欢喜之时独自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远处的建筑,远处的云,远处的天空……
语言的交流你来我往,伴随微笑、大笑或狂笑,而眼神的交流只有二人清楚。也许郑成略知一二,否则他不会直摇头。幸好,郑成没吃摇头丸之类的“食粮”,不然他那颗脑袋非报废不可。欧阳希能侃,虽说不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却也能将话说得头头是道,加上一副有些英俊的面孔,惹女孩子亲近。从这个角度讲,马英九当选蛮有道理。此刻,乃他大显身手的绝佳机会,因为摆摊女子模样蛮好。与女子同伙的男青年可吃不消此种场面,咬牙切齿地假装无事,或许心里酝酿着一场大动作——美军打阿富汗或伊拉克,或恐怖分子驾驶飞机往美国高楼怀里钻:将欧阳希剁成几大块分作早中晚三餐,一次一次咽下肚子;或将其剁成肉末,做人肉包子在十里坡大打招牌卖给过往客人。但是,男青年真正想些什么,难以获悉。假如他比欧阳希还能侃,那么欧阳希恐怕只得灰溜溜靠边站,遗憾的是他有点安静,咬牙切齿的安静,而欧阳希与女子侃得热火朝天。有时,命运的悲痛恰恰因为差距。
男青年始终是男青年,有股不服输的劲,骨子里的气。脖子红得像霜降过后的柿子,青筋显露,仿佛暴雨后河床涨水。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不,应该是半句,因为话未及完整让女子给挡了回去。这好比吐一段本应该十厘米长的口水由于某种原因一下子缩了大半回去。男青年嘴被堵,胸口更堵;嘴上堵一块砖,胸口堵一面墙。心想没道义啊!却无法,只能继续靠边站,站岗似的,靠偶尔给阿非指点一二来挽回一点点什么。
汗水,不只一次汹涌如潮。阿非有些怀念家乡,天高气爽,风清云淡。
完事。男青年应是最兴奋的那位。阿非三人离开时,他脸上的表情充分说明他内心的甜滋滋,刚吃了不少牛奶糖似的。欧阳希挤出色迷迷的目光和女子道别。阳光照着他的脸,照着她的脸,也照着男青年的脸。阳光很公平。
换上新卡,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千里传音,万千幸福。
太阳已偏西,空气里暗藏的温度有增无减。流浪之人仍要继续流浪,因为大学漫长的历程在未来的日子里等着他一步步涉足。

进入W校区,视野开阔。道路两旁,一边海报栏,一边绿草坪。草坪绿油惹眼,阿非问身边二位它叫什么坡,欧阳希和郑成同时摇头。阿非看了看,若有所思,在心里为其取名“情人坡二世”。他喜欢大自然的绿,他家木房四周长着许多常青树和成片草坪。邻居建议种些花,大红大紫那种,牡丹啊,秋菊什么的,可阿非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所以,出门在外见到树或草坪,特别留意,仿佛随身带来,万分心疼和爱惜。当然,阿非也有喜爱的花,栀子、玉兰等。清新,忧淡。
26号楼,513室,阿非的新“窝”。郑成说到了,阿非仰望高楼,心中泛起莫名的喜悦。满身疲惫终于可以卸下,至少可以让浮肿的腿好好休息。一路上,只顾聊这说那,还没问阿非姓名,在填写住宿登记表时,欧阳希和郑成才注意到阿非的名字。办电话卡时,欧阳希只顾与女子侃,而郑成将几乎所有时间耗在摇头和望远处。阿非叫时非。
欧阳希接到电话,有事,匆匆走掉。郑成再次摇头,阿非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收回。郑成拎大包,阿非斜挂小包(卓小萱所赠),肩并肩,爬楼,目标第五层。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不断下沉,似乎就快沉到地表以下。
五楼,更近。楼道口,一张熟悉的脸——雷锋的脸闯入视线。阿非再次记住这张在神州大地上“风尘仆仆”的脸,在此,它代表五楼,并将长期代表下去。阿非依稀记得四楼是顾宪成,那个东林党勇士,与之陪伴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有学校的地方少不了伟人或名人的画像,它们在某个时代代表某个人,而如今代表某种精神,火焰一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人眼里绽放,至于是否会在脑子里落地生根或在之后的行动中践行,不得而知。然而,阿非对雷锋的记忆是深刻的,往后的日子里,只要睁眼爬楼,便不会错过再度瞻仰这位奉献巨人的画像。
推开房门,屋里三张脸同时闯入阿非的视线,一男一女两中年人,一年轻小伙。中年妇女见有人来,立刻扔去一句话:你是一号铺那位。似问非问,阿非难以判断中年妇女是在惊讶还是在发问,出于礼貌,回答说是。很累,未多作回答,连一个“是”字都是挤牙膏一般挤出来的。除了一号铺,另三张床已铺好,床上用品几乎一致,带有夏季必需品——蚊帐。唯有属于阿非的床空空的,如干涸已久的小池塘。与通知书一起的相关注意事项里,有一项,要求寄一张关于购买部分生活用品的回执单给学校,若不寄回表示不需学校后勤部门为其作相关准备。阿非注意过这一项,怕质量差价格高色彩不合意,所以主动放弃。可此时,他心生后悔。假如进门就能躺床睡到自然醒,该多好啊!后悔莫用,赶紧做事。阿非接过郑成手上的包,狠劲扔到床上。转身时,才注意起年轻小伙,穿一件白色背心,右手摇扇,左手叉腰,平头,脸上堆满笑。这三人应该是一家子,目光全集中在阿非和郑成身上,打量刚出炉的新鲜包子一样。
中年妇女问:同学,你叫时非,是吧?
其实,这个问题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因为寝室门中间,贴条上写有四个人的名字。
阿非说:是啊,时非是我。
中年妇女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家人送吗?
郑成没有被当作阿非的家人,说明她的眼光有独到之处。
阿非说:是啊。
中年妇女说,真厉害,接着问一些阿非是不是很累之流的问题。阿非接招,一一挡回。中年男子突然问:你没有床上用品吗?学校统一的。
此问有些高深,阿非被问住,上嘴唇张开后不知该下放到何处。想了想,闭嘴不作答。阿非很想很想一屁股坐入椅子或一身倒向别人的床,紧闭双眼,进入空旷漆黑的世界。可床上用品和洗漱用具等,几乎为零。来不及多作休息,打开包找出毛巾,洗把脸,用肉梳随意弄一弄乱糟糟的头发。然后问郑成是不是该去买点什么,郑成说:该买,还以为你把这些全交给了学校,早知这样在那边买下,一起带上来。阿非摇头,无语。
阿非和郑成刚到门外,里面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那同学真厉害!一个人来。
郑成说:你确实够厉害的,独自奔上海,不怕吗?
阿非说:一个人惯了。
其实,阿非很想有人陪着来。看到别的同学有家人陪同,他暗自落寞。初中,阿非一个人住校外,高中一个人在外住了两年半。他不愿住校,认为人多影响学习,还不能有太多私人问题。一个人自在,被子叠与不叠,没管理人员或班主任找茬。尽管家里经济不宽裕,阿非爹妈还是同意儿子在校外住,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没有人督促也会自觉学习。当然,这份信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阿非的成绩不出意外总能争到一个好名次,班上头名,年级第一。阿非想父母陪着来,也想独自一人来,经过数天煎熬,后者占据优势。就他父母而言,当然想与考上大学的儿子一起到大学看看,哪怕只停留短暂一天。这一点,阿非清楚,想着想着,胸口阵痛。为了不至于太难受,他找出各种理由:正值烤烟收成,农活繁多,加上牛马猪等需要照顾,实在走不开;二老身体欠佳,一路不便,车费住宿费等,大笔开销……

上海的夜,比贵州来得早。灯盏渐渐开,黑夜半透明。阿非抱大堆东西,返回寝室,唯见那三人。几句简单对话后,他开始张罗床铺,睡意和灯光笼罩一身。他紧咬牙关,与疲惫战斗。二号铺和四号铺已入住,不知何由皆不在。三号铺是摇纸扇的年轻小伙,二号铺钟明城,四号铺陈鹏亮。阿非在513室的门上看到他们四人的名字从上到下:时非、钟明城、孔圣元、陈鹏亮。未谋其面,先识其名。
躺床那一刻,幸福满屋。须臾,呼声起,酣畅淋漓,疲惫像糖块一样,在空气里慢慢溶化。为了尽快入梦,阿非侧身而睡,面向墙壁,孔家三人只能看见后脑勺看不到脸。孔妈妈面露忧色,关掉寝室大灯,轻轻拧开台灯。


04.

太阳,携海水味缓缓升起,从“半遮面”到“和盘托出”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天空似乎很干净,太阳红从一个中心向四周淡去,淡到远处成为海洋蓝。整个大地在阳光照耀下,披上一层银色的服装。
拉开窗帘,阳光拥入,地板上、墙壁上,道道金光,好似利剑。阿非坐起,努力睁眼,光线强行灌入。他想起领袖说过,青少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可此刻他怎么也无法将这刺眼的光芒与己相关。同寝哥们忙于洗漱或收拾东西。见阿非醒了,问一两句,随即又忙活。
阿非换上原卡,开机,屏幕上提示五条未读信息。一条来自林思容,问大堆问题,最后一个是“安顿好了吗”。阿非脑子尚存迷糊,只注意到这五个字,至于“安”前的字群在视线里出现过却未能在大脑形成内容。于是,回复两字:还好。三条来自卓小萱,内容相同,东拉西扯,懒得回复。最后一条来自移动,提醒话费不足二十元。阿非懒得读,立即删除。
这天,早上无事,下午自行购买教材。流程表上如是安排。
四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生或坐或摊,作各自介绍,仿佛举行一场盛大的议会,但属于自由发挥型,不受规规矩矩圈圈套套约束,当然,更不受领导权威性的指手画脚。首先,一号铺阿非出场。
“乡下人,时非,十九岁,快二十。家住贵州一贫困县,其实我们县不贫不困,矿老板很多,所以就贫困了。经常抱着一本好书忘记该吃饭时吃饭,经常写点文章或诗歌什么的;喜欢打篮球,经常在球场上与别人搞身体摩擦。”最末一句将另外三人逗笑。阿非也笑了笑,接着补充,“我这人不爱说话,不过只是不爱与陌生人说话,以后和大家混熟,另当别论。在高中,同学们叫我阿非,你们也可以这样叫。以后大家相互关照。谢谢。”
阿非的普通话烂到一定档次,发音不准不说,时不时冒出家乡话,叫三位听得辛苦。三位出于尊重他人发言权,装懂,往下听。最叫阿非叫苦的是一阵普通话下来,舌头卷曲厉害,比爬四五层楼还累。话毕,特意喝几口水,以示苦累。
“我叫钟明城,十九未到,广西人。能来这挺不容易,寒窗多年,总算小有收获,以后就可以暖窗了。”四号铺陈鹏亮听得迷糊:“哥们,啥叫暖窗啊?”
“这个暖窗啊,就是与寒窗对着干那个窗。”四号铺点头,朝窗户看了看,阳光炫耀,刺眼。二号铺继续。“我打算在大学好好度日,那些寒窗里的岁月太苦太累。(热烈鼓掌)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争取能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如果有第二场第三场可谈,也是可以的。当然,学业为重,得顺利拿到本本,要对得起家乡父老嘛。打篮球一定叫上我,尽管别人经常盖我帽,可我不会放弃投篮。我啊,不能与一号比,不敢搞身体摩擦,精神摩擦还是有的。哎呀,似乎说太多。以后慢慢聊吧。下面有请三号登场。”
“孔圣元,山东大汉,刚满十八。其实不敢称大汉,大伙看我这身板,大汉实在不配我这般苗条。(三人微笑,欲以狂笑,止住未笑)说实在的,迷迷糊糊的就来到了这儿,还是法学,前途堪忧。不过古人说,既来之则安之,学了再说。喜欢看NBA,不愿自己玩,嫌太累。过去看过不少书,杂七杂八,现在想来,有些时间花得不值,以后打算继续看,挑孔孟马克思之类的经典读读。我这个人眼高手低,遇事怯懦,悲观懒惰,好高鹜远,虚浮自夸,没有一个优点,但这些也是我最大的优点。(鼓掌)谢谢。多照顾。”
“大家好,俺陈鹏亮,东北人,黑龙江的。十九已成过去,二十就要到来。为了高考,我很拼命,考前一个月,熬夜苦战,感觉很累,不过想到我瘦了十来斤,很值。有心人,天不负。我终于来到了大学,还是首选专业,我一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学好法学,找份好工作,才能娶个好老婆。(猛力鼓掌)谢谢掌声,欢迎再鼓。看我高大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肤,就知我也打球。可是,我不爱跑,因为跑不动。以前很少读课外书,来到这儿,打算常去泡图书馆。若谁愿意和我一起泡,就FollowMe!(掌声再次响起)名字不好念,叫我大亮得了。完了。今后,大家罩着点。”
简短的介绍花掉不少时间。阿非感觉很饿,得找点东西填肚子,却发现自己没带。其他哥们倒有一些饼干泡面之类,可毕竟才认识,不好占人家东西为己有。于是,他郑重提议去吃饭,另三人齐声说好。
一路上,各自找话说。阿非谈五楼的雷锋和四楼的顾宪成,钟明城谈楼的高度和楼下的单车,孔圣元瞧见草坪上闪过两只猫随即发表高论,大亮就上海天气说几句,北方人到南方,需要些时日来适应。离26号楼不远处有两家学校餐厅,一楼新苑,二楼胜桓。阿非一行径直去新苑。饱者与饿者分两个方向,一进一出,门口恍若闹市。两只灰猫趴在垃圾桶旁,很安静,似乎在等待,似乎很悠闲,只晒晒阳光。两只无精打采的眼珠,对眼前一切漠不关心,“不问今世何岁月”;另两只炯炯有神,透射出犀利的光芒,对现状充满怨气,发誓要做人似的。孔圣元对小猫小狗倒是有一箩筐都装不下的同情心,蹲下靠近,将灰猫轻轻抚摸。猫听话,懂人性,喵喵几声,深情回望孔圣元及站在一旁的阿非他们。听郑成说,学校猫多,几乎全是野猫。阿非家养猫,对猫有些感情,可想到是野猫,心里一阵发毛。鬼故事里经常有猫出没,而其中差不多为野猫,即便不是,恐怕也曾和野猫不只一次勾搭,说不定已成野猫的猫了。阿非对此类猫无半点喜爱之情或之举。它们外表看起来楚楚可怜,而骨子里装着什么实在难说。他提醒说:是野猫,要当心。孔圣元起身,叹息道:也是猫啊!
打饭窗口十分热闹,无所谓排队,谁能挤谁先来,达尔文的自然法则——物竞天择。场面拥挤,四人略显平静,大概习以为常。人群中女子占多数,基本上符合这所学校的传统与现状,女多男少,除了少数几处男子专用场所,皆呈现阴盛阳衰的局面。孔圣元最先冲过去,由于操之过急,与一白衣女子撞上。女子已打好饭菜,端着塑料盘,正向外挤。这一挤,出了事。饭菜及盘子,哐当一声,掉地上。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两秒钟后,各自收回。孔圣元连声说对不起,女子气得脸和细脖通红一片。女子可能开口大骂,也可能对孔圣元伸出痛打之手,可她没有。红晕来去匆忙,若流星一闪而过。女子蹲下,毕竟它们从自己手上掉落,还得收拾收拾。孔圣元想毕竟与己有关,应该帮忙收拾。所以,二人在蹲下瞬间又碰到一起。这一碰,把孔圣元碰得有点傻有点呆。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到了女子衣衫那边的风景。女子没在意,端起盘子,快速离开。孔圣元呆若木鸡,阿非拍他左肩,他才缓过神,仿佛在一秒或两秒的时间里游了一趟神秘而美妙的国度。
饭毕,回寝,四人狂侃。北到黑龙江,南抵广西;东至山东,西达贵州。内容乱七八糟,风土人情,山山水水等。两点半,买教材。二十来本书,共计580元。大伙摇头。其中有13本英文教材,阿非心里叫苦,哑巴吃了大口黄连一样。
回寝路上,阿非收到林思容的短息:现在怎么样啊?我在你空间留了痕迹。很想到你们学校看看,可明天正式上课,难以脱身。
阿非对林女子有点感冒,怨自己把持不住将电话和QQ号给了她。可是,读完这条信息,他很兴奋,因为少有人关注他放到空间的文字。未作回复,立即登QQ,打开空间,有十数条评论。读完第一条,吃惊不小。语言婉转温柔,评得合情合理。心想,她居然,居然这样?想不通啊!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高山遇上流水,老爷子安排人世有这一出?或许吧,人海茫茫,谁也搞不清属于自己的那份前世今生注定的温存在哪里。
寝室。阿非坐入椅子,椅子两只脚着地,坐近似躺。面带笑容,很安静,读林思容留下的字句。读过的再读,每个字最少两遍。三人见阿非投入过度,从G校区到寝室,不忍打扰。可大亮实在忍不住,问阿非咋回事。阿非抬头看了看,原来已到寝室,可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呢?怎么连爬楼和雷锋的印象都没有?大亮露白牙,笑不已,警告说:老兄,你进去了,进去了,痴迷啊!阿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就一些煽情的句子么?不至于迷成这样吧!她林思容和我非亲非故,爱说啥说啥!立马退出空间,跑到阳台上,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猛冲。清醒。不远处,两座出类拔萃的高楼闯入视线,周围建筑显得沧桑而瘦小。

黑夜升起,灯光亮开。风扇好似辛勤劳动者,呼啦啦转动。阿非在楼下超市买些瓜子,大亮他们拿出家乡特产,堆在书桌上,恍若山丘。四人在白炽灯下,将山丘一点点挖掉。阿非谈到白天发生的事。孔圣元最先问:“那女的,长得如何?”
“还行吧,长发,卷曲状,脸好看。穿得有点露。”
孔圣元接过话:“难怪你老兄吞了迷烟似的。照你所说,她似乎很了解你,而你又说你之前并不认识她。我看啊,是缘分,你老兄算交桃花运了。”
钟明城摇头说:“我看啊,不对劲。首先,这位林女子对你有些了解,对你很关心;其次,搞半天她知道你很多,而你对她只知其名和电话号码以及在那所大学就读。(孔圣元插话,还知是个女的)那可不一定。”
阿非脸色突变,慢慢说来:“应该是个女的吧!不会错,不会错,是个女的,我肯定。”
“我只是就话论话,圣人(孔圣元,三个字,挂在嘴边不方便。叫圣元吧,不好听,索性称其圣人,好歹和孔圣人扯点关系)的话有一定道理,起码说明你眼睛看到的是个女的。”
阿非说:“可,我这心看到的也是个女的啊!”
“姑且是。不过有时,别太信任眼睛。再说,你们认识才两天,人家似乎对你有意思。”
大亮逮到插话时机:“啥意思啊?人家说喜欢谁说爱谁了?总不能凭一堆字就断定她对阿非有意思吧!对不对?阿非。我看啊,这事纯属正常,只是阿非的反应不正常,也就是说阿非你想多了。啥也甭想,就没事了。天下依然是天下。”
阿非说:“大抵如此。不过我这心啊,有点异样跳动。还是不想为好。就让天下这个样吧。”
钟明城若有所思,叹息道:“阿非,小心为好。书上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有一定道理啊。不理不睬未必是招,毕竟表面看,她没有任何恶意。”
“我会的,会的。”阿非陷入沉思。


05.

院系开学典礼安排在一座红楼。这座建筑有些古典味,和学术这东西似乎有某种意义上的暧昧关联,不然不会将如此隆重的典礼安排于此。总不能将典礼放到某草坪——比如情人坡上举行吧!那样的话,难免过于简单和草率,给学生带来极坏影响,说不定某些学生因此而爱情过度以致学业荒废。所以,典礼还得在比较庄重的场合举行。
阿非四人匆忙到场,坐靠后。还好典礼仍处于萌芽状态尚未破土而出,似乎在等什么。地方有些宽敞,人却太多,搞得空气热乎乎的。他们歪歪斜斜坐下,赶紧摇笔记本,招风引凉。
等,消耗一些人的时间,补偿某些人的过失。全院百多号新生加上院里某些领导和老师,耗自己的时间,等某人出现。此人在掌声中阔步迈向主席台,拥有一堆肥厚的身躯,满脸是笑,眼神矍铄。掌声最先从主席台发起,台下人不明就理,也跟着鼓了起来。还真是个人物,院长先生。接下来便是轮番讲说。
台上人很卖力,激情四射,乐此不疲,空气中睡眠因子从无到有,再从一点到一片到整个空间。有些厉害角色天生具备抵抗此种睡眠因子的本领,听得频频点头掌声连绵不亦乐乎,也许将来某个特殊日子里他们也会以类似的方式向别人播撒此种睡眠因子。然而,有些人难以抵御睡眠因子大举围攻,不多时,摇头晃脑,接着,昏昏欲睡。阿非四人在一片掌声消停后不久,各自昏昏,难以昭昭。四人进入“与世隔绝”状态有快有慢,程度有深有浅,当鼓掌时刻到来,彼此提醒,该鼓掌了;鼓一阵,听着听着又昏了过去。辛苦的昏昏者,若有张床该,仰天躺舒舒服服,听讲说激情四射,该多好啊!
圣人眼睛突然闪出一道灵光,脖子向前伸出一段距离直到不能再伸。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太确定,一手夺过钟明城的眼镜,仔细瞧。眼睛更大:
“噢,原来是她,原来是她,难怪眼熟。”
“谁啊?”
“你们看,前数第三排,白衣那个,女的。”
“哪啊,没看见!”
“就是那白的白的,头发过肩,我记得清楚,就是那造型。阿非,你确认一下。”
阿非仔细瞧了瞧:“好像不是,好像是。”大亮被吵醒,揉几下眼睛,立马看过去。“是,就是那个在新苑与圣人摩擦的白衣女子。”大亮视力最好,话一出,有几座水泥建筑一样重。
“大亮,你这话说得差劲!那不叫摩擦,叫缘分。缘分呢!”
圣人怀着发现新大陆的心情贼眉鼠眼的看了又看,仿佛前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明珠,不看个够决不罢休。假如那一粒明珠在自己手上该多好啊,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看累了放起来,待想看时再取出。前面形势一片大好,尽管尚无敢于埋桌狂睡者,但有好几十颗脑袋像萎了的茄子,任其摇晃。如此格局,圣人得了很大实惠,能从好几个角度对坐在第三排的白衣女子进行遥远观察。不过,那女子似乎只在圣人心里激起热浪,阿非三人看几下便又各自迷糊。大亮最实在,两眼一闭,世界又一次黑了。钟明城显出一副昏沉却难以睡下的样子,两粒眼珠,一动不动,狠狠瞪向台上。台上是一个具备优势的地方,那之上的人可以目空台下一切。有人曾如此说过:台上演戏唱戏的多半是疯子,台下看戏听戏的多半是傻子。虽言过其实,却不无道理。阿非似乎也不愿继续摇头晃脑,一个姿势,做太久,会累会烦。他坐靠窗,索性将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知去向,天空灰蒙,不远处的建筑染上层层灰色。仿佛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不知是谁向天空撒了厚厚的木柴灰。若能把庄稼搬上去该多好啊,最先迎来雨水,离阳光更近,厚厚的木柴灰肯定富含养分。阿非想起那个遥远的村庄,想起因缺水而不得不枯萎的庄稼。
“会不会下雨呢?”
钟明城两粒眼珠终究累了,落败下阵,随口回答阿非:“会的,会的。”
“钟钟,我们村旱得厉害。今年收成恐怕……”
“阿非,没事,会好的。”
“但愿吧!但愿老爷子不要强忍泪水而狂笑。”
台上,仍在继续,掌声时不时响起。来全国各地的高材生们恐怕早已百厌其烦,假如可以自由出入,那么,听众定是寥寥无几。无奈,有进无出。
“是不是最后一个?”
“刚才没听清,也许是吧。”
“台上还有好几个尚未发言呢,你们看,整理稿子那两个,蠢蠢欲动。”
“是啊,真佩服他们,居然没瞌睡。”
“我看啊,也许是有的,不过最领导一点睡意也没有,其他的哪还敢啊!”
“刚才好像有一个,头点几下,可立马又甩几下,暂时来了精神。”
“就是,就是。你们看,边上那个,离俺们院长有点远,和我们一样,忍不住了。”
“忍不住就睡呗,饿了就得吃饭,是吧?”
“你们啊,瞎搅和,我看美女看得好好的,被你们这一弄,还看个屁!”
“一起看台上吧,那女的,你又不认识,看了又奈若何?”
“起码可以饱眼福嘛,你们啊,莫追求!”
“我们是想看看那领导接下来会怎样,看着吧,说不定有好戏。”
台上那领导实在不像话,居然仗着离最领导较远的优势就肆无忌惮。动作越来越大,起初暗含潜意识的控制动作,后来索性给予身体自由,连呼声都出来了。大概困实在了。台下好歹也有一百多号新生,尽管是闭门谈自家事,如此放肆的举动,实在让上头难堪。学生们一传十,十传二十,一会儿工夫传遍了,大家目睹,共同期待,即将上演的精彩“节目”。这场面立刻引起正襟危坐的院长同志注意。这还了得,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打瞌睡,成何体统!院长大怒。岂有此理!他唰一下,站起来,推开椅子,径直冲过去,挥右手,在那颗摇晃的脑袋上锄了两丁公。那人居然未作出与上述举动配套的反应,这可把院长大人惹毛了,又是好几下,连续敲打。那人总算摆脱周公的纠缠,两眼圆睁,右手随即给头顶来两下抚摸。当他看清是院长站在旁边,而并非别的什么物体,迅速站起、立正,傻愣两眼,等候指示。院长摇了摇头,叹息数声,回到原位置。台下一阵哄笑,三五成群就近展开激烈探讨,像在研究刚出台的条条款款。当然,台上也有人逼不住,喷笑而出。
圣人心甘情愿放下那一粒明珠,兴奋地说:“大亮,你真神了奇了,准啊!”
“那当然,我对这有研究,看他那熊样,就知准要出事。嘿嘿,好戏吧!?”
这一场拉锯战,跌跌撞撞,终究到了尽头。
天空依然灰蒙,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可,看上去,雨就要来了。仿佛故意强忍“泪水”,只需弄一根长竹竿,轻轻一碰,便会掉下阵阵雨点。

午后一点半,班会。阿非和圣人分在一班。午休过头,险些迟到,他两带上仍处于昏沉状态的脑袋一路狂奔,目标,第二教学楼。
二人最晚到,偷偷摸入后排位置,教室有点热闹。阿非坐定,自个喘粗气,还好不算迟到。圣人刚坐下,触电一般,摇阿非,摇太阳似的,叫他看前面。阿非顺指向,看过去,没什么发现,说:女多男少,不用看。圣人低声说:白衣女子啊!阿非仔细瞧,果然是白衣女子,看来,圣人所说的缘分还将继续缘分。
辅导员满脸笑容,自我介绍,简短讲话,接下来让同学们各自介绍。规则是,男生必须与女生搭配,女生由于过剩,不作要求。这个规则好,大家借机认识异性,异性间吸引力更大,能给彼此留下深刻印象。于是,男生们带着丝丝腼腆阵阵羞涩,寻找搭档,能就近的就近解决,不能的动作迅速起来,厚着脸要求女生与自己搭档。圣人动作最迅速,唯恐有人将他的白衣女子抢了去。阿非就近。自我介绍变成介绍彼此。
圣人介绍白衣女子——罗一丹,格外兴奋,时不时将目光定在她脸上。罗一丹脸颊泛起一缕红晕,说话声很甜很好听,像一首飘渺的歌。其实,二人心里清楚,之前见过。阿非的搭档叫韩墨宇,长发,瓜子脸,说起话来有几分成年人韵味,大概装老成。介绍韩墨宇时,阿非脑海里闪过林思容的笑容,两张有着很大区别的瓜子脸,彼此重叠,互不相让,难以辨认。阿非来学校已有两天,对学校的建筑刚记住就忘掉,可那张三天前遇上的满是阳光的脸,时不时从记忆深处跑出来,似乎难以忘怀。阿非并不讨厌它的出现,反而在它出现时会尽可能挽留。介绍完毕,韩墨宇先走下讲台,阿非惊觉,她的背影与卓小萱有几分相似。若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他恐怕会忍不住上前拍肩。左思右想,想没什么大不了,中国人口众多嘛。
辅导员临时委任班干部,男女班长各一名,男女团支书各一名,其它班干部暂时空缺。男班长叫闫南燕,大块头,篮球场上的中锋。女班长是韩墨宇。男女团支书是孔圣元和罗一丹。圣人听到辅导员宣布,兴奋得想唱首歌来庆贺。阿非说:当官了,看把你乐得,不过,还是恭喜恭喜。圣人说:谁稀罕这破玩意,是她啊,她也是呢,以后肯定少不了打配合球。这位只看球而不愿亲自上场的圣人,能随口说出打配合球,实属难得,想必是激动所致。阿非提醒不要操之过急,要低调。圣人说:我是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也是啊,该抓还得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回。
钟钟分在法学二班,大亮在三班。二人和阿非一样,暂无职务。

晚饭后,阿非点燃一根烟,打电话给卓小萱。很长时间,屏幕上才显示通话。
“喂,你是?”
“时非。这是我新号。”
“你这混账家伙,还以为你消失了呢,舍得打电话了!是不是想我啦?”
“想你?我哪敢,说话还是不饶人。吓人啊,你。”
“这么久了,你都习惯了,我也习惯了。挺好的嘛。”
“好好好,你怎么着都行。”
“就是嘛。还是阿非乖。怎么样啊,大学生活?你们学校大不大?美女多不多?”
“我说你啊,美女也问,是不是要我给你介绍一两个?”
“去去去,谁稀罕。我就喜欢问嘛。干吗,回答不上,还是心虚?”
“我心虚啥?”
“你就心虚嘛。”
“好好好,我心虚,行了吧,大小姐。”
“这还差不多。”
“学习咋样了?是不是又有逃课?”
“才没呢,自从进了这补习班,一直很认真。你家办学酒,我是请假去的,不算逃课。你走之前,大伙去唱歌,我忍不住逃一次。后来,每天都在教室。”
“怕是人在教室心在外吧!”
“才没有。我是认真的,争取明年考到上海,跟你混呗。”
“得了吧,你能考来上海?太阳打西边出。”
“你这死阿非,不相信我,居然不相信我。看我怎样将你大卸八块!哼!”
“现在么?现在你是不能将我大卸八块的,连打一下都不行呢。哈哈。”
“是喽,是喽。起码也要考个一般般的,专科也行。就缠住你,天天跑到你们学校把你揪出来,大吵大闹,吵死你去。”
“吵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嫌累啊!反正我不想吵了。不过我似乎都处于被动,你掌握着绝对主动权。”
“我还想呢,可找不到人吵,你走远了,剩我一个。”似乎有些伤心。
“没事的。小小一个高考还能把你怎么着?明年不会再有这么大失误。放心,我一直为你加油。因为我们都很无敌,是吧?寒假,回去好好看看你。”
“嗯。”
……………
电话里一段长长的沉默。阿非弹掉烟头,又点燃一支。夜色愈加浓烈。风扑面,夜清凉。
“小萱,干吗呢?不会是哭了吧?”
“死阿非,你才哭呢!我在路上,要上自习了。”
“哦,上海这边已黑下了。”
“你习惯吗?”
“慢慢来,早晚会习惯。”
“哦,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哈,挂电话了。”
阿非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电话断了。抽完烟,弹出烟头,火光在夜的怀里翻滚,那分明是一滴泪,往下,往下,沉落,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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