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十九）

　　这一阵的折腾，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该换班了，护士长让晓秋和小辣椒把病人的情况交待给下班，然后仍不放心地对接班的说：“十一病室的两位病人要重点监护一下，不能有半点的差错，你们轮流给我盯着，有情况马上通知值班医生。”两名接班的护士一位稍老一些，一位是实习生，看表情紧张得要命。护士长反复交待也是担心怕出什么意外，晓秋心里更不托底。于是对护士长说：“护士长，要不我带他们吧，也好有事及时处理。”
　　护士长叹了口气：“小丁，你都盯了一白天了，再加班能行吗？你要在我当然更放心了。”
　　晓秋笑了笑说：“没事，能挺住。”
　　护士长拍了拍晓秋的肩，对两个护士说：“丁护士带你们，多听她的安排。”两个接班护士脸上马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护士长走后，小辣椒狠狠地数落着晓秋：“这个得瑟，你不要身体了？”
　　晓秋嘿嘿一笑：“没事，用人之时，加个班死不了人。”
　　“你就得瑟吧。”小辣椒说完转身往楼梯走去。
　　“辣椒，你的包忘了。”晓秋喊着小辣椒。
　　小辣椒回头白了她一眼：“我去给你买饭，还回来呢。”
　　“真够意思，再买两个小辣椒回来蘸酱吃。”晓秋半开玩笑地说。
　　小辣椒头也不回地甩了一个字：“滚！”
　　
　　晓秋安排好两名护士的工作后，开始整理着当天的病历。二十几分钟，小辣椒拎着盒饭回来了。
　　晓秋打开盒饭闻了一下，眼睛一闭说了句：“真香。”操起筷子就夹。
　　小辣椒一拍桌子：“德行吧，该你的！”饭还没入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
　　“熊哥”呼吸急促地跑了过来，手拄着门框喊：“醒了醒了，我妈醒了！”晓秋和小辣椒一听，转身往病房里跑，晓秋把筷子都丢到了地上……
　　大娘醒了，微微睁开双眼，看看儿子，又看看晓秋、小辣椒和实习护士，眼睛又一下合上了，眼角流出了泪滴，一言不发。
　　“妈！是我呀！我是方鑫，妈！你看看我。”小伙子拉着妈妈的手一个劲地喊。
　　晓秋也轻声叫着：“大娘，能听到我说话吗？”
　　大娘又睁开了眼睛，扫视了一下大家，又闭上了，几颗更大的泪滴再次从眼角滑落到枕边。
　　“丁护士，我妈不说话是咋回事？”小伙子焦急地看着晓秋，晓秋看仪器上一切指标都很正常，也有点搞不懂是什么原因了，赶紧吩咐实习护士叫医生来。不一会儿，医生对大娘进行了细致的检查，然后对小伙子说：“大娘一切正常，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刚醒来，情绪有些激动，让她静一静，喂点温水，放心，没事。”医生的话像定心丸，小伙子一下平静下来，脸也不那么红了。晓秋瞧了一眼他：“你这是刚从泥坑里挖出来咋地？快去洗洗，我去喂大娘水。”小伙子似乎很木讷，又很听晓秋的话，乖乖地走向了洗手间……
　　
　　大娘自住院后一直不说话，眼睛一睁愣愣地看着儿子和医护人员，一闭就是两行眼泪流出。这可急坏了方鑫，也把晓秋她们搞晕了。
　　“这身体没毛病了，就是不说话，不会是精神上又出现啥问题吧？”小辣椒叨咕着问晓秋。
　　“我看大娘不太像是精神上的问题，倒像是心里有事？”晓秋判断着。
　　“心里有事？有啥事？我看是给炸怕了吧？你别说，这次住院真不同上次了，消停多了呀，嘿嘿。”小辣椒庆幸地说。
　　晓秋眼睛眨了两下，悄悄附在小辣椒耳边说了几句，小辣椒一愣：“能行吗？”
　　晓秋一瞪眼：“试试！”转身走出了配药室。
　　
　　病房里，方鑫按时给妈妈送来了晚饭。大娘吃着饭一声不吭，看了两眼儿子，眼睛一闭又流出了几滴眼泪。这真让方鑫心里发毛，总琢磨不透这是咋回事，心想：还不如听到妈妈大呼小叫的让他心里安稳。正在胡猜时，晓秋和小辣椒进来了，手中还拎着几样水果。
　　“大娘还好吧？吃晚饭没有？”晓秋关切地问。方鑫立刻站了起来，大娘也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又一闭眼流出了几滴泪，还是一声不吱。
　　晓秋向小辣椒使了个眼色说道：“大娘，我们来看你恢复得如何，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说完把水果放在床头上。
　　小辣椒一扯晓秋的白大掛：“看看，我说不让你来吧，你非要来，人家大娘是讨厌你，咱快走吧，别惹大娘生气了。”说完，拉着晓秋就往门口走。
　　方鑫急了，脸通红通红地说：“这…这…妈！妈！”大娘还是没吱声。
　　晓秋刚走到门口去拉门，就听到大娘喊道：“等下！”晓秋的手一下子定在了门拉手上……
　　大娘缓缓地拿起枕边的毛巾，擦了一下又流出的眼泪，叹了口气：“唉，丁护士、白护士，我…我这老脸都没处放了呀，是我对不起你们呀。”
　　晓秋心里一颤，赶紧抓住大娘的手：“大娘，你终于开口了？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只管说，就当说自己的儿女一样。”
　　大娘的手有些抖动，把一条毛巾拧得死死的，道：“姑娘呀，上次住院时，大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真是难为你们了。这次一炸算是把我炸醒了，我这是捡了条命呀。重活一回，可不能再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到无辜的人身上了，你们都是好人呀，可我不识好人心哪，没想到这次住院又遇到你们了，你们不计较过去，还是那样的没日没夜守着我，我这心有愧呀。”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
　　晓秋和小辣椒也被感动了，眼圈红红的。小辣椒给大娘拿了一个苹果：“大娘，也是我不好，还和你吵架，你就当我是你的姑娘，打两下解解气吧。”说完，把头伸给了大娘。
　　大娘猛地抬起手来，小辣椒眼睛一闭，方鑫“啊”地轻叫了一声。但大娘的手又轻轻放在小辣椒的头上抚摸了两下，说：“孩子，你这不是让大娘心里更堵吗？千错万错都是大娘的错，是大娘不该呀，你们这样精心照顾我，我……”大娘的眼睛里有了光泽，也不再流泪了。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孩子他爸走得早，我拉扯他真不易，心中有苦没处倒哇，就拿孩子出气。好在孩子懂事，怕伤娘的心，任凭我大呼小叫的.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孩子，让我给折腾成啥样了？都不像个小伙子了，这都是做孽呀。方鑫呀，今后妈不会这样了，妈会好好待你，也会好好对待身边关照咱的人。”听到这话，方鑫“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床前。大娘抬手狠狠地捶了两下儿子的后背：“你个死小子，你咋就不反抗呢？你反抗妈这心里还会好受些……”
　　
　　“妈，晓秋是不是又快一年没回家了？你说医院能那么忙吗？”姐姐抱着已经快满周岁的儿子和妈妈唠着嗑。深秋的太阳还是有些热辣辣的，晒着院子里的干菜，整个院子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妈妈摇了两下有些发酸的胳膊，边翻弄着晒的红辣椒边说：“可不是咋地，可能现在是秋冬交替的时候，这气候一变犯病的人就多。唉，城里人娇贵着呢，哪像咱农村人皮实，扛折腾。”老太太说完，用手摸了一下外孙子的脸蛋。又唠叨着：“还是我外孙子好，天天都能让姥姥看上两眼，就是他那破二姨没心没肺的。”
　　“哎呀妈呀，你可别乱摸娃的脸呀，你的手刚摆弄过辣椒哇！”大姐惊叫了一声，又白了妈妈一眼，立刻掏出一只小手绢给儿子擦着脸。
　　“哎哟哟，啧啧，瞧你那样吧，当姥姥的还能摸坏了外孙子咋地？你们小时候哪个不是妈哄大的？也没看过这样怕摸到的。”妈妈显然是不满意老大的举动。
　　大姐马上”嘿嘿”笑着说：“妈，俺不是那个意思，现在不都提倡科学育儿吗,你那老办法都过时了，现在干什么都要讲究科学才行。”
　　妈妈把晒红辣椒的簸箕一墩，生气地说：“科学，科学，天天满嘴这科学那科学的，也没见科学有啥好的。就说这什么化肥、农药、饲料吧，哪个不都说是什么高科技、新配方？玉米棒子长得老大愣是没有苞米味，小猪不出几个月就能杀了，可这肉咋就不如原来的香呢？”妈妈摇了摇头。又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外孙子：“就说这孩子奶粉吧，就比奶水好？我就……”
　　“妈妈!看你又摸到了。”老大一转身把儿子藏到自己的身后去了。
　　“你个死丫头，妈还不能摸了？抱回他奶奶家去，我还不稀罕呢。”妈妈真急了，往外撵着老大。
　　
　　“诶！诶！妈，快看，好像是晓秋？”大姐转身的时候，正对着村口。此时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正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小公汽是半年前开通的，这大大方便了村子与镇子的交通。虽然一天没有两趟，可也算是每次都载着希望去，带着收获归的。乡村土路飞起的灰尘已经把车的后挡风玻璃糊得死死的，车内也都是土腥味，可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让它载着自己颠儿来颠儿去的。
　　“哪呢？是吗？老大你看准了？我咋就没瞧见呢？”妈妈手搭凉棚向村口张望，不时地眨着眼睛。
　　“没错，就是晓秋。晓秋！老二！”大姐抱着孩子边喊边跑出了院子。妈妈愣愣站在原地，只是一个劲地眨眼睛……
　　
　　“这死丫头，这么久也不回家看妈，没良心的，快让妈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妈妈一把抓住晓秋的手，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着老二。
　　“妈，我挺好的呀？你瞧瞧，我比原来胖了一点吧？”晓秋揉搓着妈妈的手，乖乖地站在母亲面前，让母亲仔细打量着。
　　妈妈瞅了一会儿，忽然说：“瞎说，我看你不好，看看工作把你累的呀，这脸都没时间洗了，上面还有脏东西呢。”说完，抬起右手就去摘晓秋脸上的东西，可抬到半截又“哎哟”一声放下了。
　　晓秋一惊：“妈，咋了？肩周炎又犯了？”
　　老太太笑着说：“没事没事，这不是老毛病了吗，天气一凉就这样。”又摇晃了两个胳膊冲老大说：“老大，你帮晓秋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我家老二这么漂亮，脸上咋能有脏东西呢？”
　　大姐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妹妹的脸，疑惑地问：“妈，哪有什么脏东西呀？”
　　“你啥眼神呀？那么大的东西就是看不见，这么笨呢？”妈妈数落着大姐。
　　晓秋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妈，你的眼睛咋了？我那不是脏东西呀，你忘了？那是雀斑呀。”
　　妈妈也回过神来：“瞧瞧，我这眼睛花了，不管用了，看啥都是双影，唉，真的老喽。”晓秋心里有些发酸，搀着妈妈走进了屋。
　　晓秋给妈妈做完肩部按摩，老太太觉得舒服多了。好奇地问晓秋：“老二呀，你这按摩的能耐越来越大了，这次比上次更舒服了。”说完，妈妈用右手捋了几下头发，胳膊活动自如了，一点也没有酸痛的感觉。
　　晓秋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说：“妈，我现在自学按摩呢，我想将来退休了，也好开个中医按摩诊所，现在的政策多好哇，即能为大家服务，又能增加收入。”
　　“这个傻丫头，看把你能耐的，这才上了几天班，就想着退休的事了？你这脑袋是咋地了？”妈妈斜眼瞅了晓秋一下。忽然，她紧盯着晓秋嘟囔着：“老二，我说这又快一年了，你姐的孩子都快满地跑了，你这对像咋还没影呢？”
　　晓秋不急不火地说：“妈，你操什么心呀？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
　　“合适合适，也不知道你们咋叫合适.我和你爸那阵子也就是媒人介绍后见了两次面，这不也结婚了，不也生了你们这一帮吗。”妈妈叨咕个不停。
　　“你们那是啥时候？都过时了。”晓秋撇着嘴说。
　　“屁话，结婚不就是那么回事吗？生孩子，吃饭，你还能整出啥花样咋地？”老太太有些不大高兴了。
　　晓秋见妈妈有点不悦，急忙转移了话题：“妈，这次我又带回来一些常用药，上次的药用完了没有？”
　　“哪用完了呀？你上次走后不久，村西头就开了一家诊所，我呀把大部分药都送给诊所了。现在村里人有个头痛脑热的，去诊所看也方便多了。”妈妈掂量着手中的药，似乎对当前的日子很是满足。这时，爸爸开着“四轮子”进了院，晓秋借口去看爸爸，转身跑了出去。
　　老丁老伴看着晓秋的背影，又开始磨叽了：“这差啥呢？这干女儿也不办事呀，也不快点给晓秋物色一个，赶明儿个我得找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