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家事儿(40-45)
作品名称:小沙枣 作者:绿影 发布时间:2015-02-07 21:46:44 字数:14900
第七章家事儿
(四十)
1980年的春节前夕,我送走了放寒假回家的梁秀后,回东风航天城的家休假。
一进家门,妈妈流着泪一把抱住了我:“我的儿子呀!”
爸爸笑呵呵地说:“瞧你,儿子从战场上凯旋归来了,是喜事儿,哭啥呀!”
我奇怪地问:“爸,妈,你们咋知道我上战场了?”
妈妈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傻孩子,那些日子你没给家里写信,我们给你的信也都被退了回来,我们就有了预感,你爸爸没事儿就盯着地图看,是他悄悄告诉我你们部队可能上去了,我那个担心呀,就怕你有个三长二短的,这下好了,你好好的回来了,老天保佑啊!”
陆戈妹妹瞪大了眼睛:“二哥,你真的上前线了?是真的呀?你是战斗英雄了吧?快,快给我讲讲你的英雄事迹好吗?”
晚饭后,爸爸妈妈哥哥妹妹围坐在我的身旁,他们听我讲述我在战场上的经历,在亲人面前,我无所顾忌地诉说我的一切,有害怕、有成长、有委曲也有彷徨。
妈妈一直在擦眼泪,妹妹也是眼泪汪汪的。爸爸微笑地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哥哥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肩膀:“不错!好样的……”
他们的理解和尊重,给我的心里平添了一层又一层的感动和温馨。
我问候我的亲人:“爸,妈,你们好吗?哥,你好吗?小戈壁,你也好吗?”
妈妈笑眯眯地说:“咱家都好,你爸爸快要提副师了;你哥也调离了那个荒凉的小点号,他都结婚了。陆戈也考上东风技校了,你呢?啥时候把梁秀给妈妈带回来呀?”
一连串的喜事儿把我砸的晕头转向。
我拉着哥哥的手:“哥!你都结婚了呀?嫂子是谁呀?哦,对了,一定是韩梅姐吧?哎?她人呢?当了嫂子就不理我了,别忘了我还给你们拉过皮条呢。”
我楼着妹妹的肩膀:“小戈壁,你真是好命,好事儿都让你给摊上了?祝贺你呀!”
陆戈妹妹是幸运的。在她升初中的时候,基地的东风中学成立了,从她们这一代人开始,上初中、高中都不用离开十号基地,不用再像我和哥哥那样,小小的年纪就独自背着大行李在东风与张掖的路上奔波劳顿。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基地的中等专业技术学校也开始招生了。
哥哥说,韩梅嫂子还在点号工作,周末才能回家,晚上,我跟哥哥到他家去住,我们哥俩儿攒了一大堆的知心话。
“哥,上过战场、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我是不是特军人?”在哥哥面前,我不用掩饰我的牛劲儿。
“嗯!是个好军人。”
“哥,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爸也让我向你学习,你跟我讲讲你的经历呗。”
“我这个军人没扛过枪,没上过战场,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你有兴趣听吗?”
“有!哥你快说吧。”
哥哥给我倒了一杯茶,他凝视着我,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讲那个小点号的故事。
那年的冬天,陆兵哥的点号缺水断菜了。站领导打来电话,说是基地的任务紧急,车辆忙不过来,让陆兵他们自己到附近的大点号去化缘。那个大点儿的点号距离他们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为了能当天赶回来,陆兵哥带着几个战士起早出发了。
天刚有点儿放亮,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朦朦胧胧,仿佛还没有睡醒。凛冽的寒风卷着沙尘在空旷的原野上呜呜有声。陆兵哥他们拉着架子车在戈壁滩上艰难地行走。一团团干枯的骆驼草被风吹得在大地上滚滚向前,犹如苍茫大海上的朵朵浪花。
当夜色完全地退去,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露出了一抹红,是浅浅淡淡的红,渐渐的那红愈来愈浓,愈来愈烈,红得仿佛半边天都在燃烧。在红霞的装饰下,无垠的漠野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金箔,连绵起伏的沙丘被金箔染成了奇形怪状、金碧辉煌的巨幅画卷。坚守在沙丘上的一簇簇枯黄的骆驼草身披霞光任凭风吹沙打,摇摆着身姿,好似有着无穷的生命力。又过了一会儿,比胭脂还要红、比火还要烈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跳跃着一点儿一点儿的冉冉升起,当比磨盘还要大的太阳全部升起时,风也渐渐停止了咆哮,戈壁滩一下子鲜活了,明亮了。
“我的妈呀,太壮观了!太美了!”小战士对着太阳欢呼。
天空碧蓝,阳光灿烂,随着朝霞的退去,戈壁滩脱下了虚幻的外衣,恢复了她的原貌。苍茫的漠野仿佛连着天边似的没有尽头,无数的沙丘像一片偏僻荒芜的墓地绵延起伏。
陆兵哥拉着架子车边走边和战友们聊天:“盛唐时代,诗人王维的一首诗里有这样两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们听过吗?”
河南口音的战士说:“听过,感觉很美,就是不大明白里面的意思,陆工给我们讲讲呗。”
“在古代,边塞上有了敌情如何传递呢?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就是快马加鞭也来不及呀,他们就利用戈壁滩视野开阔的这个特点,建立了烽火台,有了紧急军情,就在烽火台上燃起浓烟,在风和日丽的旷野里,一大股浓烟拔地而起,直刺蓝天。大漠孤烟直,就成了戈壁滩上特有的景致了。”
湖南兵突然高喊:“你们快看!”
大家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由旋风形成的巨大风柱在旷野中笔直地游走,沙尘和枯叶烂叶被大风卷起在风柱之中高速地旋转着,远远地望去就像是一根顶天立地的大柱子在跳舞,恢弘浩荡,气势磅礴。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异常的壮观。
他们三人一同欢呼:“大漠孤烟直,大漠孤烟直!”
(四十一)
正午时分,陆兵哥和两个战士拉着架子车往回返。车上装着两大筐土豆萝卜白菜洋葱调料,还有一大包的馒头和满满两大桶的饮用水。
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远远地望过去,前方几棵孤独的胡杨旁仿佛有一条河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河流的上空隐约升腾起如烟似雾般溟溟的气浪。当他们走近胡杨时,发现河流根本就不存在。再抬头望去,依稀仿佛,河水又在前方潺潺地流淌。
他们把皮军大衣扔在车上,大头帽的帽耳也卷了上去,卸去了身上的几斤重量后竟有了一种轻装上阵、身轻如燕的感觉。
河南兵说:“陆工,咱们刚才在食堂吃饭时,帮咱们端菜的那位女干部是谁呀?她长得特像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春妮嫂子,说话的声音京腔京韵的,真好听。她好像和你很熟啊。”
湖南兵说:“就是,你们俩人眉来眼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她是不是经常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呀?”
陆兵哥脸红了:“你们这两个小新兵蛋子,心眼真多。她叫韩梅,是我的同学,我们两家还是邻居。”
湖南兵说:“我们问的是将来韩梅会不会成为你的老婆,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陆兵哥念念有词:“她居点号西,我住点号南,跨过弱水河,翻过狼心山,漠风阵阵心颤颤,星光点点情绵绵。”
河南兵摇头晃脑拖着长腔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太阳渐渐西斜,他们的小点号已遥遥在望。这时,突然从西北方向升腾起一道黄褐色的屏障,这屏障变化极快,它不断地由小到大,由浅到深,由薄到厚,由低到高,很快就覆盖了整个的天空。蓝天白云被这巨大的屏障遮盖,阳光被完全吞没。
沙尘暴来了。
呼啸的狂风在天地间横行肆虐,大地颤抖着、呜咽着,天色愈来愈暗,愈来愈冷。
呛人的沙尘噎的陆兵哥说不出话来,他用手势指挥两个战士把菜筐、塑料桶从架子车上搬下来,把架子车翻过来倒扣在地上,再把菜筐和塑料桶放在架子车避风的这一边儿,然后他们迅速地用军大衣蒙在头上裹好自己,肩并肩地趴在菜筐和塑料桶的后面。
刹那间,黄沙、尘土、小砾石弥漫了大地,天昏地暗;风涛嗷嗷地怪叫着怒吼着,一阵高似一阵,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把脸埋在军大衣里紧闭双眼大张着嘴喘气,仍然憋闷得无法顺畅地呼吸。他们裸露在外的脚踝处能感觉到砾石和沙粒的猛烈撞击和狂风的撕扯。他们的耳朵里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中嘶鸣,又好似死一般的寂静。
陆兵哥惦记着他们带回来的给养,生怕让这场沙尘暴给掠夺了去。他的头正好顶在大塑料水桶的边缘,当他感觉水桶被风吹得抖动不已的时候,就伸出手下意识地去扶,水桶扶稳了,他的军大衣却在离开他手的一瞬间像童话里的阿位伯飞毯似的随风而去。
陆兵哥失去了军大衣的护卫,沙尘直接呛入他的口鼻,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窒息。他快速把大头帽调了个方向,用帽耳护住脸部头朝下紧贴在地面上。随后他感到的是冷,是那种锥心刺骨的冷,他身上的棉衣棉裤此时单薄得如同是一张纸,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地遭受着沙暴的蹂躏。他咬紧牙关却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无孔不入的风沙从他的脖子和脚踝处直往身体里面钻。
此时,陆兵哥的意识在沙尘暴中神游。他想起了父亲说过的那个年代,苏联老大哥突然翻脸逼债,加之国家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全国性的饥荒铺天盖地的袭来,东风基地远离社会依托,没有副食供应,粮食定量一降再降,基地的官兵同全国的人民一样,在饥饿中奋争。父亲说,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部队组织了打鱼队、打猎队,生产队,他们挖野菜,打沙枣、磨骆驼草、采沙枣叶,为了吃想尽了办法。
爸爸团里的一名战士开着吉普车携带着枪支弹药和部队一起去打黄羊,在与黄羊追逐的时候与部队走散,失去了联系,迷失了方向。几天后,他弹尽粮绝,汽油耗尽,水箱里的水也被他喝光。这名战士弃车凭着信念向着前方爬行,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爬着、爬着,最后终于昏倒在爬行的路上。当地的额吉纳牧民发现了他,把这名战士背进蒙古包,用奶茶、面汤救活了他。寻找战士的部队和直升飞机找到了这辆汽车,并沿着战士爬行的长长拖痕和牧民的足迹找到挽救了战士生命的蒙古包。
陆兵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刻会想到那位死里逃生的战士。难道冥冥之中死神在向我招手吗?这个想法让他猛的打了一个寒战,他强迫自己清醒,命令自己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悠悠然然地走着,狂风却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他们三人在寒冷和恐惧中忍耐着、坚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兵抬起头眯着眼睛往外瞅,天地间虽然还是那么的浑浊,但依稀可见天边最后的那抹淡淡的晚霞。他把手伸出来试了试,感觉风速小了许多。
陆兵哥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然后去拉那两位仍然趴在地上的战士。
他们活动了一下手脚,眯着眼睛查看:架子车还在,两个塑料水桶都在,一个菜筐不见了,另一个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菜筐里孤独地躺着两棵面目全非的大白菜。
风速虽然小了许多,但漫天飞舞的黄沙还是让人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睛,他们眯缝着眼睛在附近找了又找,只在骆驼刺丛里搜出了两个土豆一个洋葱和半包脏兮兮的馒头。
他们把架子车翻过来,把水桶菜筐装上了车,在他们的脚下,竟又滚出两个大萝卜来,后来又意外地从沙堆里挖出了一大包调料,一瓶酱油一瓶醋和一袋盐。他们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搬上车,心中竟有了几分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色,仿佛这些东西是上天馈赠给他们似的。
前面有几个人影呼喊着朝他们奔了过来,点号的战友来接他们了。
(四十二)
我想起爸爸说过,哥哥军校毕业后是自己要求再回到点号去的,我问哥哥这是为什么?哥哥说,点号小,但她的责任并不小:点号好比是一双双睿智的眼睛,每次都是小小的点号睁开大大的眼睛为导弹卫星送行,点号详细记载并向上级报告着导弹卫星的飞行轨迹,咱们的导弹卫星能够做到指哪儿打哪儿、打哪儿飞哪儿,点号的保驾护航很重要。哥哥又说,他学的是测控专业,回到点号工作是应该的。
哥哥跟我说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时很平静,可我一想到点号那无以复加的苍凉、刻骨铭心的孤寂、绝对恶劣的生存环境,想到哥哥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了十个春秋时,就禁不住的心悸!
我给哥哥的茶杯里又续了一次水,问他后来咋又舍得离开那个小点号了,哥哥喝了一口茶后,继续他的故事。
北京某部的大会议室里,围绕着椭圆型大会议桌坐着的人们正在认真地聆听陆兵哥的发言:“……根据发射阵地任务的实际,我个人认为这批设备存在着以下几个问题……”
会场上有人在交头接耳:“这个年青的小伙子是什么级别?啥文化程度?”
“不知道。现在的军装显示不出军衔。不过看他这么年青,超不过营级吧?”
“这小伙子胆识过人,蛮自信的嘛,讲的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
说完了问题后,陆兵哥看了看了大家,继续说:“我是东风基地某站的助理工程师,仅是大学文化。其实我没资格对这么重要的设备评头品足,但我是在基层工作,与设备朝夕相处,设备就是我们的战友。咱们都深知设备对试验任务的重要性。所以,我就斗胆说出了我对这批设备的看法,仅供在座的各位专家和教授们参考,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首长批评。敬礼!”
基地的总工程师对陆兵频频点头。
接收设备的会议继续进行,焦点落在了陆兵哥提出来的那几个问题上。最终,基地的总工程师没有在接收设备的合同书上签字。最后会议决定:推迟设备进场的时间,将设备退回到厂家按陆兵哥提出来的问题进行改进。
几个月后,经过改进的设备运回了基地,运转良好。
陆兵哥是首次参加这样重要的会议,他在会上不亢不卑的发言以及精湛扎实的业务知识给了总师很深刻的印象。不久,在总师的提议下,站里把陆兵哥调回了站机关,继续做技术工作。
我发出由衷的赞赏:“哥,你真了不起!”
哥哥说,那个小点号的设备他都摸熟了,完成任务没有太大的难度。现在他面对的是设备系列,所以他感到压力很大,他必须加紧学习。
站机关在十号区,陆兵哥的家也因此搬回了十号区。韩梅嫂子仍然工作在点号。她每周一的早晨乘车去点号,周末才能回家。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哥哥的家,哥哥的家里乱糟糟的,椅子背上随意搭着他的军衣,打开和没打开的十几本书占据着整张桌子,由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的大床上被子没叠,厨房的水池里泡着堆积如山的脏碗筷。哥哥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就他自己,太忙,没时间收拾。
我问哥哥是怎么和嫂子恋上的,哥哥莞尔一笑:“这有啥好说的?男女的那点儿事儿嘛,就是俩蛤蟆瞅对了眼就结婚呗。我们以前是同学,但不在一个点号,虽然离的不远,见一次面也不容易,我们恋爱靠电话,结婚靠组织。”
毓米的眼睛和梁秀的眼泪在我的脑海里一起闪烁:“哥,我明明是和这只蛤蟆瞅对了眼,却要因良心和责任去呵护另外一只蛤蟆,我舍不下这头,又丢不开那头,我可咋办呀我?唉!”
陆兵哥想了想,给我讲了一件发生在他身边的事儿。
周末的晚上,站里的小礼堂红灯高挂,大红喜字在主席台正中放着红光,人们簇拥着一对新人一鞠躬、二鞠躬、再鞠躬。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英俊的新郎官身穿朴素的绿军装,他身旁的新娘子乐呵呵地扭动着裹着红袄红裤的健壮身躯,她的二条大辫子上系着大红绸蝴蝶结,一双甜蜜的小眼睛弯成二个小月牙,黑里透红的圆脸上抿着合不拢的厚嘴唇。
就是这位要相貌没相貌、要文化没文化的新娘子,还没结婚就顶着压力搬进了婆家,一住就是四年。她伺候老人,下地上山,缝补洗涮,把他弟妹都培养成了远近闻名的高材生。
几天前,有个漂亮的女军官听说新郎要结婚的消息后,瞅着没人的时候抓住他的手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新郎的眼泪随着她的抽噎也是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他爹对他说:“儿呀,啥叫爱情俺不懂,俺就知道没有她你妈的命就抢不回来,没有她,你弟你妹就不能继续上学,儿呀,咱们全家都离不开她,这不是爱情是个啥?”
政委严肃地对他说:“啥叫爱情?你刚脱下草鞋穿上皮鞋,就对农村光脚的媳妇没爱情了?那叫丧良心!叫忘恩负义!她为你爷爷养老送终,替你孝敬你的父母,伺候你的弟妹,她是谁?她是你家的大功臣!没有她对你全家的爱情,你怎么可能在部队上没有后顾之忧地干到现在?你怎么可能人五人六地穿着现在的四个兜?你说,世上还能有啥爱情能抵得上这个爱情?”。
我问:“后来呢?”
陆兵哥说:“政委告诉他党委的决定:两条路由他选:一是他马上和农村来的媳妇结婚,部队给他们办一场热闹的婚礼;二是他抛弃农村的爱情,年底将他按战士处理复员。”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赞同地点点头。
哥哥说:“啥是军人?军人就是奉献,军人能奉献青春,奉献生命,为啥就不能奉献爱情?陆军,哥知道,你正在迈爱情这道坎。虽然大爱和责任已占了上风,但爱情还在折磨着你。其实你也知道,假若你真的不管不顾地选择了对眼的蛤蟆,你会内疚自责一辈子,到头来,你既对不起和你对眼的蛤蟆,更对不起你战友的临终嘱托和你自己的良心。”
“道理我都明白,可一想起……,我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堵得慌。对了,哥,我想知道那对新郎新娘婚后过的好吗?”
“好!他们小日子过得挺好的。他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都上小学了,他就是我们现在的政委。”
“哥,那个漂亮的女军官呢?她生活得咋样,她恨他吗?”
“他们还是好战友,都希望对方幸福。陆军,哥知道对你眼的蛤蟆是毓米,你打小就喜欢她。不过你要是真的决定了要呵护梁秀一辈子,就不要再去招惹毓米,我不是怕你把持不住自己,而是怕你的爱情伤害了毓米,她毕竟是女孩子,比咱们男人的情感细腻。听说毓米全家才从老家回来,她父母正因为毓玺的事儿别着劲儿呢,这个时候你千万别再给她添堵了。”
“啊?”
(四十三)
天刚放亮,小戈壁就跟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地叫我起床,我不睁眼地嘟囔:“谁呀?咋比周扒皮还周扒皮呢?起床号还没响呢。”
“今儿是星期天,起床号休息。一会儿大哥大嫂就回家来了,咱妈去服务处买年货了,二哥,你就忍心让我一人儿忙活呀?”
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哈欠,伸懒腰,穿衣服。
我正在鸡窝后边的柴禾垛旁边举着大斧头劈柴,小戈壁走了过来,她四下瞧瞧没人,悄声对我说:“二哥,跟你说点事儿。”
“啥事儿,神神秘秘的,说。”
“毓米姐的爸爸和妈妈分居了,她爸爸就住在办公室,谁劝都不回家。”
“你听谁说的?”
“我是听毓石说的。”
“毓石咋说的?”
毓米的弟弟毓石考上了大学。第二年毓玺高中毕业,他的成绩不好,没能考上大学,因他的户口不在基地,也不能考东风的技校。
毓米的父母带着毓米和毓石把毓玺送回了山东老家,他们想在老家过个团圆年。毓玺的父母把哥嫂全家迎进家门,他们看到白白胖胖的儿子乐的眉飞色舞,可当问起毓玺的工作时,都傻眼了。
毓玺的妈妈精明:“这些年来为了俺们家的玺儿辛苦哥哥、嫂子了。你们家的小米和小石现在都干啥呢?”
毓米的妈妈说:“小米在省城的百货商店上班,小石在北京念大学。”
“呵,真好!不是在京城就是在省城,都成了公家人了。俺家的玺儿和他们一起长大,为啥就不能也去京城和省城呢?哪怕是县城也好哇。唉!这老话儿咋说来着?狼肉就是贴不到狗肉身上,隔成肚皮隔成山啊!可怜俺们这些年忍受着母子分离的痛苦,图的就是能让俺儿子有个好的前程。现在儿子的前程没了,你们才把他给俺们送回来,你们倒是说说看,现在的玺儿他能干啥?是会用农具还是会养鸡鸭?会套马车还是会种庄稼?唉!……”
毓玺的爸爸阴沉着脸蹲在地上闷头抽烟。
毓米的爸爸说:“兄弟,弟妹,毓玺的学习成绩不好,所以没能考上大学。但他毕竟也是高中毕业生呀,有文化咱就不怕。”
毓玺的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毓石为啥就能考上大学,毓玺为啥就不行?都是毓家的后代,为啥就不能把一碗水端平?多少年了,家里的大事小情俺们啥时候攀过你们?俺们伺候老人,给老人洗洗刷刷、把屎把尿养老送终,俺们没说过啥吧?俺家只有玺儿这么一个儿子,俺们盼着他有出息,才把他交给你们,你们咋就不能真心待他呀?”
毓玺的爸爸把烟袋往地上一摔站了起来:“哥,嫂,别怪你弟妹说话不中听,事实就在那儿明摆着。咱啥也别说了,只怪我当初心气儿太高,人太傻了!”
毓米的爸爸愣了一下:“兄弟,你咋能这么说呢?这些年来,我们把毓玺看得比自己的儿子还重啊,同样是犯了错,我们可以打毓石,却从没有打过毓玺一下。家里好吃好穿你嫂子都是先紧着毓玺,你们可以问问毓玺呀。”
毓玺的爸爸跺了一下脚,气呼呼地说:“哥呀,我情愿你们把毓玺和你的儿子一样看待,一样管教,一样打骂,一样去上大学!现在你们把这个白白胖胖、工不工、农不农的儿子给我送回来,让他以后咋办?让我们咋整啊?”
毓玺的妈妈扯着嗓子哭嚎,抑扬顿挫地拖着长腔:“老天啊,你们睁睁眼睛吧,爹呀,你天上有灵看看我们吧,娘呀,你为啥扔下我们走了?你们回来给我们说句公道话吧,同样都是你的孙子啊。俺们把人家当亲人,可是人家没把俺们当亲人哪,俺咋这么命苦啊,老天爷啊,俺这是造的啥孽啊……”
毓玺站在那一言不发。
毓石的爸妈没办法收场,他们给弟弟、弟媳留下点钱,连家乡的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带着儿女逃离了家门,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结局。
毓石的爸爸十分恼火,一路上他拧眉瞪眼,对毓石的妈妈咬牙切齿,恶声恶气。毓石的妈妈气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眼泪流淌了一路。吓得毓米和毓石大气都不敢吭。
回到基地,毓石的爸爸就把自己的铺盖卷扛到办公室,和老婆分居了。
“毓米呢?她现在是不是特难过?”我问。
“那当然了,毓米姐每天晚上都到办公大楼去陪爸爸,还得照顾妈妈和弟弟,可她和毓石磨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动顽固的爸爸。”
“这可咋办呀,要不我去说说?”
“二哥,谁都能去,就你不行。你也不想想,见了毓米姐你说啥呀?”
(四十四)
韩梅嫂子推门进来时,我正在厨房拔鸡毛,她脱下军大衣说:“这天真够冷的。陆军表现不错,回家就干活,你会收拾鸡吗?还是让我来吧。”
韩梅有一米六七的个儿,齐耳短发,圆脸,皮肤微黑,一双毛茸茸的眼睛不大不小但水汪汪的。她是哥哥的同学,以前常到我们家来玩儿,所以我们都很熟悉。
“韩梅姐,哦,嫂子,这活儿我会干,你就别占手了,我哥呢?”
韩梅推开我:“你去歇会儿,还是让我来吧。你哥加班,咱妈呢?”
爸爸来到厨房门口说:“你妈不在家,有事儿呀?”
韩梅说:“爸,没事儿,我就是想问问咱家还有啥活要干,我今儿有空。”
说着,妈妈提着大包小包推门进来:“陆兵又加班不回来了?他呀,总有加不完的班,尽吃现成的,和他爸一个样儿。梅子呀,咱娘俩是一个命,要事业不要家的主全让咱们给摊上了。”
爸爸接过妈妈手里的东西:“孩子们都回来了,你就少说几句吧。”
我笑了:“妈,我记得你总对爸说‘部队上的事儿再小也是大事儿,家里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儿,别顾家,家里有我呢’,现在咋又嫌自己的命不好了呢?”
妈说:“你个傻小子,你爸剥削你妈一辈子了,你也不给你妈撑腰,你都忘了你小时候朝我要爸爸时哭得鼻涕冒大泡的时候了?”
小戈壁在厨房嚷道:“都出去,这儿着不下这么多人。”
韩梅嫂子吩咐我:“陆军,你把咱家的窗帘都帮我摘下来,我先泡上,吃完饭我洗。”
我悄悄问韩梅:“嫂子,咱妈这是咋了?”
“没事儿,就是我和你哥结婚爸没让妈知道。”
“为啥呀?”
妈妈拿着洗衣粉过来:“为啥?你爸说他们在点号结婚,路远没车,他自己也没去。你们说说,他一个处长,连个车都派不出来,骗谁呀?”
爸爸接过我摘下来的窗帘对妈说:“你呀,你也不想想,儿子的婚礼是部队组织的,点号生活本来就枯燥乏味,好不容易有个婚礼热闹一下,咱们几个老帮子往那一戳,年青人还能热闹起来吗?”
“那你也应该早点告诉我一声,把我做的新铺盖送过去呀,哪有结婚还盖旧被子的?”
“有被子盖就行了呗,哪来那么多的讲究?咱俩结婚时,天当被地当床,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挺和美的?”
“是你自己和美!”
“好了,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对,我知道,你是咱家的大功臣,我心里有数,有数,啊!”
“你有个屁数!你的工作重要,我就不重要了吗?我不做饭你回家来吃空气啊?你的儿女是咋长大的你知道不?没有我你有家吗?可我在这个家里一丁点儿的地位都没有,就连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让我知道,天底下有我这样的功臣吗?”
小戈壁走过来:“妈,别和爸生气了,去看看我炖的肉还缺啥调料?”
“对了,我还买了新鲜猪肝呢。”妈妈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刚要开饭,陆兵哥推门进来:“对不起大家,我又回来晚了,啥忙都没帮上,不好意思呀。”
爸爸端起一杯酒对妈妈说:“老伴呀,这第一杯酒我敬你,咱们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我对你照顾不周,都是我不好。你生这仨孩子时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一个月子都没给你伺候过,实在是对不起你了。等我退下来我就完全归你领导,我一定好好表现,将功折罪,把欠你的全都给你找补回来,行不?”
我们窃笑,妈妈撇撇嘴,脸上有了淡淡的得意。
爸爸又说:“这段时间呀,你妈是天天批我,她说我自私自利,说我对你们不负责任,对她不关心。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可那也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啊。那个年代都这样。可是她不但死抓住不放不说,还变本加厉地死缠烂打。老伴呀,我已经认错了,过去的那页咱们今天就彻底翻过去,不再提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喝酒,这杯酒我替你干了。”
爸爸一仰脖,一杯酒一饮而尽,妈妈嗔怪道:“你呀,血压有点高你忘了?不许再喝了。”
小戈壁笑着说:“爸,妈,我知道你们啥事儿都没有。只是我妈的情绪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变化。妈辛苦了大半辈子,把我们养大了却都离开了家,当妈的生活内容简单到只有妈和爸两个人时,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她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怀疑,因为心里焦虑,只能拿爸出气了,妈,我说的对吧?”
妈妈嗔怪地瞥了妹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陆兵哥说:“多少年以来,咱们这个家的重点就是爸爸您。妈以爸您为圆心、以您的事业为半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画着咱们家的这个圆,这一画呀就画了大半辈子。爸,您早就习惯了妈的照顾,妈也把照顾和支持您当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来精益求精。你们默契地相互剥削与被剥削得太久、太久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现在妈觉悟了,她要揭竿而起,要翻身,要解放,要翻身农奴把歌唱,这是符合历史客观规律的嘛。爸,您呀,要看清当前的形势,不能逆潮流而动。您就老老实实地接受妈的批评和教育,只要您的态度好,总有一天,妈会对你宽大处理既往不咎的。是不是呀,妈?”
我们全被陆兵哥的调侃逗笑了。
爸爸妈妈相互对视了一下,也笑了。
韩梅嫂子笑着说:“我就喜欢咱们家的这个气氛,特温馨。妈是个慈祥的好妈妈,爸是个善良的好爸爸。陆军,陆戈,你们知道吗,爸还亲自为我们张罗过一顿饭呢,还把我的父母都请来了。”
我持怀疑态度:“爸会做饭?”
“他会整个啥?除了各种罐头,就是拍黄瓜和西红柿拌白糖,那天要是我在家,还用他?”妈妈不屑地说。
“对,最后还是妈下班回来后炒的菜。爸,妈,你们的这份儿心真的让我很感动。”嫂子真诚地说。
爸爸说:“梅子呀,别这么说,我是很尊敬你的父母的,论工资我没你爸爸的高,论技能你爸爸是火车司机,我才是汽车司机。再说了,他们把这么优秀的女儿嫁到我们家来,请他们吃顿饭还不是太应该了呀。”
“就是,这可是你爸第一次进厨房,也是第一次请客吃饭。”妈妈和爸爸总是那样的默契。
职工的工资比团职干部的工资高?我用奇怪的眼神问爸爸。哥哥看懂了我的意思,对我说:“咱爸的工资是没韩梅爸爸的工资高。基地职工的地区补贴是百分之四十六,军人的地区补贴被基地党委扣发了一半,只有百分之二十三,被扣的那一半儿全都用在修建幼儿园等基础建设上了。”
电话铃声响了,小戈壁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后对我说:“二哥,是找你的。”
(四十五)
电话是贺胜利打来的。他听说我回来了,就撺掇了几个在家的同学要在一起聚聚,问我地点放在哪儿合适,我想了想说还是去大礼堂吧,那儿正在布置画展和游艺会,咱们也去欣赏欣赏。
下午,我和王海涛、方小影、楚微微、贺胜利、李晓然等在大礼堂门前聚集了,自从76年招工分手后,同学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忙碌,没时间往一块儿凑,几年不见,竟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们先坐在礼堂门前的台阶上晒太阳聊天。灿烂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我眯缝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往毓米家的方向张望。
方小影说,别看了,毓米她不会来的。
大家彼此寒喧以后,开始叽叽喳喳地相互打听各自的情况,说的最多的算是婚姻了,一晃儿,同学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王海涛说,他和他师傅的女儿是去年十一结的婚,他们一大家子都在一个厂子里上班。李晓然问,怎么没把夫人带到这儿来?王海涛说,下次吧。她不在场咱们好说话。
李晓然又问:“方小影,说说你吧。”
方小影说:“我在纺织厂工作,那儿是个女儿国,就那么几个男的还都是些歪瓜劣枣,没几个像样儿的,可人家狗尿苔不济长在金銮殿上,就那些歪瓜劣枣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踏好几只船呢。刚进厂那年,厂里有个小科员追我,没多久我就发现他在追我的同时还挂着另外两个纺织女工,让我逮了个现形,真让人恶心!我当众赏赐了那个小科员一个大嘴巴!从此,我对地方上的男人就有了戒备心理,现在我还是孤雁一只呢。”
贺胜利夸张的温柔:“方小影,我也是一只孤雁,咱们两只孤雁往起一凑不就是一对美丽的鸳鸯了吗?”
方小影嗔怒道:“贺胜利,就你那个恶心样儿,连个黑老鸹都不是,还美丽的鸳鸯呢,下辈子吧你!你呀,该有点正形了,不然你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贺胜利乐了:“我急啥呀,我心中有了一个你,打光棍我乐意,你明明知道你还在穿开裆裤时我就爱上了你,咱们这叫青梅竹马。我相信,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儿来。小影,你看着,我这朵鲜花早晚非插在你这堆破牛粪上,我今生今世非你不娶,而且还是娶鸡随鸡,娶狗随狗,海枯石烂不变心!”
方小影在大家的轰笑声中给了贺胜利一拳:“做你的大头梦去吧!就你那个恶心样儿,还鲜花呢,我看你充其量就是一株大毒草,早晚被革命群众连根拔掉,再踏上无数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贺胜利嘻嘻哈哈地笑着:“那无数只的脚里面一定有你的一只小脚,你的小脚丫子能踩在我的身上就是我的殊荣。”
贺胜利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我愿是一只小羊,赖在你身旁,我愿你那温柔的臭脚,轻轻踩在我的身上……”
同学们又笑了。
楚微微说,她妈妈在基地给她介绍了一位来自她们家乡的军官,目的是将来可以转业把她带回老家去,因为她爸爸今年年底就要转业了。她和那个小军官现在正处在恋爱阶段,感觉还行。
贺胜利说,徐明明的爸爸去年转业了,徐明明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肖卓也随父母调走了,也是音信皆无。
王海涛说,是啊,徐明明是调回他父母的老家去了。自从付文斌随他爸爸调到别的基地去以后,咱们也和付文斌断了联系。
提到付文斌,大家都看李晓然。
李晓然说,她招工分到了地质队,那时她和付文斌还通信,后来她调回了基地,就与付文斌断了联系。现在她已和父母给张罗的他结了婚。
最后,同学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这儿,王海涛说,陆军,你呢?打算和谁比翼双飞呀?
我指着天边的那片云,说,你们看,那云多自在呀,云卷云舒,随风移动,人心要是也能像云一样可以随意的飘荡该有多好呀。
同学们面面相觑。
贺胜利说,咱们去看画展吧,听说虽然是基地业余画家的手笔,水平还不低呢,咱们东风地灵人杰呀。
大年初二的下午,窗外的鞭炮声仍然此起彼伏,全家人都出去了,我自己在家里看报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内容。
突然我手中的报纸被抢走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戈壁妹妹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二哥,想不想知道毓米姐家的事儿?”
“毓米?啥事儿?她爸妈现在咋样了?这个年她是咋过的呀?”
“二哥,瞧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我就知道你是在惦记毓米姐,这几天我常去她家串门,她家的事儿我都给你打听清楚了。”
“你快说说。”
“嗯。”
毓米的爸妈闹分居后,毓米和毓石姐弟俩人劝了爸爸劝妈妈,越劝他们的关系越僵。妈妈一说起这事儿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伤心不已,她说她的心早就碎了,凉了,说她忍气吞声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假若丈夫现在回家,她就离家出走。爸爸除了唉声叹气就是大发雷霆,蛮不讲理,油盐不进。
大年三十,毓米在爸爸的办公室里陪着爸爸,毓石在家里陪着妈妈包饺子,饺子端上桌,毓石和妈妈都没了吃的心情,强吃了几个,也没吃出啥滋味来。
晚上,有人敲毓米爸爸办公室的门,毓米把门打开,一位相貌堂堂的小伙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外:“请问毓处长在吗?”
毓米闪开身,说了声:“我爸在,您请进吧。”
毓米想这个人现在找爸爸一定有要紧的事儿,自己应该回避。毓米对爸爸说:“爸,你们说话,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爸爸对那个小伙子说:“纪干事,这是我闺女毓米。”又对毓米说:“小米呀,这是爸单位的纪干事,也好,你就回家去吧,大过年的,帮你妈干点活儿,不用回来陪我了,天黑,路上小心点。”
毓米出了办公楼往家走,路上有小孩子在放鞭炮,鞭炮的爆炸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在夜空里回荡。
毓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走进家门,家里静悄悄的。妈妈哭丧着脸呆呆地坐在床边儿,毓石在另一个房间倚在自己的床上捧着一本书在看。毓米洗漱完毕在妈妈的身边儿躺下。
“小米,你们晚上吃的啥?”妈妈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饺子。都是战士们自己包的,大的大,小的小,奇形怪状的。”
“好吃吗?你爸爸他喜欢吃吗?”
毓米不耐烦地说:“妈你可真是的,你都不要爸爸了,还管他那么多干嘛。快点睡觉吧,我都困了。”
妈妈关了灯躺下,轻轻叹了口气。
大年初一清晨,毓米正在洗脸,门外有人敲门,毓米把门打开,昨晚上见过的那个小伙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毓米,过年好!”
“纪干事过年好,您请进。”
“阿姨,您过年好哇,我是小纪,我来给您拜年了!”
纪干事进了妈妈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了。
毓米在厨房边烧开水边倾听着屋里的动静。因为关着门,只能听到妈妈的哭声,说什么听不大清楚。毓米心烦意乱,望着灶里的火苗发呆。
不知道纪干事是啥时候走的。
一股糊味和浓烟把毓米唤醒:铁锅里的水烧干后把木锅盖烤糊了。
毓米熄灭了火,沮丧的把窗打开。这时,又有人敲门,她出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扛着行李卷的爸爸,爸爸微笑着看着她:“闺女,发什么呆?不让爸爸回家啊?”
毓米接过行李欢叫着:“爸,是您啊!您可回来了!小石,咱爸回来了,妈,我爸回来了。”
爸爸进屋给妈妈点了点头,看上去有那么点儿鞠躬的味道,他微笑地说:“老太婆,我给你道歉了,这几天因为我心里烦,对你耍态度,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别生气了啊。”
妈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能有啥错?错全都在我,唉,家里外头都挤兑我一人儿,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哇……”
毓米嗔怪地叫道:“妈——”
爸爸掏出手帕给妈妈擦眼泪:“老太婆,别这么说。你为了咱们这个家挨累、受气,我能不知道吗?说实话,我本意是要感谢你的,谁知道……”
妈妈夺过爸爸的手帕自己擦:“都是一家人,谢啥谢?过去的事儿咱们谁都不许再提了。小米啊,水烧开了吗?快点给你爸煮饺子,你爸肯定早就饿了,那大食堂的饺子没法吃,你看他,就这么几天,人就瘦了一圈儿了。”
“真的?老两口就这样和好了?毓米她爸是咋想通的?这下毓米可以松心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小戈壁妹妹说:“还有呢。”
“接着说呀。”
大年初一的天气好,毓米家的气氛更是好的不得了。
上午,毓处长带着他的领导班子挨家挨户地给干部战士们拜年,由于心情好,进到谁家他都是笑嘻嘻的;在处长笑容的感召下,班子成员也个个都喜笑颜开,一派节日的喜庆景象。下午,毓米的妈妈派毓石把纪干事叫到家里,一定要留他在家里吃顿饭。
饭桌上,爸爸和妈妈话里话外地感谢纪干事,毓米端起一杯酒,由衷地对纪干事说:“纪干事,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没有你,我们家的这个年真不知道该咋过呢。纪大哥,我真心实意地敬你这杯酒,谢谢你!”
纪干事站起来,端起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说:“谢谢小米妹妹,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哥,你和小石就安心地在外地工作上学,毓处长和阿姨有我呢。”
毓石对纪干事说:“纪大哥,你真行!你比我和姐姐强多了。我爸妈的工作多难做呀,可让你这么左右一说就没事儿了,你可真神了啊!你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做通我爸妈思想工作的?”
纪干事笑了:“这真不是我的功劳。其实处长和阿姨的感情本来就没的说,他们对家乡的感情更是没的说。这次毓玺的事儿伤了处长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同时也伤了处长和阿姨的心。他们在相互埋怨的同时其实更多的是在谴责他们自己。我只是把问题替他们解剖分析了一下,再就是我给处长和阿姨出了个点子,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毓米说:“你给我爸妈出的啥点子?纪大哥您快说!”
“嗯,今年年底咱们基地有去山东省招兵的名额,咱们把毓玺整过来当兵不是很好吗?这样能给毓玺一个锻炼的机会,我想他毕竟在军人的家里长大,受过军营的熏陶,一定会是个好兵的。”
毓米的爸爸说:“我也想通了,这次我和你妈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溺爱他了,就是毓玺到基地来当兵了,也把他放在离我远点儿的地方去,我不会特意照顾他的。毓玺他爸的工作我来做。”
妈妈说:“那不行,这孩子远离父母,你可以不管他,我得管。但我也想通了,生活上的小事儿我管,剩下的事儿我决不过问,这一点老毓你就放心吧。”
我敏感地问:“小戈壁,纪干事他人咋样?是哪人?”
陆戈说:“听毓石说,纪干事是他们老乡,人长得挺帅,他们全家也都特喜欢他。看得出纪干事也挺喜欢毓米姐的。”
一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推说身体不爽,春节期间哪儿都没去,刚过了大年初五,我就返回了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