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上战场前后(36-39)
作品名称:小沙枣 作者:绿影 发布时间:2015-02-07 21:46:21 字数:9525
(三十六)
我复员回到兰州,考虑到我原来的工作要经常出野外,照顾梁秀不方便,所以我给劳动局提出把我分配到机械厂去,听说那儿的工资待遇也不错。也许是因为我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缘故,我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满足。
我专程到毓米曾工作过的商店去找她。我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儿,竟没有找到那个商店,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商店早就拆迁了。我去找贺胜利,贺胜利出差去了外地。
军中方一日,地方已十年。
周末下午,我怀里揣着刚发的工资去了梁秀所在的那所大学。
校园里的马路洁净,曲径幽深。草木葱茏,鲜花盛开。我在校园里东张西望,左拐右转,边走边看边打听,仿佛是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找到女大学生的宿舍,被传达室的阿姨挡在门外,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眼就能看到你骨子里的自信。
“您找谁?”
我把我的工作证递给她,满面堆笑:“我找梁秀,她是学中文的,我是她哥哥。”
阿姨看看我的工作证,莞尔一笑:“哦,您是梁秀的陆哥哥呀。对不起,学校有规定,男生不能进女生的宿舍,别说是哥哥,就是亲爸爸亲哥哥也不行,您在这儿等会儿,我把她给您叫下来。”
她对正要上楼去的一位女同学说:“哎!这位同学,请你把312室的梁秀叫下来,告诉她有陆哥哥找。”
我尴尬的手足无措,转身走出大楼,一屁股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对着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的大学生们发呆。
这里也曾是我无限向往的地方。这个知识的殿堂在我的心目中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高不可攀。能够在这个地方读书的人是多么的让人敬佩。我在心中苦笑:梁满仓啊梁满仓,你真是笨到家了,难道你不知道你妹妹的价值吗?我这个小兵怎么可能配得上一个大学生呢?
灿烂的斜阳被大楼门前的一排大树切割得零零碎碎,斑斑驳驳。一阵微风吹过,闪闪烁烁的阳光在我的身上和脸上飘来荡去。我已在这儿坐了好大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梁秀下来?我起身回到传达室的窗前,还没等我开口,那位阿姨就惊讶地说:“咦?你还没走哇?你的梁妹妹不在宿舍。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我恭敬地问:“阿姨,梁秀在哪儿,您知道吗?”
“不知道!小伙子,弄清楚了状况你再来,是你的,不追也是你的;不是您的,你就是追断了气也不是你的。回去吧,别再瞎碰运气了啊。”
我沮丧地在校园里瞎溜达,走到大食堂的侧门时,见一个腰里扎着蓝布围裙的女孩子端着一个大铝盆儿从厨房的边门里走出来,其瘦弱的身形很像是梁秀,我试探地叫了一声:“梁秀!”
“哎!谁叫我?”她把盆儿放在地下,回过头来寻找。
我走向前去:“梁秀,是我。我在学校逛一下午了,你怎么在这儿呀?”
“陆军哥哥,是你呀。你咋跑到这儿来了?”
“梁秀,我已经复员回来了,就在兰州机械厂工作,离这儿不算太远,现在我的工资养活咱们俩没问题了。给,这是你这个月的生活费,拿着啊!”
梁秀低着头用围裙擦着手,红着脸喃喃地说:“陆军哥哥,谢谢你。我拿你的钱合适吗?我一个农村的女孩子不值得你这样,我……”
我把钱硬塞到她手里,说:“梁秀,我是你哥哥的战友,他临终前叮嘱我照顾你,我就必须照顾好你!你上学期间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负责。我能行,真的!”
梁秀把钱塞回我的衣兜儿,说:“陆军哥哥,你和我既不沾亲又不带故的,我凭啥要你照顾呀?我凭啥花你的钱啊?你看,我在食堂里帮工多少也能赚点钱,还能吃到免费的饭菜,我能养活我自己,你就别惦记我了。”
我看着梁秀单薄的衣衫,瘦弱的身子,心里一阵难过:“梁秀,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哥哥好吗?”
梁秀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她哽咽地说:“陆军哥哥,我哥哥活着的时候,我最相信他!他说啥我都信!他说你是好人,你一定就是好人!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我最亲的亲人啊。可是我知道,我是个农村丫头,你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呢,既然这样,你就别再管我了,我这颗狗尾巴草没有你的照顾也能活下去。”
梁秀把盆里的泔水倒进一个大水桶里,我想去帮忙,她一扭身甩开我拎着大盆走进了厨房,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惆怅。
我回到梁秀的宿舍楼,把信封交给传达室的阿姨:“阿姨,请您把这信封里的钱转交给梁秀,谢谢您啊。”
阿姨说:“您到邮局去寄吧,我没有义务帮您这忙。”
我失魂落魄地往外走,那个阿姨的声音飘出来:“这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小工人也来追女大学生了,哼!”
(三十七)
我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女孩儿个个都是漂漂亮亮、趾高气扬的,就又想起了梁秀瑟缩瘦弱的可怜模样儿,天越来越冷了,她应该有件过冬的衣裳。想着,我走进了一家商店。
一个女孩儿正在一面大镜子面前试穿一件带帽子的红色棉衣,颜色式样都不错,我傻盯着这个女孩子想:梁秀肤色白,要是穿在她的身上会更好看。
女孩儿停止了扭动,惊呼:“陆军?陆军!真是你啊?你个傻小子,你还活着啊你。”
我再看那个女孩子,自己也乐了:“嗨!你是方小影?方小影班长,你可是越长越漂亮了啊,我站在这儿欣赏美女,一不小心竟欣赏到老同学了。方小影,你好吗?毓米她现在哪儿?她好吗?”
方小影把棉衣还给售货员:“我不要了,这颜色太士气。”
售货员把衣裳接过来要放回原处,我抢着说:“先别放回去,这衣裳我要了,多少钱,给我包好,对,就这件。”
方小影乐了:“陆军,别一见面就给送我衣裳,一件衣裳可收买不了我。”
“臭美吧你,这衣服不是给你的。”
“毓米穿这个号略显小了点儿,再说了这个颜色太艳,她不一定喜欢。你别忙着瞎买,可不便宜呀。”
我说:“也不是给毓米的,没你们俩啥事儿。方小影,你吃饭了吗?我可是真的饿了,这都一天了,我早晨就啃了一个干馒头,走,咱俩吃点啥去,也说说话,走哇,我请客,不用你掏钱。”
我把方小影带到一个卖凉皮儿的小摊子前,要了两份凉皮儿,每人一份儿。我还要了一个大饼,顺手掰了一半递给她:“吃吧,不够咱再要,我有钱。”
方小影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把半个大饼还给我:“饼你自己吃吧。”
我接过那半个饼就往嘴里塞,我自己的那半个在一分钟前就进了肚儿了。
方小影搅拌着凉皮儿,看着我,说:“陆军,听说你参加中越反击战,上前线了?没立个功受个奖当个英雄啥的?你怎么会在兰州呢?你咋饿成这样?瞧你这一身,现在谁还穿军装啊,没领章没帽徽的多难看呀,你还当是文革那会儿啊?”
我嘴里塞满了食物,回不了话,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三分钟后,我干净彻底地解决了“战斗”。看方小影还在那儿优雅地一根根地往嘴里送凉皮儿,我站起身来到路边儿的自来水管子拧开水龙头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心满意足地坐在方小影的面前:“我的事儿一会儿就向你做如实的汇报,现在请你赶快告诉我,毓米在哪儿,我到她原来工作的地方没找到她。咱们的那些同学们都还好吗?”
方小影说:“咱们的那些同学们啊,嗯,都还好。王海涛和他师傅的女儿结婚了,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幸福得要命。楚微微也正在恋爱中,对象就是咱们十号区的亲人解放军。徐明明的爸爸转业后,就把徐明明调回到他们老家去了。贺胜利还是老样子,整天傻了吧唧的不知道愁。再就是我,我吧,嗯,工作后谈了一次恋爱,没几天就让人家给踹了。”
我急切地问:“毓米呢?她现在怎么样?”
方小影撇嘴一笑:“我知道你最关心的就是毓米了。毓米原来的单位和什么公司合并了,她早就不站柜台了,听说在仓库当保管员呢。”
“你有毓米的地址吗?”
“有,我给你写一下。”
方小影从包里翻出一只眉笔,我把一只空烟盒撕开弄平整递给她,她在烟盒的背面认真地写着。
我看着穿戴时髦举止优雅的方小影,想着毓米,不知道她现在变成啥样儿了。
我接过方小影写好的烟盒,仔细地看了看,折好后放进上衣口袋。然后我就把我如何参军,如何参战,现在何处工作等统统都讲给方小影听。
方小影边吃边认真地听着,不时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当我讲到梁满仓牺牲的经过时,她潸然泪下。
“陆军,你成熟了。你讲你战友牺牲的经过能如此的平静,你不再是过去那个容易激动的毛头小子了。”
路灯不知何时让谁给点亮了,卖凉皮儿的大嫂嚷嚷着要收摊,我欲付款,大嫂说,这姑娘早就付过款了,就是在你喝凉水的时候付的。
方小影说:“你才上班,没啥积蓄,这点小钱儿就别跟我争了。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请我。你啊,也应该给自己置办几件现样的行头了,就你现在穿的这身儿去见毓米,会让毓米的同事们笑话的。”
“我差点忘了,方小影班长,有件事儿我想求你帮个忙,这件棉衣我是替我的战友给他妹妹买的,他妹妹在上大学,因为是住在女生宿舍,我不方便进去,我想请你给她送进去,行吗?”
“行!别磨蹭了,快走吧。”
我带着方小影再次来到梁秀住的那幢宿舍楼,传达室的阿姨已交班换了她人。我把装钱的信封放进棉衣的口袋里,交给方小影,嘱咐她一定让梁秀收下。
一会儿,方小影就从楼上下来了,她说梁秀开始说啥也不肯收这件衣服,在她的一再的哄劝下,梁秀才不得不收下了,不过她是哭着收下的。
方小影问:“既然是她哥哥让你替她买的,这个小丫头为啥不肯收呢?她哭啥呀?”
“可能她想念她哥哥了吧。收下了就好,谢谢你。”
送走了方小影,我独自往回走。一路上回想着方小影说的话,我成熟了?怎样才算是成熟?过去与毓米,方小影,贺胜利他们在一起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面前。我想着走着,不知怎么,梁秀拎着大盆弃我而去的背影也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又看到了梁秀的眼泪和梁满仓瞪着我的双眼。
路灯把我的影子一会儿在身前扯短拉长,一会儿又在身后拉长扯短。我在长长短短的影子陪伴下走着想着,一座大铁门蓦然挡在了我的面前,大铁门上着锁,门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我抬起头来惊愕地发现,这儿是毓米的工作单位。
(三十八)
我独自开着大汽车为厂里跑了一趟长途,这趟长途穿越了甘肃、陕西到四川。空车返回时我顺路给私人捎了点货,顺便为自己赚了些外块。虽然这样做丝毫不会影响运输任务的圆满完成,但毕竟是利用国家的生产工具在为自己赚钱,总感觉不是那么的地道。
事过境迁,世事无常。有谁能够想到,不把金钱当回事儿的我,也有小气吝啬、财迷心窍的一天!
回到了兰州后我胡乱吃了点东西,就一头栽倒在床铺上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七颠八倒,天昏地暗。
我睡得正香,身上盖的被子忽的一下子离开了我的身体飞上了天,还没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就听到一大群的人在我耳边儿叽叽喳喳:陆军,醒醒,陆军,我们终于逮着你了,哈哈……
我从眼缝中看到王海涛、贺胜利、方小影、楚微微还有毓米围绕在我的床边儿,我掩饰着内心的激动,闭着眼睛,装成沉睡不醒的样子。
贺胜利笑道:“这小子不是睡死了,是昏死了。咱们得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得救他。海涛,你来压他的心脏,我来给他做人工呼吸,为了救治老同学,我不嫌他嘴臭了,反正今天我也没刷牙。要是他再活不过来,咱们就此与他的遗体告别,把他从窗户扔出去了事,就算是天葬吧。”
我噌地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对着贺胜利就是当胸一拳:“你个臭小子,就你脸上的那个臭窟窿,整个儿就是一个毒气坑,还要给我做什么人工呼吸,是不是想活活熏死我呀,你就是企图残害退伍军人,你罪大恶极呀你。哈哈,你们几个是咋找到我这儿来的?瞧瞧,还有三位漂亮的女士在场,你们就敢掀我的被子,要是我没穿衬裤光着腚咋办,算我耍流氓还是算你们耍流氓,让我以后还咋做人,你们不会是逼着我寻死上吊吧?”
王海涛笑道:“当然是你耍流氓了,别贫嘴了,快点穿好衣服起来,咱们找个地儿好好的聊聊。陆军,你可真行,你这一失踪就是好几年,我们大家都以为你从人间蒸发了呢。”
我边穿衣服边迷迷瞪瞪地问:“几点了?今天是几号了?”
毓米说:“今天是星期天,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二十分,你是昨天中午回来的,你睡了快二十个小时了。”
这就是我心中的毓米,她永远是那么的温情、那么的细致。我冲她裂开大嘴笑了笑,心田里的鲜花争相怒放。
我们走出单位的老宿舍楼,来到附近的一个小饭馆,简陋的餐厅里摆放着几张脏了吧叽的四方桌,几个长条凳分放在餐桌的四周。因为早餐时间已过,饭馆里的生意比较萧条。
这里的环境虽与雅致无缘,但还算清静。
我把拎来的一网兜四川蜜橘扔在桌子上让大家先吃,然后来到服务台帮着王海涛点菜,小餐馆里菜肴品种少,我们要了六碗米饭(每人一碗),几盘现成的凉菜(茄子、西红柿、黄瓜、花生米),一盘酱牛肉,一个辣椒炒肉,一个红烧肥肠,红烧鸡块,还有六只红烧大猪蹄儿(那是的我们个个胃亏肉)。
大家围着餐桌坐定等着上菜,我把一只剥好了皮的蜜橘递给毓米。
毓米身穿一身藏蓝色的西装,水红色毛衣的高领子围绕着她那白玉般细腻的脖子,衬托着靓丽的脸庞。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大睁着,楚楚动人。
她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端庄、雅静和娴淑的高贵气质。
我曾无数次的想象过与她的重逢,我猜想我们可能会激动得热泪盈眶,会放肆的大笑大叫,会叽叽喳喳、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就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彼此这么的从容和淡定。
面对着我心仪已久的姑娘,我心情复杂。我与她近在咫尺,却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把我们生生地隔开,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把我们朝相反的方向使劲儿地拉扯。
我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过得比我好。但是这些真诚的希望却让我心酸,让我悲凉。我压抑着乱纷纷的思绪,低头用剥蜜橘来掩饰心海里的狂风巨浪,我把剥好的蜜橘分别递给楚微微、方小影、王海涛和贺胜利。
聊天的序幕徐徐地拉开,第一个节目就是让我坦白交待如何蹉跎了这几年的光辉岁月。我用轻松简炼的语言,向同学们做了如实的汇报。其实方小影早就把她知道我的那点破事儿提前倒给了大家。
我讲述了梁满仓的牺牲,提到了曲红霞的友情。
毓米的眼神在我的眼睛里闪烁,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了她对我的担心与关怀,我坚信,我们即使不能成为伉俪,也会是永远的好朋友。为了不失去这个好朋友,我必须把握好自己的情感尺度。
几瓶啤酒开了盖儿,哗啦啦地倒在几只大粗碗里,凉菜陆续端上了桌,不一会,热菜也端了上来。
王海涛端起大碗站了起来:“今天咱们这几个老同学又聚拢在一起了,想想真是不容易。我提议,咱们的第一碗酒先敬活着的烈士陆军同志,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让我们一起祝他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干杯!”
“干杯!”同学们端起大碗咕嘟咕嘟地喝,然后坐下来狂吃。
贺胜利用猪蹄儿指着我:“陆军,说真的,前线上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吗?”
“刚开始怕,特紧张,时间长了就好多了。等看到战友牺牲在自己面前,心就会被悲愤和仇恨塞满,就忘了啥叫怕了。”
方小影说:“陆军,曲红霞和你还有联系吗?”
我瞟了毓米一眼,笑道:“那是当然了,我们是战友,我还借过她钱呢,她说不用我还钱,但要记着她是我的债主。我给你们看看她的照片。”我把装有曲红霞照片的钱包拿出来让大家传看。
王海涛瞅着照片笑道:“长得不错嘛!陆军,你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而且还是财色双收啊你!来,为了陆军的财色大丰收咱们再干一杯!”
大家闹哄哄地说,干杯,干杯。
我不乐意了:“海涛,你说啥呢你,啥叫财色大丰收啊?整得我像个吃软饭的小瘪三似的。啥好话到你们嘴里就变味了,我和她就是朋友,没别的。”
楚微微说:“你和她是男女好朋友吗?”
“废话,我一男的,她一女的,不是男女好朋友是啥呀?”
大家哈哈大笑。
我也跟着傻笑,当发觉一不留神我掉进了楚微微为我挖好的坑儿里时,我的笑容僵在了唇边,竟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时我看到毓米在翻看我的钱包,引起她注意的不是凝固笑容的曲红霞,而是我那空空的大钱包。
海涛看到我尴尬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为了将功补过给我解围,他快速转移话题:“贺胜利,我想起了一事儿,咱们在知青点的时候,听说你有一种特异功能,说是能听懂鸡语,知道哪只鸡啥时候要下蛋,而且把蛋下到哪儿,你跟那些鸡是咋沟通的?透露一下?”
方小影捂着嘴乐:“瞧他那个恶心样儿,只配和鸡勾勾搭搭,干些鸡零狗碎的勾当。”
楚微微说:“对,对!我揭发,那时候贺胜利经常跟踪追鸡,还经常偷着煮鸡蛋吃,谁发现了,他就硬塞给谁一个煮鸡蛋,就势把你拉下水,好替他保密,我就吃过他煮的鸡蛋。那时候你们没觉得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臭鸡屎的味道吗?那就是他吃鸡蛋吃的。”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贺胜利笑道:“我哪有什么特异功能啊。毛主席不是说过嘛,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那时特馋,特想吃鸡蛋,鸡蛋是从鸡屁股里面钻出来的,想吃鸡蛋就得盯住鸡屁股,我就认真的盯着鸡屁股,跟鸡走。盯多了也就有了点儿经验了呗。你们别笑,其实我也不是每只鸡都能盯得住,徐明明从家里抱来的那只大芦花鸡下的蛋我就很少弄到手,你们还记得那天傍晚,咱们正在院儿里吃晚饭,那只失踪了好久的大芦花鸡率领着一群毛绒绒的小芦花鸡浩浩荡荡地突然出现在咱们的面前,把咱全点的人都震傻了。那些小芦花鸡都是鸡蛋变的,它的鸡蛋要是让我全吃了,哪里还会有那群小芦花鸡们的横空出世呀?再说了,我钻草堆爬炕洞的容易吗?我费劲八力弄到的鸡蛋你们也都不劳而获地享用过,我不过是比你们多吃了几个而已。”
“哈哈……”
(三十九)
我和同学们在小饭馆里肆无忌惮地喝着笑着,尽情地聊着在张掖住校和下乡时的趣事,胡侃乱吹着没有尽头的话题。不知不觉的硬是把早餐吃成了午餐,后来干脆吃成了晚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个小饭馆。
我招呼大家回我宿舍去拿点蜜橘带回去,我从四川顺车带回了一大筐品质又好又便宜的蜜橘,本想用它作为礼物送人,或卖给同事赚点小钱,现在看到老同学了,啥人情能赶上同学情?
我们几个嘻嘻哈哈地往老宿舍楼走去,在楼门口,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件件地收着洗晾好的被单和衣物,这些被单和衣物竟然都是我的!
“梁秀!你咋来了?你是咋找到我这儿的?”我接过她手里抱着的一大堆衣物,不好意思地问:“这都是你洗的吗?”
同学们站在旁边愣愣地看着我们。
我对大家说:“她叫梁秀,是我战友的妹妹。梁秀,这几位都是我的同学,来,大家都进屋坐吧。”
梁秀说:“你们好,刚才我陆军哥是和你们在一起啊,我说怎么都一天了还不见他回来呢。陆军哥,我一大早就来了。你这儿不难找,我一问就问到了。”
我心里一动:她以前叫我陆军哥哥,现在简称为陆军哥了。
进到宿舍,梁秀对大家说:“你们先坐在别人的床上吧,我得赶紧在陆军哥的床上把他的被子缝起来,要不他晚上没的盖。陆军哥,你也太不讲究卫生了,瞧你都脏成啥样儿了,我忙了一整天,才给你拾掇出来,还好,今儿天气好,这洗了的东西全都晒干了,我一会儿就能缝好,不会耽误你晚上睡觉的。”
方小影和毓米都过来帮她叠衣服拽被单。大家一时语塞,竟无话可说。房间里很安静,空气也仿佛凝固了,憋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我给大家分蜜橘,把同学们带的包装满,找不到包装的我就用报纸包好让他们自己抱着。同学们纷纷和梁秀告别,我送大家出门。
出了宿舍楼,贺胜利当胸给了我一拳,使得他自己怀里抱着的蜜橘滚落了一地,楚微微和方小影追着蜜橘到处跑。
“陆军,你给我们说清楚,这个梁秀跟你到底是啥关系?她咋这么像是你的老婆呀?瞧她把你侍候得多周到啊。就算是你和她是那个关系,也不该瞒着我们呀,弄得我们措手不及,思维混乱,差点儿都傻了。几年不见,你还真有长进啊。又是曲红霞,又是梁秀,还有谁?你都跟我们说说,别跟挤牙膏似的,让我们一次次地跟你受刺激。”
方小影抱着橘子挤到我的面前:“她就是梁满仓的妹妹吧?”
我说:“好,我说,梁秀就是梁满仓唯一的亲妹妹。梁满仓在临牺牲前逼着我答应一定要娶他的妹妹,那个时候,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不能让梁满仓死不瞑目。可是我和梁秀咋可能呢?人家是大学生,我根本就配不上人家嘛。梁秀是孤儿,我又不能扔下她不管,但我只能做到负责她上学期间的全部费用,我是把她当作我的亲妹妹来照顾的。我们是兄妹,不是恋人,明白了吧?你们说,这种关系让我咋对你们说?能说清楚吗?”
王海涛说:“能说清楚。你和她哥哥是生死战友,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亲妹妹,这是你的意思,对吧?梁秀也这样想吗?我感觉在她那儿没这么简单。”
方小影说:“海涛说得对。上次我替陆军给她送棉衣就感觉有点蹊跷,我越是说衣裳是陆军替她哥哥给她买的,她就越是哭,后来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这也是陆军对你的一片心意,只是进不来这个女大学生宿舍亲自送给你,陆军很是关心你的等等,她就渐渐停止了哭泣,爽快地收下了衣服,最后还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啥?你说啥?你说那是我对她的一片心意?方小影啊方小影,你把衣裳给她就算你圆满完成任务了,你咋还学会画蛇添足了呀?”
“瞧你那个恶心样儿,你自己穿身破军装却舍得给她花大价钱买棉衣,不是你的心意是啥?再说了,我不这样说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咋完成?告诉你,我这是灵机一动,画龙点睛。”
楚微微说:“陆军,我听明白了,这事儿你想躲是不可能的。你就是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你伸头也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这一刀你早晚得挨。你呀,干脆,就直截了当地对梁秀说清楚,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们替你去说。”
我急了:“哎,楚微微,人家怎么我了?我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啊?她不就是帮我洗洗被子吗?她既没有调戏我更没有强暴我,你们这一大群人找人家小丫头说啥啊说?你们中间要是有人早点关心关心我,能有今天这事儿吗?”
贺胜利说;“我们是想早点关心你,可我们够得着你吗?你说说你,在外面你有女军人曲红霞的美人照儿臭显摆,在宿舍有女大学生梁秀给你打扫卫生,我们这些人对你还有用吗?”
王海涛说:“大家都别闹了。陆军,你现在赶快去给梁秀买点吃的,我估摸着她为了给你打扫卫生,可能一天都没吃饭了。咱们先走吧,陆军的事儿让他自己去处理,咱们要相信陆军是个好同志,相信他有能力解决好个人问题。”
毓米的大眼睛仿佛受了惊吓似地看着我:“陆军,梁秀人不错,你要好好地待她。经济上有啥困难,就对我们说,哦,我身上只带了这几个钱,你先拿着,别嫌少,你拿着啊,讨厌!你的钱包都空了,这个月你吃啥?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毓米把十几元钱硬塞给我,紧接着,贺胜利、方小影、楚微微、王海涛都纷纷慷慨解囊,我挡不住推不开,只好双手捧着大小钞票连声道谢,我的眼眶子感到又酸又胀,因为死要面子,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送走同学们,我又来到那个小饭馆,给梁秀买了一斤刚出笼的肉包子。当我回到宿舍时看见梁秀已利落得把被褥全都缝好,正在铺床叠被。我的床铺在梁秀的手里像变戏法似的焕然一新。
我看着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床铺,感动地说:“这还是我的窝儿吗?这也忒干净了,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还以为我走错房间了呢。梁秀,谢谢你了!这又洗又缝的,一定是累坏了,也饿坏了。”
我把包子放在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杯子倒了点儿开水涮了涮倒在脸盆里,又重新倒了杯开水递给梁秀:“梁秀,你别嫌弃啊,我这儿的条件就这样,也没啥好吃的,你就凑合着吃点吧。”
梁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端起我的杯子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水,放下杯子对我嫣然一笑,抓起包子就吃。看得出,她真饿了。
“嗯,这包子真香。吃包子就很好了,陆军哥,你们男生不会拾掇自己,以后我有时间就来帮你。”
我是头一回看到梁秀笑,她笑的时候右侧的嘴角边儿有一个时隐时现的小小酒窝在跳动,很俏皮。
我坐在灯影里看着为我忙活了一天的姑娘,怜惜、愧疚、欣慰、不安……乱七八糟说不清理还乱的情感潮水般的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