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十五）

　　又是一个瑞雪纷飞的冬季，晓秋终于有时间和家人好好过个团圆年了。父亲是用小“四轮子”拖拉机把晓秋接回家的。自打晓秋上班后，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基本都填补给家用了，父母也是起早贪黑的忙里忙外。真应了那句话：辛苦有报，天道酬勤，晓秋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小草房变成了大瓦房，大大的院落里铺着整齐的红砖，几棵粗壮的葡萄藤被一圈一圈的草绳捆着，是为了防止冻伤；鸡舍也变成了三层“小楼”，猪圈扩大了好几倍；两个高高的水泥门柱上挂着两扇对开的铁艺黑漆大门，就连通往房门口的小道父亲都用预制水泥砖铺出了花样。家变了，家乡也变了，晓秋只是不到两年的时间没有回家，这样的变化真让她感到意外。
　　进了屋子，晓秋把一个大大的背包往铺着光亮干净的地板革炕上一扔，眼睛就不够用地打量着家里的一切，宽敝明亮得有点刺眼。小弟则迫不急待地打开了姐姐的包，看看姐姐这次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晓秋打了小弟的手一下：“就你猴急的，嘴咋那么馋呢。”说着话，从包里掏出几盒鱼、肉、水果罐头。
　　还没等她张口，小弟一把抢过去：“红烧猪肉？香！好吃！快打开。”小弟嘴角裂得老大。
　　晓秋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妈说：“妈，这可是你的干女儿小辣椒孝敬你的，她一直很惦念着你，还说夏天有时间再来看你呢。”
　　老丁老伴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多了、也更深了：“这小鬼丫头，一直没忘了干妈，回去替我告诉她，说干妈也想她，呵呵。”
　　“妈，你想她就不想我呀？”晓秋一副伤心撒娇的样子。
　　妈妈白了她一眼：“死丫头，能不想你吗？听说你回来，妈是掰着手指头在算日子，妈最疼老二了。”说完用粗糙的手抚了抚晓秋的长发，晓秋感觉到妈妈的手是热乎的，还带着少许的颤抖。
　　“妈就是偏心眼，也不给我好吃的，还经常打我屁股。”小弟撇着嘴发着牢骚。
　　妈妈照着他的屁股又是一巴掌：“你个死小子，就知道淘气，眼看着要上四年级了，学习老是在中间晃荡，不打你打谁？”说完，把红烧肉罐头往他手里一塞：“去吃吧，馋猫……”
　　娘俩唠起了没完，晓秋一会儿一包东西地往外掏。给小妹的是一件漂亮的小洋服，又给爸爸买了两条带过滤嘴的香烟。
　　妈妈瞟了一眼烟：“老二呀，别瞎花钱了，你爸抽叶子烟挺好的，还抽什么‘带把’的呀，那不是白瞎了吗。”妈妈埋怨起了晓秋。
　　晓秋笑呵呵地说：“妈，这是带过滤嘴的烟，能过掉好多的有害物质呢，像什么尼古丁、烟碱什么的，不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损害的。”
　　“啥古丁？没听说过，我看那玩意儿就是一抽一冒烟，没啥意思，你爸咋就好上这口了呢？喝点酒我支持，这吸烟可不咋地。”妈妈开始数落起了爸爸。
　　晓秋又掏出一件脚蹬裤，然后问妈：“妈，我姐咋样了？我还给她带来了一条裤子。”
　　妈妈瞧了瞧裤子，像鸡肠子一样，裤腿下面还连着半个圆圈，不解地问：“老二，这是啥裤子？你姐咋能穿上呀，她现在都挺着个大肚子了，这么瘦当套袖行。”
　　晓秋哈哈大笑着说：“妈，这是高弹的脚蹬裤，现在最流行了，一撑起来好大的。”说完用手拉扯着。
　　妈妈赶紧抓住她的手：“行了行了，快别扯了，跟猴皮筋似的，别再扯坏了，明天你去给你姐送去吧。”
　　晓秋最后拿出了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药盒和药瓶，认真地对妈妈说：“妈，这是咱常用的药，我都把治什么病怎么用写在纸上了，如果用你就让小妹或小弟帮你看看。咱村没有医生，以后邻里乡亲有个头痛脑热拉肚子什么的，你就送给他们，也好解燃眉之急呀。”
　　妈妈拉着晓秋的手，揉搓着说：“老二呀，没忘了乡里乡亲呀，知道感恩，你做得对，妈支持你。”话没说完，妈妈突然又来了一句：“老二，你可不能回村，要在城里好好干下去。”晓秋明白妈妈的心思，咬着嘴唇没有坑声。
　　这时老丁走了进来，冲着老伴说道：“老二回来了，晚上做点啥？别饿着孩子。”
　　老丁老伴用手拍打了一下衣襟：“哈哈，就做就做，咱包饺子，老二就喜欢吃妈包的饺子。”说完一指炕上的烟：“瞧，你姑娘给你买的，你就抽吧，抽死拉倒。”
　　老丁拿起烟，翻过来掉过去看着：“嘿嘿，这玩意儿好，‘带把’的，香，嘿嘿，好好。”看着爸爸满心高兴，晓秋心里暖暖的。她喊了一声：“妈，我帮你剁馅。”转身跟了出去……
　　
　　坐在暖暖的火炕上，晓秋和妈妈仍唠个不停。窗外月色朦胧，白雪覆盖着远山，增添了夜色的宁静和冷漠。日光灯把屋子照得通明，月光和灯光交融到趴在院落中的大黑狗身上，随着大黑狗转动的眼珠反射出一闪一闪的幽亮。一年四季，大黑狗总是瞪着警惕的眼睛，守候着屋内传来的一阵阵细语……
　　妈妈用左手揉了揉右侧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了两下，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表情。晓秋马上扔下手中的瓜子关切地问：“妈，咋了？胳膊痛啦？”
　　妈妈捶了两下右肩：“唉，也不知是咋回事，这半年来就觉得这肩膀酸酸的，特别是天气不好的时候，活动起来更觉得吃力，咋有些发轴呢？看来是真的老喽。”
　　“妈，会不会是肩周炎或是风湿呀？来，我给你按两下试试。”晓秋说完，跪在妈妈的身后，双手用力地按摩着妈妈的肩甲骨处。其实晓秋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妈妈还是轻声地“哎呀”了一下。晓秋马上停下手：“妈，用力大了吧？痛吗？”
　　妈妈摇了摇头：“没事，老二呀，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没想到劲还挺大的呢。”
　　“妈，不是我的手劲大，是按到了穴位了，不用多大的劲就会感觉到有痛感，但过后会很舒服的。”晓秋边说边继续按摩着。不一会儿，妈妈的额头渗出了细碎的汗珠，晓秋停下来喘了口气：“妈，你再活动一下看看。”
　　妈妈又捶了两下，摇了几下胳膊，高兴地说：“嗨，还真神了呀，不轴了不轴了，舒服多了，挺好。嘿嘿，老二，你还有这般手艺呀？要是你瘸大爷能天天按摩一次，也不至于现在连炕都下不了呀，唉，可惜呀。”
　　“妈，我瘸大爷也是风湿？阴天下雨腿就痛吗？”晓秋关切地问。
　　“可不是咋地，有一年多了，吃老鼻子药了就是不见效，这不下不了炕有一阵子了。”妈妈惋惜地说，接着又提醒晓秋：“老二呀，赶明个去给你瘸大爷也按两下，八成就能下地了呢。”
　　“嗯，我明天就去看看。”晓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态。
　　
　　已经很晚了，晓秋担心妈妈休息不好就说：“妈，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回西屋去。”
　　“嗯，老二你好好睡吧，火炕睡觉就是舒服，妈也真有些累了。”妈妈眼皮有些打架了。晓秋刚拉开门要走，妈妈又把她喊了回来：“老二，回来，妈又想起一件事。”晓秋又返回到妈妈的身边。妈妈拉着她的手说：“老二呀，你也二十好几了，这两年在城里就没遇到合适的吗？嫁个城里人，咱也拿‘红色户口本’。”
　　晓秋面色羞红：“妈，急什么呀，我年龄也不大，不急。”
　　“不急个啥？咱村子里二十出头的都结婚了，你可得抓紧，别拖成老姑娘了，一定要嫁个城里人呀，听到没有？”妈妈反复叮嘱着。
　　“妈，知道了，你不就是怕我回村吗？有合适的我就给你领回来一个让你过目。”晓秋安慰着妈妈。
　　妈妈还是不放心地说：“可别等了，也别太挑了，找个城里人咱也不要彩礼，对你好就行。”
　　“好好，看你呀啰啰嗦嗦地。”晓秋不知咋地就冒出了这样的话。
　　妈妈不高兴了，瞪着眼睛说：“瞧瞧，真是儿大不由娘了，还嫌我哆嗦了。告诉你，你再不着急，我就让小辣椒帮你物色一个，这事得听妈的。”
　　晓秋没办法，只好应承着：“好好，我抓紧找行了吧？妈，你早点休息吧。”说完，赶紧往外溜。
　　门没等关上，妈妈又紧跟着一句：“记住妈的话，找城里人，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