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十四）

　　一晃一年过去了，晓秋忙得脚打后脑勺，除了春节回了趟家，就再也没离开过医院。偶尔和其他俩人见一次面，唠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但她们更想的是大个子。自打一年前送走大个子，大家就一直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姐妹之间总是想着她的近况。这天，晓秋好不容易轻闲了一会儿，她坐在值班室，望着窗台上的一盆野山菊，在阳光的照射下，顽强地吐着花瓣，很少有人去给它浇水松土，土都有些干裂了。晓秋端起自己杯子里的半杯水浇进了花盆，又拿着一根棉签杆在翻着硬硬的土，心里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突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的喊声：“你个死小子，咋才来呢？想给老娘饿死呀。”晓秋急忙循声跑向了五号病房。原来，病房里住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女，已经住了有半个月了，身体也恢复得不错，可就是个性太古怪，和病室里的人都不怎么合得来，全靠着自己儿子来照顾。
　　晓秋跑到门口，就听见大娘在叫着：“你看你做的这口吃的，难吃死了，你个死小子，就是不盼着老娘好哇。”
　　小伙子一个劲地劝着：“妈，我不是还得上班吗，这下了班就往家跑给你做饭，一点都没有耽搁，再说，我…我也不太会做饭的。”
　　“你就知道吃，还会干啥？上那个破班，挣那两吊半钱，指望着你，老娘我都得饿死。”大娘没好气地说。
　　很明显，全病房的人都很讨厌她，用那种鄙视的眼睛余光瞧着她，原来还有些人帮她做些事，可后来人们都不主动伸手了。小伙子脸色难看极了，臊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尴尬地看着大家，似乎在替他妈向大家道歉。晓秋也遇到过几次，但这次她实在看不下眼了，走过来帮大娘整理一下床面，面带微笑地说：“大娘，咋了，又生气了？跟自己儿子生什么气呀，你儿子多好，天天给你送饭，照顾你。”
　　大娘白了晓秋一眼：“好个屁！都说养儿防老，我还能指上他啥？没出息的。”小伙子也不吭声，鼠一样地站在床边。
　　“大娘呀，您儿子还要上班挣钱，还得照顾你，也够他呛的，大爷咋不来呢？”晓秋继续和大娘唠着家常，想化解她的怨气。
　　谁知大娘火气更大了：“别提那个家伙，死了死了，八百年前就死了。”大娘的声音高出了有一倍，吓了晓秋一跳。
　　眼看着这嗑没法唠下去了，晓秋还是安慰道：“大娘，别生气，生气吃饭不好，消消气，一会儿我再来看你呀。”说完转身向外走。
　　和小伙子擦肩而过，这才仔细打量一下他。中等的个头，方形脸，面色有些古铜，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一身的工作服，上面不清晰的字迹像是写的什么建筑公司。小伙子被大娘数落的，眼神有些木讷，表情有些僵硬，不知所措的两只大手握在一起揉搓着。晓秋心里一阵的好笑，多亏了她戴着口罩，否则小伙子看到她的嘲笑更会觉得无地自容了。晓秋左脚刚跨出门槛，隔壁病房里又有人喊起了护士，她急忙奔了过去……
　　
　　夜深了，难得晓秋和小辣椒能在同一天值夜班，两人处理完病房的事，边整理着病历边聊了起来。
　　小辣椒埋怨道：“这大个子真不够意思，当官了就不联系这些老同学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又不是不知道电话号码，切！没良心的家伙。”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晓秋想起了寂静蛙鸣的家乡，似乎没有听到小辣椒在说什么。小辣椒抄起一个本夹子捅了一下她的胳膊：“诶，和你说话呢，想什么呢？跟王二姐思夫似的。”
　　思绪被捅了回来，晓秋愣了一下神：“什么思夫？喊谁呢？”
　　“瞧你那二样吧，我说大个子没信儿，不够意思，看小不点多好，有事没有就联系，天天身边是孕妇叫孩子哭的，她还乐得屁颠屁颠的，嘿嘿，真是长不大的小不点。”小辣椒嘟囔着。
　　晓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定了定神说：“大个子肯定有事，不然不会不联系咱们的，咱姐四个都是大大的好人，你放心，丢不了任何一个。”
　　“就你心宽，老好人呗。”小辣椒白了她一眼，话题一转回到了病房中那位大娘身上。愁眉苦脸地说：“唉，你说那是个啥妈呀？不知道疼儿子，天天这么折腾，我看也是个多事儿的主，谁当她的儿媳妇那可倒透霉了，将来肯定是个招人烦的婆婆。”
　　“又不是你婆婆，你操哪门子心哟。”晓秋仍埋头填写着记录。
　　“要是我婆婆，我三天挠她两个来回，切！给她整整容。”小辣椒一扬头，把长长的秀发往后一甩，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子。
　　晓秋换了一本病历，盯着小辣椒说：“诶，你婆婆如何？”
　　小辣椒斜了她一眼：“欠儿啥欠儿呀？我哪有婆婆，没有。”
　　“你别蒙我了，那天我都瞧见你和你的‘白马’陪着一个老太太逛街呢，就是没好意思和你打招呼吧，还敢得瑟呀？”晓秋一副威胁的口吻。
　　“真看到了？没蒙我？嘿嘿，那是他妈，还没到婆婆地位呢，万里长征路还远着呢。”小辣椒有些发毛。
　　“那老太太不错，一看就是有派头的，像个领导的样儿。”晓秋忽悠着小辣椒。
　　“那敢情了，人家也是一个科长呀，有实权的，过年过节送礼的排成队，那还得挑欣赏捡捡的呢。”小辣椒牛哄起来。
　　晓秋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哟哟，牛啥呀？又不是给你送礼，这个得瑟……”
　　
　　接近半夜工作也基本完成，俩人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或许是刚刚闭上眼睛，猛听得走廊里又传出了五病房大娘歇斯底里的骂声：“你个死小子，就知道睡，快起来……”晓秋和小辣椒忽地被惊醒，本能地向病室跑去，脚步有些跌跌撞撞。还没到门口又听到大娘在嚷着：“快扶我去卫生间，快点。”晓秋紧赶了两步，瞧见小伙子正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慢慢把大娘扶起来，又弯腰找到脱鞋套在她脚上。
　　大娘的这一嗓子，把病室里的其他病人也都惊醒了。几个病人纷纷侧头斜眼瞅了一下大娘，借着微弱的灯光，晓秋能看到她们脸上的一丝愤怒。有一位病人故意狠狠地咳嗽了一声，以示抗议。待小伙子扶着大娘出了病房，邻床的大嫂悄悄问晓秋：“丁护士，她好的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出院了呀？天天这样谁受得了哇。”
　　晓秋附和着说：“快了快了，大家相互理解一下吧，都是病人。”
　　大嫂还是心有不平，嘟囔道：“哪有这样对待儿子的，好像不是她亲生的似的，德行吧。”说完扭头睡去。小辣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早就不平了，嘴巴气得鼓老高。
　　不一会儿，小伙子搀着大娘走进了病房。晓秋热情地扶了一下大娘的胳膊说：“大娘，小心点，光线不好，慢点。”大娘没正眼看晓秋。
　　小辣椒看不下眼了，冲着大娘说：“大娘呀，这深更半夜的，有啥事您按铃或轻点叫您儿子，把大家吵醒了多不好，您说是不是呀？”
　　一听这话，大娘的脸一下撂了下来，瞪着小辣椒说：“我管我儿子还管出错来了？我是病人，是上帝，你们就得伺候我，你个小黄毛丫头还管上我了，没大没小的。”
　　小辣椒的火也被大娘给点了起来，软中带硬地说：“大娘，这是公共场所，总要讲究点社会公德吧？医院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开的，怎么就不考虑大家的感受呢。”
　　大娘看到小辣椒顶了她，更来劲了，一把削了小伙子一巴掌：“你个死小子，人家欺负老娘你就在哪傻杵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小伙子听到刚才的话，本来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了，再挨了老娘的一巴掌，突然憋出一句：“妈，就是你的不对嘛。”
　　小伙子话一出口，无疑等于火上浇油。大娘指着小伙子手直哆嗦，又转向指着小辣椒：“你…你…我投诉你，告你们领导去。”
　　眼看着事情闹大了，晓秋急忙顺势拉着大娘的手：“大娘，别生气，是我们的态度不好，您老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养好病要紧。”遇到小辣椒了，大娘也感到遇到了“茬子”，借着晓秋的话赶紧下驴。
　　“你看人家丁护士多会说话，听着就让人心里舒服，哼！”大娘说完，一翻身钻进了被窝不言语了。
　　晓秋看大娘平静了，轻轻拉了一下小辣椒两人一同走出了病房。没走几步，就听后面有人低声喊：“丁护士，等下。”
　　晓秋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小伙子，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小伙子腼腆地说：“谢谢你呀，我妈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唉，没办法呀。”
　　“没关系的，她是病人又是长辈，我们能理解的。”晓秋安慰着小伙子，小伙子一脸的歉意。
　　小辣椒撇了他一眼：“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就算她再是你妈，也不能任她这样吧？瞧把你熊成啥样了？都成了男子汉大豆腐了。”
　　小伙子一脸的尴尬，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