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草儿不能跟你去

　　43草儿不能跟你去
　　
　　北大河分上河下河。上河修着又高又陡的河坝，河不宽，上游有个大水库,不定什么时候就泄洪放水。不放水的时候，水面风平浪静，水底却暗流涌动。放水的时候，那奔腾而来的水势如山洪般轰轰作响，一浪高过一浪的水流子打着旋儿，像一个个血盆大口。
　　下河地势低，是自然形成的。下河沿儿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菱角，蒲棒草，狼尾蒿，一朵一朵的百合开在狗尾巴草丛里。绿色的青蛙鼓着大眼睛“呱呱呱”鸣叫着，五颜六色的蝴蝶，色彩缤纷的蜻蜓，圆溜溜的花大姐和七星瓢虫，还有长着翅膀的大蚂蚁以及胖嘟嘟肉呼呼的蝈蝈，都在下河沿儿繁衍生息。
　　北屯有个供销社，去北屯要过一个大桥，有人为了抄近道，他们脱下衣服趟水过河。过了上河过下河，有人过去没回来，有人连过还都没过去，就被上河的暗流或旋子浪给卷没影了。人们说北大河里的水鬼是人面兽心，它笑着笑着就把人地魂儿给勾走了。
　　于是，当有些人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不容怀疑的时候，他们就这样赌誓发愿：“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就过不去北大河。”如此一说，更让北大河充满了神秘。
　　即便如此，抄近道趟河去北屯的还是大有人在，盛夏泡在北大河里的也大有人在。小孩子，虽然恐惧着，可是，也有偷着跑去玩儿的。喜欢冒险，似乎是所有人的天性。
　　
　　去北大河冒险，草儿绝不会这么做。草儿，守着爷爷和书包，掰着指头盼着长大。偶尔也会背着爷爷偷偷去一亩方塘玩儿会儿水，这对于小小的草儿来讲，似乎也不算太过分。
　　暑假里，吃过午饭，燕子就会来招呼草儿玩儿。玩够了，她们就会绕过八十一家的菜园子，偷偷跑去西池塘。即便池塘很浅，谁家大人也不愿意让自家孩子进去，他们就像太阳下的影子一样，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着自家孩子赶紧回家。
　　夏天，王老爷子挪动着，房前屋后的能出来溜达会儿，他常常追随着背阴的屋檐，移动着自己或坐或躺的位置。有时候，王老爷子躺在屋檐下睡着了，他睡得越久，草儿在池塘里玩的时间就越长。
　　草儿眯着眼睛屏着呼吸泡在水里，阳光下，池塘水平如镜。塘边的水草懒懒地缩着腰身，就连常常贴着水面飞行的蜻蜓也似乎睡着了。
　　“草儿，你在哪呢？草儿！快回来吧！”王老爷子拉得长长的略有些着急的喊声在半空中飘过来。
　　“啊！在这呢，这就回。”草儿应了一声后，呼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池塘里就剩下了自己，燕子也不知在哪。草儿虽然不太喜欢燕子，她却也只敢跟着燕子一块儿下水。这会儿燕子不见了，心里竟然有一点点慌。
　　草儿不太喜欢燕子，实在是燕子太贪婪又小气而且还有点儿坏。燕子比草儿大三岁，心眼儿当然就比草儿多，把草儿从爷爷跟前带出来的燕子，看着草儿手里的糖，眼睛都蓝了：“你给我尝尝你手里的大块酥，我就带你多玩儿一会儿。”
　　大块酥是一种酥糖，一大块一大块的长方形，没有包装纸。草儿为了能让燕子带自己多玩儿会儿，就掰下一点儿给了燕子。燕子家孩子多又穷，张大爷张大娘哪舍得给孩子们买这个吃。燕子拿到了一小块儿大块酥，就像猪八戒捧着人参果，嚼也没嚼就给吞了下去。“你看你掰那点儿，太少了，我都没尝着啥味儿。想跟我玩儿，你说该咋办？”
　　草儿又掰了一大块儿递过去，自己仅仅留了一小块儿，这才看见了燕子的笑脸儿。草儿觉得难得爷爷让她和燕子一块儿出来玩，只要燕子带着她玩，爷爷就放心，自己就能在外头多玩儿会。自己家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糖，她大可不必吝啬。然而燕子却很吝啬，她手里的吃的，从来都不会给草儿吃一点点。
　　“咱们玩藏猫猫哈，你藏起来，我找你，你就藏这，别动也别乱走。不找到你就不许出来，犯规了，以后就不带你玩了。”燕子吃完了草儿手里的东西，不爱带着草儿一块儿玩的时候，就开始想办法甩掉这个小尾巴。
　　草儿藏在麦秸垛里，小手指头梳理着金黄的麦秸，乖乖地等着燕子来找她。
　　“草儿呢？草儿藏哪了？草儿啊！草儿！我得找找去。”燕子装腔作势喊了几嗓子，人便没了影。
　　草儿老老实实地藏在麦秸垛里，有时候就在麦秸垛里睡着了。有时候她也会溜出麦秸垛，在麦秸垛周围一个人鼓捣着玩儿一会。她知道燕子的小心思，她也不愿意缠着燕子，借着燕子找她的机会爷爷才会放她出来，她就是自己在外边玩儿，也会感觉好自由。草儿就揣着这样的心情等着燕子来找她，有时候一直等到爷爷喊她回家，燕子也没出现。
　　“呀，草儿藏在这啦！找到了找到了！”燕子有时候还是会回来的，她一回来就继续装腔作势，仿佛她真的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草儿一样。其实她回来是把草儿给送回去的，因为她带草儿出来的时候就答应了王老爷子会把草儿送回去。燕子履行了诺言，下次再去找草儿的时候，王老爷子才会痛痛快快的把草儿放出来。
　　难道燕子跑了，又把自己给丢下了？或者是自己刚刚真的睡着了，燕子叫自己了自己没听见？草儿在水里直起身子，她得赶紧上岸，不然爷爷该着急了。草儿伸着脖子，远远地看见燕子在岸上正向她招手。燕子已经穿好了衣服，隔着水草，草儿竟然看不清燕子的脸。
　　这个燕子，真是难以捉摸。草儿叹息了一声，抬眼再看看远处的燕子，忽然感觉自己离岸边好像很远。草儿轻锁眉头，迈步向岸边走去。草儿一脚迈出去，竟然像落了空一样，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草儿稳直了身子，又往前迈了一步，后脚一滑，前脚竟然又踩了一个空。脚下的泥越来越滑，扎撒开的脚趾头和佝偻着的脚掌竟然抓不住一点泥巴，整个人在不由自主地倾斜着往前滑下去。
　　“完了！完了！”草儿的头发根儿刷地立了起来。她蓦然惊觉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锅地形的脱坯坑子，她正在一步一步的往锅底中央滑去！水刚才还在肚子位置，这会儿已经漫过了胸口。草儿感觉胸口像被一个巨大的气囊挤压着，她有点儿喘不过来气了。
　　草儿伸开双臂挣扎着，她试图抓住一点儿可以让她站稳了的东西，可是她的周围，连一根草也没有。草儿努力扭转身子，她想走出这个暗坑，谁知一脚迈出去，竟然还是踩了个空，水呼的就淹到了脖梗子。
　　草儿使劲儿抻着脑袋，高高地向天空挺着小下巴。天空碧蓝如洗，一朵一朵的白云花儿一样盛开着。草儿的后脑勺仰在水面上，她感觉到自己的红头绳开了，头发在水面上飘起来。
　　草儿摇动胳膊，屏住呼吸，略微缩了一下身子，小脚丫一蹬，她想离开脚下的泥巴，游起来。奈何暗坑里的泥巴实在是太滑了，草儿脚下一偏，身子一歪，大张着的嘴巴竟然被灌满了水。
　　草儿直了直身子，她想把水吐出来，一低头，竟然又被灌了一口水。只是眨眼之间，池塘的水已经漫到了草儿耳朵，就连嘴巴也被水吞没了，铺天盖地的水在草儿耳膜里发出沉闷的轰鸣。
草儿甩着脑袋，她不想喝池塘里的水，那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草儿的肚子翻腾起来，她想呕吐。草儿的两只手在水里胡乱抓着，她感觉自己的脚下腾空了，扎撒着的脚趾头居然触摸不到一点泥巴，难道，自己飘起来了吗？“啊！”
草儿想喊，却喊不出来。那水排山倒海一般向她涌来，每次一张嘴，水就直接灌进她的肚子一次，她只好紧紧地闭上嘴巴。
水漫到眼睛了，草儿闭上了眼睛。红！鲜红鲜红的液体在草儿眼前舞动着。是草儿最爱喝的红色果酒吗？草儿记得爷爷把果酒“咕咚咕咚”倒进青花瓷碗里，那泛起来的酒花，是那么的美妙！抿一抹红酒咽下去，是那么的爽口！爷爷的微笑在青花瓷碗的酒红里，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眼前的这红色液体，为什么会是如此的恶心？可怕？这不是果酒，决不是！那么，难道是血吗？啊！不会是水鬼的血盆大口吧？！草儿头芯子突然变得冰凉冰凉的。
“轰隆！哈哈！轰隆！哈哈！”草儿灌进水的耳朵里，仿佛听见了水鬼的狞笑。闭着的眼皮竟然挡不住眼睛扑捉到的影像，草儿似乎看见水鬼长着三头六臂，它正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
水鬼啊水鬼，求求你放过草儿吧！草儿不要你的糖，草儿不要！水鬼水鬼你行行好，草儿不能跟你去，爷爷正在招呼草儿回家呢！
又被迫吞下一口水之后，草儿发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草儿的胳膊停止了挥舞，她有点儿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