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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借酒抒情怀 一语露天机

作品名称:那山那水那情      作者:明人明言      发布时间:2015-01-19 17:07:12      字数:4751

  夏海是七月份刚刚解决了组织问题,年轻能干,也正是春风起始的时候。在乡政府里,他跟乡长石长根的关系最好,不论是工作关系还是私下关系,都交流得很投机。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夏海的工作由教育系统转到政府机关,是石长根出面搞定的;二是夏海的表婶是石长根的相好,这几乎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因此他俩之间,在办公室内有时不妨也聊聊私事,在小酒桌上,谈谈公事也无妨,混搭得游刃有余。
  这天傍晚,石长根兴致所至,又邀夏海去老地方缩螺丝喝啤酒。这“缩”字是方言,本是吸的意思,似乎比吸字更形象。二人一路走一路耽搁,当离开凤娇小店,走进这家老地方小歺馆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因是常客,一落座不用招呼,老板娘便殷勤地首先奉上烟茶、打开揺头电扇,顺便笑问一句:“还是老三样么?”乡长点点头应允。老三样是指红烧螺丝、盐水鸭外加一盘油炸花生米,都是下酒菜,其中这红烧螺丝数吃酒人最爱。
  该螺丝并非生长在稻田里的那种牛眼似的大田螺,而是盛产在河里如玻璃弹子般大小的那种,俗称清水螺丝。因为那种田螺太大,带壳不易烧透,又不便缩吸,于是就被排斥在外了。烧制清水螺是颇有讲究的,首先要漂洗干净,然后用老虎钳去其尾部,上锅后大火翻炒若干次,以去其部分水份,接着便要依次投放佐料了,诸如葱、姜、蒜、花椒、八角、桂皮、酱油、盐、料酒等等,一样皆不可少,大火煮透后再小火焖,同时仍要翻炒数次,以便味道均匀。
  吃法更是一绝,须有技巧,否则久吸而不得肉,难免扫兴。通常是徒手捏住螺丝后,用舌尖抵盖住螺口,然后在缩舌的同时,猛一用力回吸,一粒肉便乖乖蹦入口中,用的是气流冲击之原理,但千万记住的是要将其尾肠部分剔除,因其是排泄系统,多是泥沙脏物。技法闲熟者那是一吸一个准,速度极快,“啧啧”有声、滋味无穷。当然也并非百分百,若遇难吸者又不仍舍弃,便只能辅以牙签挑之,而初吸者多半是要牙签辅助的,老手则不屑一顾。若论吃相,实属不雅,肯定有失观瞻,不敢恭维。

  毫无疑问,石乡长与夏海均是个中高手,二人不分伯仲。当然,因身份不同,他们的动作稍微要内敛一些,尽量显出三分雅来。别看石乡长人长的粗放,又是行伍出身,但毕竟在官场混迹多年,无论在何种场合,也不会张牙舞爪,激动处也至多眉飞色舞而已。石乡长一口半杯碑酒“咕嘟”下肚后,说了句:“这叫涵养!”大概今天的话题,石乡长是要与夏海交流关于为人处事的涵养问题了。
  夏海连缩三个螺丝后,将手在抹布上捏捏先回话再喝酒。夏海说:“那是那是,我们年纪轻,原来在教书时又养成了好为人师的坏习惯,一定要改!”说着话便呷一口酒,又拿起一瓶“砰”地打开,立起身伸向乡长处,说:“来来,将杯里那一口先干了再满上。”乡长依了又满上一杯,接着便开施展出缩螺丝术,啧啧地果然气无虚发、干净利落。不一会儿,一碗螺丝就被二人吸成空壳,堆放在桌子两角。夏海回头又让老板娘上来一碗。
石乡长擦擦手,拿起筷子刚要挟那只盐水鸭大腿,突然胃部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气流,经胸腔声带处理后,再经过口腔塑形,于是猛然发出一种带有浑厚共鸣的声响,虽然节拍短促,但气息颇有功底,直扑夏海面门。夏海侧脸避让,哪里来得及,只能同呼一口气加以消抵,还是被其五味杂陈突袭进了鼻腔深处。
  石乡长伸出筷子时虽小受顿挫,但丝毫不影响他将那块灰白色的盐水鸭大腿揽入自己的盘中,然后才继续跟夏海分享“涵养”心得。他说:“你道为什么有的人做好事讨不到好,而干坏事却不讨人厌吗?嘿嘿,我告诉你,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石乡长说到此处,二指捏住鸭腿骨送进嘴里先撕去一半大嚼,另一半还擒在手里。夏海停住筷子,似乎很是渴望地说:“还请乡长不吝赐教......”乡长脸色突然一沉,打断对方的话说道:“唉,我告诉你,今后在无其他人的场合,你应该叫我表叔才对,不要人前人后一口一个乡长地叫,我听着就窝火,尤其是你夏海......”
  石长根说到此打住,呷一口酒后,又将另一半塞进嘴里消灭掉,接着又拿起酒杯一仰脖子“咕嘟”了半杯。夏海发觉对方神色突变的原因恐是酒精在起作用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对方又开始畅所欲言:“我跟你表婶的关系,你可能不太清楚,那可不是一天两天哪......你应该喊我表叔才对。啊,这个人应该讲情义,无情无义算什么人?我那个…呃,那个老上级,总说我不听他的话,其实,他哪里知道,我跟你表婶的那份感情,呃,一言难尽哪。来,再给我倒一杯,你以为我酒喝多啦?哼!我的经历说出来,足以能写一部精彩的小说......”
  夏海只得又将其空杯斟满,听其讲述那些跟“涵养”毫无关联的人生经历。
  不过,夏海因对方老是提及表婶,他倒是忽然想起表叔的事情来了。他表叔至今在公安卷宗里还是个迷。夏海虽然打小就与这位表叔接触不多,但毕竟是沾亲带故,况且在自己落难时,表婶还出手相助,使得他人生之列车转轨成功。因此,他对表叔之事不禁也多出一份关切!好在平时有石乡长明里暗里照应,表婶过得不仅不凄苦,反而比先前还有所滋润了。
  于是夏海随口说道:“石叔,你说我这表叔也真是奇了怪了,都三年了,硬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安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石长根瞟了一眼对方,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又呷了一口酒,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人哪,真是没有前后眼,所以干任事都不可凭一时冲动,或感情用事,否则,后悔莫及哟,唉!”
  这话让夏海听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又问:“石叔,您这话啥、啥意思啊?”
  石长根说:“当年,我要不是为了你表婶,我哪能落到今天!你是晚辈,有些话也不好跟你说,反正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不着急!”
  夏海想,这石长根与表婶之间的情感纠葛的确是他心中的结啊,但长辈不说,晚辈当然不好刨根问底,便也就此打住。
  这时,石长根又点上一棵烟,并递一根给夏海,夏海说他不吸烟,石长根哈哈一笑,说:“鬼话,我是见过你抽烟的,刚才你不是还买了包烟么!我告诉你,这男人要是不抽烟比女人长胡子还丑,哈哈哈......”
  夏海也咧嘴笑了起来,随即将烟点上说:“我是喝酒的时候不抽烟,容易醉。”石长根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没听说过。”
  石长根复又仰起头思考着,望着旋转的电风扇,长长地呼岀一口烟,那烟立即被风搅得无影无踪。然后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我总结过了,我这一生经历了三场战争,第一是‘文革’造反,第二是情场,第三是官场。只可惜命运不济呀,几乎没有一场取得完胜!”

  这喝酒之人一旦酒过三巡,说话的情绪恐怕就有点琢磨不透了,忽儿兴奋高亢,忽儿哀怨低沉,看来石长根已经接近这种状态了。
  关于石长根的经历,夏海只知大概。比如当过兵,造过反,离过婚,剩下便是眼前的乡长了。另外还有就是,他与夏海的表婶何凤娇那种爱昧关系。显然,石长根对自己的处境有大势已去、穷途末路之感。于是夏海劝解道:“其实,混得不如你的人太多了,你至少现在还是堂堂的一乡之长......”
  “别跟我提乡长二字。”石长根将手一挥打断对方说道:“乡长,狗屁!我要不是......唉,不说这些,没意思!还是我那老上级老首长有水平,不能不佩服啊!”
  夏海好奇地问道:“石叔说的老上级是谁?”对方带着欣赏的口吻说:“他呀,如今是咱地区行署里的大官喽,虽然石口乡是他的老家,而且近在咫尺,可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除非因工作,那也是绕一圈就走。”夏海又问:“是我们石口乡人?我怎么不知道?”对方嘻嘻一笑道:“你才多大?不知道的事多着嘞,我告诉你,其实,他就是王瑞的叔叔,王瑞那丫头不是你女朋友的同事么,晓得了吧!”
  夏海脑子一转,进一步确认道:“石叔是说,您的老上级,他是王瑞那丫头的叔叔?不会吧,她家我去过两次,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对方说:“切,你这孩子,我拿这话唬你干啥?再说,那是她叔叔,又不是她父亲,她父亲不就是我们乡退休的会计么,他们是亲兄弟。不过,据我所知,他很喜欢他这侄女儿,我每回去城里办事只要碰见,他都会提及,有时还让我俏点礼品回来给瑞瑞,大概是因为他自己没女儿吧......喂!夏海,你在想什么,呆呆痴痴的......”
  此刻,夏海的确陷入到了一阵迷幻状态,他幻想自己与“老上级”握手了,继尔同桌开会了,继尔发表施政宣言了......又想,难怪这石长根无甚政绩,而乡长的宝座却能稳稳地座着,缘来果真是上面有大人物罩着,而他夏海则朝中无人哪......
  夏海正在走神之即,却突然被对方唤过神来,赶忙掩饰道:“没,没想什么,来,喝酒!”一看杯中空空,便又“砰”地打开一瓶,分别满上。
  石长根拿手指点一点夏海,笑着说:“我看你小子心怀不轨!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无根无绊的,要想将来在仕途上发展,是很难喽!这样吧,有机会我带你走动走动,事在人为嘛!”
  夏海听了这话,精神抖地一振,立马端起酒杯站起身说:“太感谢石叔的关照了,大恩大德,小侄将没齿难忘,在此敬石叔一杯!”
  石长根绕绕手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说这话太早了。这是人生之大事,急不得,就跟打仗一样,既要敢于硬冲,也要懂得迂回,你石叔可是在这上头吃了大亏的,好在我不后悔......这个就先不说了,反正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少倾,他又连夹了几粒花生仁,“嘎嘣嘎嘣”地嚼着,似乎是突然想起来地说:“噢,夏海,另外,还有一件正事,差点忘了,今年国庆节逢“五”,乡里决定隆重庆祝一下,搞个文艺晚会什么的,这事你得帮我认真筹划一下,别到时掉链子!”夏海回道:“这我知道,没问题!”

  这顿晚餐吃罢,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二人共喝了六瓶啤酒,不多也不少了,虽没有烂醉如泥,但步态却有些不稳。在店外分手后,石长根是不由自主地朝着何凤娇的路边小店,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而夏海当然也不回去了,朝着乡政府宿舍走去。
  路上小风一吹,暑热随之被挥发的酒精带去过半,夏海顿感神清气爽。他想,这顿小酒喝得真值了,无异于在他漆黑的人生道路上置放了一盏灯,尽管这盏灯在他面前还摇曳不定,光影模糊,但他相信他有能力让这盏灯在他面前明亮起来,然后为自己的前程带来光明。当然,当务之急是首先接近这盏灯,然后为它添加它所需要的油。
  为此,夏海想尽了办法、绞尽了脑汁,排列出十余种接近的可能,结果都认为是隔靴搔养、不得要领。有一种特效办法他也想到了,但他开始觉得,这么做对不起现在的女友李珍珠,毕竟大半年来,人家不仅献出身体,给予他身心的快乐,甚至最终带他走出了死亡的阴影,让他重拾了生活的信心,而你却要无端地过河拆桥、将人家抛弃,未免残忍了些。可转念一想,他之所以活得如此狼狈,差点为情而一命呜呼,难道不是另一个女人的绝情造成的吗?他一直庆幸当时绳索断了,让他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他还后悔当时没将那根断了的绳子收藏起来,那就不是置他于死地的绳索,而是一根鞭子了,时刻鞭策警示着他,如果要想活得有尊严,必须要拥有支配他人的能力与权力。而那些什么海誓山盟、相亲相爱全是他妈的扯蛋。他想他应该也必须干点成绩出来给那个见异思迁的前女友看看,凭他夏海的本事,总有岀人头地的一天。
  如果他一辈子困在这山沟里扑腾,他怎能一雪前耻?更别说以后还有可能直着腰板在她面前说话了。经过数日的反复权衡或思想较量,最终他痛下决心,与李珍珠分手!一个堂堂男子汉,岂能为情所困!曾经的一个弱女子,对他尚且能做到恩断情绝,如今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何足惜!
  一路上,夏海算是自己给自己鼓足了劲,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不禁精神抖擞、激越亢奋起来。当他快要到达宿舍时,忽地又转身直奔经理部商店而去。不料却店门紧闭,他这才抬腕看表,亦然是过了下班时间,他只能悻悻而回。路上还不断地自我安慰,好事不在忙中起,何必如此着急呢?假如上中班的不是王瑞而是珍珠,岂不适得其反!这样想来,便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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