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四章 (7)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1-19 17:59:21 字数:2993
第四章(7)
还在成峪上航校的期间,在胶县驻训的36团就已接到命令,进驻流亭机场。这样一来,流亭机场就更热闹了,外场飞行每天都排的满满的,白天夜里,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不断,即使没有飞行,也有地勤中队在外场维护飞机,把发动机开起来,油门推上去试车,连礼拜天都不闲着。要是哪一天,这机场里突然突然静了下来,啥动静儿都没有了,反倒是让人觉得空落落的,有些怪不得劲儿了。
从打干上这航空兵开始,成峪就对这飞机发动机轰鸣的动静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点儿都不觉得它闹得慌,偶尔有几天听不到这动静儿,还觉得心里怪不踏实,有它那么轰轰隆隆地响着,反而还睡的挺香。
不过,这些天,成峪却总是失眠。从西安回来,他给小小写过两次信,却总是迟迟地不见她回信。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他喜欢小小,喜欢她那双清澈的会说话的眼睛,喜欢她细雨和风同他说话时的样子,更喜欢她那些把他心都给唱醉了的,透着陕北民歌中的种种苦辣酸甜的歌声。成峪在和他自己已经感觉到是无法割舍,无时不在眷恋着的这娘儿俩一起去陕北的那几天里,他明明是真真儿的感觉到了,在自己身边儿的小小,一直是在依依不舍却一言不发地紧随着他,从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成峪像是在看大白话儿一样的,读出了小小心里头临别时的无限惆怅和她对自己的眷恋。那几天,他们没有再像此前每次见到时那样,就会找来俩人儿都喜欢的陕北民歌,痴迷地在一起唱着,却是紧紧的跟随在阿姨身边儿,两人如影随形地在一起,舍不得离开片刻。当他们的目光触到一起时,小小就会把头低下来,或是赶紧起身,去找些什么事儿来做,胸口却是在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像是要把涌到喉咙口的一口粗气给强咽下去。
虽然,他们这时还都是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可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两人每次见到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欣喜,和各自都体会着的无比愉悦,却是一点儿都没错儿地互相都感觉到了,也全在两个人四目相对时,把这一切全都心照不宣地告诉了对方。
成峪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自己的一次初恋,但毫无疑问,小小就是那个轻轻地向他走来,在不经意间,就把他从懵懂中唤醒,给他带来了满心的惊喜,像电流一样把两情相悦的欢乐传导到他整个身心的女孩儿。是小小,使成峪第一次把一个少年的朦胧情思,与一个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来的鲜灵灵儿的女孩儿搁在了一起。可他却还没有把小小想成是自己的一个恋人,而只是在她那里,他第一次从那些喜不自禁,从心底汹汹涌做大潮的两情相悦的快乐中,感觉到了女性的那种柔柔的美,体会到了那种沁人心脾的甘甜。而由此产生的那种深深依恋的感觉,也是他此时不愿意失去的。所以,他想要紧紧地抓到它,留住它,要让这种使他心醉的感觉,在两人之间得到确信。他没有渴望与小小在一起时,会怎样的卿卿我我,更没有想到常有些人会直奔而去的男欢女爱,他就是喜欢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女孩子的柔情,和醉人灵魄、纤尘不染的两情相悦。他舍不下和小小之间的那些会心的,透过眼睛不用任何言谈便会各自心心相印的心语交流。从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的笔下,他似乎看到过像小小这样的女孩子,可那都是些在脑子里按着别人的描画,构想出来一个个影子,而现在有了小小,成峪就把这一切全都具化了。现在,要是让他把自己的那个众里寻她千百度,如同珍爱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在心里珍爱着的小小舍去了不再想她,这又怎么能够做得到呢。
成峪早早地离开了父母走到了家庭以外的地方。曾经是终日阳光灿烂,无忧无虑的生活,使他的童年从不知道什么是忧,什么是愁。可那样的日子,却如同是白驹过隙,一闪而过。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那些让他怎么也搞不懂,想不明白,却总是摆脱不掉,像梦魇一样地向这个家庭压过来的种种鬼影魅形,使他的性格开始慢慢地变得有些敏感和内向起来,常常就会为一些自己不懂得缘何而来,却像飘来的乌云一样,在他心上留下阴霾和寒意的种种晦涩和感伤所纠缠。有时,他会莫名地感到孤单和无助,觉得自己无法改变他身边无所适从的气氛和环境,可内心的倔强,又使他不愿意去求助别人。他心中的英雄,就是他的老爸,老爸那铮铮的硬骨,忠勇伟岸的气度,潜移默化地融进了他的性格里,使得成峪内心存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傲,要强的也近乎执拗,从不肯轻易对人低下自己的头来。但可惜的是,却缺少了些老爸那样的坚韧和豪爽,一遇到挫磨,往往就会萎靡起来。
最糟糕的是,他本该在自己现在的这个年龄,去完成中学甚者大学教育,学些个人文智慧、社会科学或自然科学,或者退一步说,现在他应该在部队这所社会的大学中,刻意地去多经些历练,多长些见识,使自己成熟的快一些,但他却一头撞进了所谓的世界文学宝库,人类音乐殿堂,长久地耽于其中,孜孜以求地在那个象牙塔里,找寻起了自己的梦。悲夫,谬矣。
36团的地勤里,也有不少北京兵,有几个还是从海军大院儿来的,成峪在胶县时就和他们都认识,没多长时间,他们也和流亭的这些人混熟了。这些日子,国典和维克、卫华他们几个人,跟着36团的那帮子人学起了打桥牌,为首的是个1948年出生,家住在海淀厢红旗的老高。老高的老爸当年原是个地地道道的陕北绥德汉子,刚给自己说下了一个漂亮的米脂婆姨,两人就在陕北闹红那些年,一起跟上了刘志丹、宋任穷领导的红28军,此后十几年的浴血厮杀,从陕北,晋察冀,一路开进了北京。后来,他就成了总参的管理局的局长,当起了军委总部的大总管。
国典觉得成峪聪明,爱动脑筋,就一个劲儿地来找成峪和他搭对儿打桥牌。可成峪这阵子,真的没有那个耐心烦儿,去学什么几个红心,几个黑桃,有将无将,加不加倍地瞎叫牌,更没心思成天捧着本儿破书,麻烦巴啦地去学着怎么数墩儿,怎样算分儿,还得记住了加不加倍,奖不奖分儿。不过是才陪着他们了无兴致地玩儿了没两把,就去把厨子给叫来,让他替了自己的这份儿苦差,回去一门心思地等小小的来信了。
后来,成峪听说厨子成了京城里著名的桥牌大师,成天价忙着四下去给孩子们开班授课教学生,还一包子劲地满北京城里转着圈儿的到处跑着去搞什么桥牌讲座。心想,这他妈厨子,可真够独的,有这劲头儿满世界去磕磕巴巴地给孩子们讲课办班儿,拼命往自个儿腰包里敛钱儿,怎么就不晓得,也该把他从孩子们那儿敛回来的束脩里,提出份儿佣金来,请当初领着他上了道儿的成峪师兄到砂锅居去美美地撮上一顿儿。
成峪又去找王振华,问他能不能托人帮小小考进海政文工团,看他面露难色,就知道这事儿还是没啥景儿,心里头更加无情无绪。姐姐去了上海四医大,成峪现在连个听他说说心里话,给他宽宽心的人都没有,书也没得看了,一个多月下来,连急带燥,人瘦了一圈儿,眼窝子发起黑来。那天艾民见了他,哎呀了一声,说你这是干嘛了,咋就作成了这副德行。影影星星儿的,却也能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就拉他到了地勤四中队,塞给他一本《苏轼文选》,说你看看这个,学学人家苏东坡。成峪把书拿回来,翻了没几页,就索然无味的撂下了,却记住了里面的几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唉,没仗打,提不了干,没书看,小小还不来信,睡觉都不踏实,这日子过的。
睡不着,耳边总响着小小那情深意切的山曲:
“隔山那个隔水呀
嗳亲亲
不隔那个音
山曲那个串起了
嗳亲亲
两颗颗心
大青山呀卧白云
难活不过那个人想人
……”
小小,你在哪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