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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第八章 古怪的爷爷

作品名称:母亲的红嫁衣      作者:清纯芳心      发布时间:2015-01-25 10:01:41      字数:8266

  (八)
  郑鹏程已经被母亲淡忘在母亲清贫的日子里,这也就说明了郑鹏程在母亲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母亲的心被母亲封闭在自己的责任里,传统的母亲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过好自家的日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几千年的封建思想的毒素,这毒素也有它好的一面——那就是忠贞不渝。母亲秉承了封建思想的好的一面,对我父亲的爱是忠贞不渝的。这也害苦了郑鹏程,他被自己的妻子刘小月用春药迷惑了之后,他更加懊悔更加痛苦更加内疚。他对我母亲一厢情愿的爱,使他对刘小月更内疚。他不知道怎样对待他的妻子刘小月和自己心里那个无法取代的影子,他明知道他和我母亲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却放不下他心中的情结。自欺欺人的接受了刘小月的婚姻,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自己交给刘小月。这种矛盾,让郑鹏程不能自拔,他很明白:刘小月只是占有他的躯体,从来没有触及到他的灵魂。
  生产队里实行了在地里干活的人们不能回家吃,每家留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到吃饭时就派一个男的回来取饭,在家里的人就把饭送到一个指定的地方——公场里,专门取饭的人就挑着各家各户的送饭瓷罐子到地头,干活的人才能休息吃饭。有一天正好是平民叔取饭,母亲领着家豪、家轩提着送饭罐到公场里,平民叔这时也有了自己的儿子铁蛋,但平民叔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家豪,看见家豪就说:“家豪,去拿你的碗,跟叔到地里吃饭。”母亲赶快就阻止说:“家豪不去,就这么一罐子饭去了不够吃哩。”平民叔说:“就是这么个岁人能吃多少哩,不够吃,吃我家的哩,娃娃去了也是图个热闹,没事。”母亲不让去,家豪哭着非要去。母亲没办法就让家豪拿着自己的碗去地里。到了地里,爷爷一看见家豪拿着碗就开始骂起来:“狗日的,不叫娃在屋里吃哩,跑到这儿干啥?就那么一罐子饭。”平民叔就赶快向爷爷解释:“好我的老伯哩!家豪他妈就不让娃来,是我硬叫娃来的哩,你就别骂哩,我叫娃来吃我家的饭。”平民叔赶快把他的饭给家豪倒了一碗,香芹娘赶快把家豪拉到自己旁边,爷爷的火才被平息了。
  可没过两天,爷爷在地里有骂起父亲和母亲来了:“宝存两口子心都长蛆哩,宝存还扬言说他婆娘对我和他两个妹子不好,就休了他婆娘,咋就舍不得休哩!”南瓜伯开口劝我爷:“德胜叔,我看你穿的比我们都干净,冬是冬的,夏是夏的,宝存说如果你冬天还穿的是夏天的衣服,他就休了他婆娘,你现在过的不比我娘在的时候差,你知足哩!。”爷爷气乎乎地看了一眼埋头干活的父亲。“南瓜,你说我过的好,那你只是看了一个羊粪蛋蛋——外面光。”我二大也看不惯爷爷骂父亲,就也劝起爷爷来:“大伯,您就别骂我哥和我新姐哩。现在像我新姐这样好心的人已经很少哩。”爷爷一下子暴躁如雷:“宝根,你和宝存是一路货色,狗日的胳膊肘向外拐。”南瓜伯一看这情况,就打发父亲回村里给大伙去取午饭。
  父亲一进家门二话没说,就爬在奶奶的棺材上放声的大哭起来。任凭母亲怎么追问,父亲只是伤心的哭泣,哭够了的父亲连一口饭也没吃,就提着爷爷的饭,去公场上收集全生产队人的饭。父亲出门后,母亲不知道父亲哭泣的原因,就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母亲那天正好做的是小米、红豆掺杂的米饭,因为害怕母亲吃了几口饭就觉得胸口很闷痛,母亲双手顶着胸口坐在场阶塄上,等着父亲放工回来。等到放工了,母亲看见三爷先回来了,母亲就问三爷:“三大,家豪他大大跟谁吵架哩,回来取饭时,爬在我妈的跟前就哭,我问他,他也不说咋回事?”三爷看见母亲脸色苍白:“你咋脸色不好,宝存没啥事,跟谁都没吵架。就是你们那不死的大大,他几时不死,你们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哩。”母亲听三爷这么一说,已经明白父亲为啥哭哩。
  三奶奶告诉母亲我爷爷爱吃苞谷面做的拌汤,让母亲给爷爷做几顿苞谷面拌汤。母亲才把她在怀家轩的时候被苞谷面的热味给熏伤了,现在只要闻见苞谷面的味道就恶心呕吐。三奶奶很理解母亲的难处:“天下女人都可怜,怀身子的时候被啥东西刺伤了,以后见了这东西就恶心哩。赶明了我有时间了给你们的大大做一顿苞谷面拌汤。”母亲很感激三奶奶。时不时三奶奶就给我爷爷做一顿拌汤。爷爷吃了拌汤也很少再骂父亲和母亲了。
  涎水叔的坏,那只是表明现象,他的本质是好的,他每次看到别人的女人流涎水,那只是他想起他的短命城里女人,他的涎水是他对他的城里女人怀念的产物,看见别人家的饭菜流涎水,那是没有人关心过他,没有人给他做过一顿象样的饭。孤苦伶仃的他做坏事只是想引起村里人对他的关注,这一切就这个可怜人最可怜的想法了。
  可是旺星比起涎水叔坏,那就是坏了心肝,他的目的是想将我家搅合的鸡犬不宁,家败人亡。这是他的狼子野心,也是他对我家的仇恨,他几次企图将我家的内部矛盾激化了,内部矛盾是团结的主要因素。可想而知他是蓄谋已久了,可我的爷爷不是草莽之人,这就是旺星在心里更加憎恨我爷爷。旺星一直在心里算计着将我家弄得一败涂地,可是他那儿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家已是鸡犬不宁了,祸根就是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又娶了一个生理旺盛的女人,对于他的无能,兰花奶奶也没有办法了,各种各样的土方都用了,还是不见效果。赵改玲给他含了两年,他也将赵改玲的下身抓烂了,勉强能进身了,但解不了赵改玲的渴,这种日子折磨着赵改玲,赵改玲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也有了离开这个家的想法。兰花奶奶精明地早都看透了赵改玲的心事,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抑郁成疾,倒在炕上不能起身,再加上赵改玲每天晚上等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要跑到她的炕头将她大骂半夜,啥难听的话赵改玲都能骂出口。兰花奶奶的儿子们晚上一个一个睡的和猪一样,没有一个知道她的苦,她也不敢说出来,她知道自家对不起赵改玲,赵改玲骂她,她也能理解,毕竟都是女人,女人最能知道女人想要什么,所以她忍气吞声地让赵改玲骂她。可是赵改玲却是一个不知足的人,得寸进尺的扬言要和旺星离婚。兰花奶奶被气得病情加重了,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她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贫穷的人家娶一个媳妇多难,所以兰花奶奶想了一个办法,这是一个家丑不可外扬的办法。
  兰花奶奶拿定主意后挣扎着病泱泱的身子,将旺山和哑巴旺其打发到她娘家,旺其就是母亲救下的旺其,母亲阻止了兰花奶奶,救了旺其,可是旺其的命不好,一岁多的时候,一次发热将耳朵烧坏了,成了聋哑人,可是他很聪明,心里什么都知道,比他的哥哥们强。兰花奶奶让旺山领着旺其去了她娘家,屋里就剩下了旺星、赵改玲、旺川,吃过晚饭,兰花奶奶将旺星叫到自己的炕上,将旺星搂在怀,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旺星泪流满面,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兰花奶奶态度坚决地说:“你想不想和赵改玲过日子,想,就照我的作,不想,就算我没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思量一下,咱们家娶一个媳妇不容易,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不是旁人,他是你的弟弟。”旺星心里委屈,只能憎恨自己无能,又觉得自己的母亲说的对,农家人娶一个媳妇容易吗?要不是两个哥哥命好,娶了两个城里媳妇,才有精力帮自己娶了赵改玲,要不然自己现在还是光棍一条,旺川也不小了,早都火急火燎了,他是我的弟弟,我无能,我也不能蹲着茅坑不拉屎——空占着。让了就让了,兄弟俩谁睡都一样,想到这儿就说:“这样,改玲能同意吗?”兰花奶奶抚摸着旺星的脊背:“傻娃子,女人满足了,心也就安稳了,等我娃放松了,病也就好了,女人么,就是一张窗户纸,在这儿戳不破,就到那儿去戳,这个女人太硬了,不是我娃命里的人。”
  旺川早被赵改玲勾引的抓耳挠腮了,他一直都没敢张狂是因为他母亲的家法,现在好了,他母亲支持了他,他干柴烈火地燃烧了一夜,他把自己的三嫂子赵改玲给睡了。赵改玲第二天走路都是鸭子步,心满意足却不敢合着腿走路,屁股和腰都被扭动的分开家了。赵改玲幸福地迈着鸭子步,在屋里扭出扭进的。赵改玲的扭动,让兰花奶奶看的恶心的吐了一地,兰花奶奶看着赵改玲的风摆柳的骚样,看着旺星名副其实的成了一个摆设,心里就痛苦,很后悔,可是一切已经晚了,自己觉得害了一个儿子,又救活了一个家的和谐,同时又救了另一个儿子,得比失多,也就不再自责了。人世间的幸福往往是建立在痛苦之上。兰花奶奶无时无刻地不在心里骂着赵改玲:贱货,就欠人日。
  在贫穷的日子最难的是过年了,再困难只要到了年关,各家各户还是准备年货,蒸馍、做豆腐。谁家要是杀头猪,那他家就格外的热闹,一大清早,他家的烟囱里直冒黑烟,女人坐在灶火里烧一大锅开水,等着杀猪的人一来,猪就被赶出猪圈,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起将猪征服在一个大案板上,三下五除二的将猪的喉咙割断,旁边的一个很大的木桶里是热气腾腾的开水,奄奄一息的猪被扔进木桶里,男人们手脚麻利的将猪身上的毛全部拔了下来,不一会儿猪的毛被他们拔的一干二净,露出猪原本的白嫩的身子,木桶里的热水不再是热气腾腾的云里雾里了,热气冷却之后逐渐清晰的木桶里的呈现出男人们游离不定的双手,杀猪的男人们脸上堆满了胜利的喜悦,这种喜悦是男人们征服之后特有的喜悦。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里,男人的征服力只能表现在杀一头猪。在男人们的炫耀之中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猪,没有痛苦就分成两扇,被一个铁钩子勾住一块肉挂在木架子上。立刻就吸引来庄稼人贪婪的目光,围观的人多数是男人,他们黑色或者蓝色的棉褂子,双手插在袖口里,鼻尖上挂着一滴冷鼻涕,呼哧、呼哧的嘴角呼出的热气就像是一团白雾。相互打着招呼,议论着猪肉,在心里为自家选定一斤、两斤的猪肉准备过年,从哪一双双凝注猪肉的目光里很轻易就能读出人们心中的欲望。杀猪的人家也用很复杂的心情看着和一家人有着一定感情的猪肉一条一条的被村里的人提走了,有点像是自己身上肉,被人用刀子一条又一条的割走了似的伤痛,是呀!这是一家人从人的肚子里节省下,经过一年艰辛喂养的猪肉哩,是一家人的“财富”,可是拿走肉的人多半是赊账,这就是肉钱。爷爷和父亲也夹杂在这群贪婪的人群里,爷爷选定了一条五斤多的肋条肉,这些肉是为送奶奶去坟里做的准备。
  一个冬天都和老黄牛围着磨台子转的女人们,上完麦子面;再上苞谷面;还有杂面(五谷杂粮,搭配起来的)。年过完了生产队的农活就多了起来,上碾磨的时间就很少,所以女人们趁着冬天农活少,就多上一些粮食,磨的面要吃到新粮食收获完了,女人们才有时间再上碾磨,上完碾磨就已经到了年关了,女人们打扫屋里的灰尘,洗洗涮涮的,在大盆子、小盆子里,泡一些黄豆、绿豆长豆芽子,女人们长豆芽像经管孩子一样细心,时时刻刻的操心豆芽的温度和湿度,从豆子冒出小芽开始,女人们就将盆子放在热炕的最热的地方,等长大一些就在盆子上面压一块河卵石,让豆芽慢慢的长,豆芽就被压的长的胖一些。
  母亲这个冬天上的碾磨比较多,母亲为了安葬奶奶而做准备。碾磨上的连老黄牛都偷起懒来,母亲哄着家豪跟在老黄牛的后面一圈一圈转的吆喝着,蒙着眼的老黄牛听见后面有人吆喝,害怕挨鞭子就卖力气的拉着石磨子走。家豪闹着让母亲给他做麻什子吃,家豪将麻什子叫炮。母亲就哄家豪到过年的时候就给他做“炮”吃;家豪问母亲啥时候过年,母亲就他编了一首儿歌:“寒风吹,雪花飘,五豆、腊八就来到;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只有七、八天,乐的娃娃笑哈哈。”家豪欢快的拍起手追在黄牛的后面唱起来,乐得黄牛也不停的围着磨子转。到了真正的过年时,母亲还不给家豪做“炮”吃。家豪就不乐意了,小嘴噘的能拴驴。母亲告诉家豪:“咱家没有做‘炮’的面。那些细粮是送奶奶到坟上用的,咱家的日子过的紧张,不能奢侈哩。”家豪也就不在吱声,领着家轩玩,母亲仍旧给家豪做糊汤面。
  爷爷和大姑走在回家的路上,半路上爷爷给大姑说:“今天,只有他们娘们几个,家豪他妈肯定在家做好吃的哩,他们娘儿们肯定在美美地偷吃一顿。”大姑看着流淌的清江河平淡地说:“吃一顿好的也应该,过年哩!”可当爷爷和大姑进门一看,母亲和家豪、家轩碗里端着糊汤面,大姑一下子哭出来:“大大,你说他妗子(舅妈)和娃们在屋里偷吃好的哩,这就是他们偷吃的好的,一碗糊汤面,谁家大过年的吃这个哩。”母亲被大姑弄的摸不着头脑忙站起来说:“你们没吃饭,我给你们下(煮)饺子去,这是昨天宝翠来了,我包的饺子没下完,我就放在簸箕里,等今来客人才给吃,今也没有人来,我就给娃做的糊汤面。”“你有饺子舍不得吃,还……”大姑哭的说不出话来了。爷爷脸红着,母亲端着簸箕准备给爷爷他们下饺子,被爷爷挡住了,“不下了,都吃糊汤面。”
  家里的一切开支都得省,母亲的省吃俭用才将我的奶奶送到了坟里。在母亲的第三个孩子——家壮出生的时候,母亲不得不卖掉她的一双银耳环,这是母亲的陪嫁物,母亲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可是摆在母亲面前的实际困难,让她不得不忍疼割爱啊!可惜母亲的那副耳环也是小炒勺里炖猪肉——只填个牙缝。
  收完麦子,生产队里分了新麦子和洋芋,这算是贫穷日子里最富有的时候,在这个美丽的季节里,我三爷三奶给我二大宝根娶了媳妇,母亲说她是村里最后一个用轿子抬回来的新娘子,以后的新娘子都是走着回来的,我二娘水草也不例外地走着回来,二大的婚礼简单而隆重,所有的仪式都是新派的,三爷三奶笑的跟花似的。在乡下人的眼里,给儿子娶了媳妇就算交代过了,从这一天起儿子就成了大人了,许多事也就不用父母去操心了,给儿女成亲这也算是人生向前跨了一大步,贤惠的三奶奶沉睡在她媳妇熬成婆子的喜悦中。
  家壮在母亲的苦难日子里长到三岁,母亲就把所有的家务活交给我三姑宝香和四姑宝珠了,自己一门心思地像一个男人似的在生产队干起重活,为了多挣一份工分,母亲白天累一天,晚上还要挑起油灯为一家人做鞋,原来很好卖的草鞋生意现在已是彻底做不成了。三姑在放牛的时候,发现了一窝小鸟蛋,就小心翼翼地拿回家,炒成蛋饼给家豪他们吃,因为家壮小就多给吃了点,可是没想到就因多吃几口就引来家壮的劫难。没几天,家壮就开始食欲不振,面黄肌瘦。母亲总是忙于上工,忙于家务压根就没有发现家壮的变化,家壮每天都处在低烧状态,母亲却全然不知。母亲每天从生产队回家,光着脚,裤腿挽的老高,提着猪食桶去喂猪,这些猪是一家的经济来源,所以在哪个苦难的年代里,猪比孩子值钱,母亲得将它们伺候好。母亲将猪食倒进猪槽里,端一碗能照出影子的饭,边吸溜着自己的饭边经管这些猪,不能让它们抢食,还没等母亲吸溜完一碗饭,村长南瓜伯就开始喊大伙上工,母亲三口两口地吸溜完,回到屋放下碗拿一个野菜团子,穿上鞋上工去了,不知母亲从什么时候起,母亲每天都这么忙。
  直到家壮烧的惊厥了,吓的四姑边哭边跑到工地上将母亲叫回家,不省人事的家壮烧的像火球,母亲抱着家壮,给家壮灌口水也灌不进去,母亲狠狠地掐家壮的人中,可是无济于事,家壮已经很虚弱了,他已经向死亡的边缘漫步走去。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被吓傻的母亲流着泪只有紧紧抱着家壮的能力。
  爷爷和父亲放工回来,爷爷认真地摸了摸家壮说:“抱到外面去吧!”父亲悲伤地流着泪从母亲怀里抢走家壮,母亲知道爷爷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是撕心裂肺的不舍,但她是没有办法,爷爷的话,她没办法不去执行,这就是一个传统农民家庭的家规,女人是没有决定权。母亲不敢放声哭,只有拼命地掉眼泪。父亲把家壮放在屋檐下的那堆刚铺好的麦草上,这是自己的孩子啊!当父母的那个不心疼,父亲流着泪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抽着旱烟,在哪个年代里孩子只有自生自灭的权利。“不去喂猪,在屋里暮囊(磨叽)啥哩!”爷爷在外面催着,母亲脱了鞋,将裤腿挽起来,擦了脸上的泪,出去喂猪,猪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可是孩子永远是母亲的命根子,忍无可忍的母亲趁这功夫哭了起来,在屋里听见母亲哭的爷爷开始骂起母亲来,“宝存家的,你在物达(那儿)惜惶啥哩,你想断了老郭家一家人的命吗?猪要是有个啥三长两短,你就跟家壮一块去哩。”母亲听到爷爷在屋里粗声粗气的骂着,只有憋住自己的悲伤,就是憋死也得憋着。
  天很快就黑了,山村里的夜晚漆黑而宁静,母亲等着全家人都睡了,才偷偷地溜到屋檐下的草堆里,摸了摸家壮冰冷的身体,母亲不死心地将手放在家壮的嘴上,好象有一丝热气,母亲又将手放到家壮的心口上,心口微微有些热,母亲一遍一遍地确定着自己的感觉,没有爷爷的批准,母亲不敢将还有一丝生气的家壮抱回屋里,母亲只好躺在草堆里,解开自己的衣襟,将冰冷的家壮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无心停下的清江河在漆黑而宁静的夜晚“哗哗”地流淌着,母亲的眼泪跟清江河的水一样,“哗哗”流着。母亲唯一能救家壮的办法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身躯来温暖着自己可怜的孩子,黑夜漫长,母亲的希望也很渺茫,但母亲看着这满天的繁星,是不会放弃自己这一丝很渺茫的希望。有希望就是好事,慢慢地母亲感到自己的希望越来越大,惊喜是母亲心中最亮的一颗星,这个漆黑的夜晚不再可怕了,山谷里传来那可怕的风吹柏树发出的声音,此时,也不可怕了,照碑岭上那五棵老柏树也狂吹起来,母亲知道风很大,夜也越来越深了,整个世界只能听到风吹树林的沙沙声和清江河哗哗的流水声,还有屋里传出父亲鼾声如雷的呼噜声。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感到家壮全身不再冰冷,繁星是黑夜的安慰,有了热气的家壮是母亲的安慰,母亲紧紧地抱着家壮等待着奇迹,等待着明天。
  雄鸡叫第一遍的时候,驱赶走了母亲的害怕,家壮的身体已经热乎乎的,呼吸也平稳了,母亲狂喜地闭上一夜未合的双眼。一个崭新的一天在母亲的熟睡中开始,日子还是那样地难过,母亲还是那样每天上工,放工回来,光着脚丫子,挽着裤腿,一边喂着一家人的“命根子”,一边吸溜着可以照出影子的饭,但母亲很开心地过着她生命里的每一天,母亲知道没有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再忙母亲都会在上工之前,放工之后用很短的时间、最细的细节亲近一下她的命根子,先是从四姑开始,母亲的这一细节很快成了一条规律,每天,母亲上工之前、放工回来,以四姑为首的娃娃们排成一队,让母亲摸着头,母亲的手如弹琴一样演奏着流露出亲情的美妙旋律。
  母亲对孩子们多了一点关注,可是家壮还是那样的虚弱,与死神拼搏过的家壮总是缠绕着母亲给他另弄一个菜碟子,他的理由是不想把菜放在饭里吃,在这个传统的家里女人和孩子是不允许上饭桌,平常孩子们都是将菜夹到碗里和那能照出人影的饭一起吸溜下去,可是家壮大病初愈不想那样吃,所以总是让母亲给他弄个菜碟,每顿吃饭前,母亲从大菜蝶夹一小部分放在家壮的菜碟里,家壮就一口饭一口菜地吃的香喷,没想到爷爷眼里却容不下这么一件小事。
  爷爷在生产队里大骂起父亲和母亲来,说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如何的不孝顺,他老了就要靠着墙墙升天,弄得父亲很没面子。村里好心的人都劝说娃娃有病,嘴里寡闹的没有味道,饭和菜搅合在一起吃娃娃觉得不香;心不好的人就有意挑起事端,尤其是旺星,他对我家的仇恨从未减轻过,他的日子过得窝囊,他把自己的不幸都归结到我家,有兰花奶奶的家法他不能对我家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此时,他听见我爷爷骂我的父母,心想常言道:家和万事兴,他们家的好日子过得太滋润了,我不妨搅合搅合,让他家也过臭日子,所以他就乐的和爷爷套起近乎来:“德胜叔,叫我看宝存两口子就把您老没放在心上,娃娃有菜碟子,您老就没有,您已是老了不中用了。哈哈……”爷爷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了。“旺星,你叔不中用了吗?就是我剩下最后一口气都要让他们不好过,狗日的。”紧接着爷爷就是劈头盖脸的将父母一顿骂。
  已经亭亭玉立的三姑性格随了奶奶,不言不语地心里的主意很正,随和地和啥人都能处在一块。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文弱的女子,在言谈上似乎有一些像母亲。外柔内刚的三姑和父亲他们有些格格不入,父亲和大姑、二姑的性格里多一半是爷爷的基因。而三姑的性格里多一半是奶奶的基因。所以很有主见的三姑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没有马虎,她选择女婿的标准是只要人老实、能干。嫁个俊俏的男人还有一个守不住的伤痛,俊俏的男人是不适合居家过日哩,居家过日的男人应该有一颗石头一般的心才行。三姑的这一番哲理使三姑的婚事很快就定下了,我三姑夫确实是清江河流域不算长的最丑的一个,确实是最心实的一个。
  三姑嫁人之后,我家还沉睡在喜庆的气氛里,没几天三爷突然走了,谁也不知道三爷得的啥病,一直身体很好的三爷,躺在炕上不到三天就走了,生命有时真的很脆弱,没有一丝的先兆,突然一下就消失了。悲伤的三奶奶面对着已经跨掉一半的家,面对着自己年幼的一群孩子,最小的和家壮一般大,只有三岁,不知如何是好,母亲陪着三奶掉眼泪宣泄所有的悲痛。一个女人带一大群孩子过日子,困难是无处不在,一年以后,三奶决定改嫁,母亲给三奶一个建议,要走就找一个好地方,要么就别走了,三奶听了母亲的话改嫁去了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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