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做官

　　燕子一走，这寝卧里就安静下来。庆儿是喜静的性子，叫小婢拿了刺绣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挪了锦墩坐到桌边，恬然地对周旋宗道：“夫君若是觉得闷，我叫人到书房里取些书来给夫君看。”
　　周旋宗笑了笑，想着自己在医门的经历，突然想碰碰笔，虽他的性子放荡不羁，看似玩世不恭可是在内心深处却也是对文字这种东西有或多或少的渴望。道：“练练字吧，好几天没有摸过笔，反倒不习惯了。”
　　小婢端来笔墨纸砚，周旋宗重新蘸墨提笔的时候，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从前他是舍不得练字的，终究笔墨要钱，对他这么一个在温饱线上努力的在医门跑堂的小人物来说，练字是很奢侈的事，所以平素摸笔，都是趁着有人求药，师傅忙时他替师傅代写药方的机会，师傅要什么药，他便写什么。
　　可是今日不同了，再不必去按着别人的意思去写字，这时候握着笔，反而不知道如何动笔。
　　“写什么呢？”周旋宗呆了呆。
　　庆儿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夫君为何还不动笔？”
　　周旋宗想了想，索性便默写四书五经出来，四书五经全部在小时偷听那先生讲课的回忆里，可谓是背滚瓜烂熟，周旋宗只悄然一想，便下笔了，宣纸上笔走龙蛇，一行字一气呵成地下去，却是论语的开篇《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周旋宗写字，还是有板有眼的，从前是在医门呆过的人，耐性足够，不管是站姿还是握笔，都不见马虎。下笔的时候聚精会神，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笔尖下，整个人慢慢进入忘我的境地。
　　在医门娱乐本就少，练习书法慢慢成了周旋宗的喜好，这一气呵成的字写出来，让周旋宗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庆儿只静静地在边上看，偶然会放下刺绣为周旋宗磨墨，周旋宗写完一篇字时，她便忍不住拿起来看一看，笑吟吟地道：“只知道世人说夫君不拘于是，整日放荡不羁，但这字确是写的一笔好字。不如叫人把它们装裱起来，夫君的字儿已经有几分容貌了。”
　　周旋宗大是汗颜，道：“还是不要丢丑的好，等以后真有了进步再说。”
　　庆儿含笑应了，却是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迹，拿了个锦盒将它们一份份珍藏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旋宗的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庆儿趁着周旋宗收笔的功夫给他擦了汗，道：“待会练完了字，就去洗个澡吧。”
　　周旋宗心思都扑在字上，吱吱唔唔地应了一句，这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能不能学王羲之的行书方法，将王羲之的风格融入到自己的书法中去？
　　王羲之在晋朝大有名气，人品在历史中也是世人称道，其书法也是整个晋朝造诣最高之人，可谓最杰出的行书大家，行书的特点几乎将历史上各大名家的书法都融汇在一起，从而开创了自己的风格。
　　王羲之的字，周旋宗在之前也曾观摩过，是在学堂外偷听夫子讲课时在夫子的堂中偷瞄到的，那时候也不在意，可是现在通晓文墨之后，再回想起他的字形来，心里忍不住生出向往之感。
　　可是这个念头，周旋宗很快就打消了，倒不是他不屑于盗版，只是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还欠缺了几分成熟，等自己的笔力更稳健的时候，再去效仿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周旋宗做起事来，很有几分夜以继日的性子，与他表哥周宗豪相比确实是好了许多，不练习行书还好，一旦下了笔就收不住了，两个时辰过去，浑身已被腾腾的热汗湿透，抬起眸来时，才发觉这一天已经差不多过去，庆儿想必是身体吃不消，先去榻上小憩，外头夕阳落下，屋子里黯淡了许多。
　　周旋宗将笔放回笔筒，伸了个懒腰，心里不由苦笑，这周府也有这周府的好处，物质的**少，最大的娱乐多半也只不过是逛**了，不过周旋宗守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自然没有去烟花之地的心思，才有了现在能够全身心投入到行书中去的心境。
　　他活络了筋骨之后，走到榻前去看到庆儿睡得恬然，也不去惊醒她，给他掖了被子，出去寻了小婢来，让小婢掌了灯，自己则是呆呆地再看了方才的行书，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缺陷，沉思了顷刻，似乎有了点心得。
　　正在这时候，燕子从外头进来，道：“大少爷，老爷请你到书房去。”
　　周旋宗放下手中的行书，抬眸道：“老爷？”
　　燕子见周旋宗一头雾水，便笑道：“是您的爹爹。”
　　“哦。”周旋宗才想起来了，其实虽然已经成亲了几天，他对这父亲的印象几乎一点都没有，在他心目中是可有可无的人，而且这父亲似乎对庆儿还有一点敌意。
　　“这个时候，他叫我去做什么？”柳乘风一头雾水，随即站起来，道：“燕子给我引路吧。”
　　燕子去寻了盏灯笼来，引着周旋宗在府里穿越，到了一处孤零零的偏室外头驻了足，低声道：“少爷，老爷很凶的，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周旋宗朝她笑了笑，道：“这府里这么大，又是黑灯瞎火，来时我没有记住路，你在外头等一等，待会儿和我一道回去。”
　　燕子点了头。
　　周旋宗对这爹，倒是谈不上什么感情，毕竟他也是莫名其妙突然多了一个与他长相极像的表哥，之后就莫名其妙娶了庆儿，之后又多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爹，他如今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了，吸了口气，推开书房的门大大方方地走进去，这书房没有周旋宗所想象的奢华，反而有一种俭朴的感觉，无非只是书架、书桌、灯架而已。
　　坐在书桌之后的，正是脸上如一泓秋水般的周老爷，周老爷似乎久侯多时，见了周旋宗进来，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副漠然的态度，道：“豪儿，坐。”
　　周旋宗依言坐下，叫了他一声爹。周老爷满脸僵硬地应了一句，谈不上热情，只是勉强显得自己不算是很冷漠。
　　周老爷打量了现在眼前的这个豪儿一眼，见如今的豪儿落落大方，跟之前比完全判若两人，心里头一拧，心里想：果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如今变得这般客气。
　　不过这个名义上的爹终究是有事唤他来，还是另为其他，当周旋宗正觉得疑惑时，周老爷沉吟了顷刻，才道：“今日闲坐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周旋宗心里觉得奇怪，想：连这种事也管？这表哥的亲爹还真是生意场上爬里出来的，细枝末节都不放过，莫非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周旋宗答道：“只是在家里练了些字。”
　　周老爷听到周旋宗闲在家里写字，更觉得疑惑，之前豪儿最讨厌笔墨纸砚这种东西，如今竟然在娶亲后练起了字。周老爷对他这儿子的转变太快不免心生疑惑。会不会是娶亲后整个人就慢慢变了呢？在周老爷的心目里，他当然想是这样。周老爷虽然也粗通文墨，不过从本心上，有些鄙夷那些高谈阔论的书生，更何况是他家豪儿这种从来对书法文书没有半点心思的，从小都不喜书法，练字有个什么用？
　　周老爷立刻言笑宴宴，开怀地说道：“男儿大丈夫，岂能整日缩在家里读书写字？你奶奶有吩咐，说你近些日子有所醒悟，让爹爹给你找个事做，爹爹也见你闷得慌，索性给你安排了个差事。明日清早，你就去内西城千户所点卯，去领了腰牌，从今往后，就在北镇府司里做事。”
　　周旋宗不由惊讶，想不到这年头竟然还流行靠关系安排工作的，这可比在医厂强的太多了。
　　去锦衣卫里做事，若是从前的那个二傻子宗豪表哥，多半是万万不肯的，浪子都有一种洁癖，就是没了干事，都不愿意去做这污秽的事。不过对现在的周旋宗来说，却没有太多的抗拒心理，现在的他全靠周府养着，虽然锦衣玉食，可是他心里总有一点不自由，现在既然有了机会，自己为什么不去尝试？他也不求什么王公将相，做什么千户、同知，只求将来有了一份事业，能养得起自己的妻儿，给他们提供遮风避雨的地方，而不需要寄人篱下也就足够了。
　　不过……周旋宗将来的事业竟然是夜黑风高躲在墙角里听人说话、暔昵，又或者是龇着牙朝人冷笑勒索钱财！想到这个，周旋宗顿觉汗颜。
　　周旋宗几乎没有考虑，就直截了当地应承下来，有事做总比闲坐在家的好，一个男人若是连生业都没有，靠着表哥家的家底填饱肚子，本身就没有骨气所言。这个机会，周旋宗当然要抓住。
　　周老爷原本还怕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不肯去锦衣卫里做事，见周旋宗爽快答应，也是喜从心生，只是道：“进了锦衣卫，许多事就不同了，锦衣卫有锦衣卫里的规矩，你自己好生学着吧，好好跟着你薛世梁伯伯。”
　　周旋宗说道:“豪儿明白。”
　　周老爷目光幽幽，喜出望外的眼眸似乎想看穿这个他曾经一度认为无可救药的儿子，可是见这家伙似乎脸皮厚度不低，而且着实变得令自己满意，竟隐隐心中暗喜，只见周老爷哂然一笑，道：“好了，明日辰时去点卯，早些去睡吧。”他顿了顿，语气显得严厉了几分，道：“你仔细记着，若是在卫所里若是犯了规矩，谁也救不了你，莫要以为有谁给你撑腰，爹也不会让你薛世梁伯伯插手的。”
　　周旋宗出去的时候，不由吁了口气，这周老爷是对表哥之前的成见是有多深，好像多跟自己儿子说一句话都是施舍一样，面对着他，让周旋宗有一种浑身不自由的感觉。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燕子果然还在，提着灯笼在远处的小亭子里等着，这夜里的风有些冷，燕子抱着手在嘴边跺脚呵气，一见到周旋宗出来，立即喜滋滋地提了灯笼过来，咂舌道：“少爷，老爷没骂你吧？”
　　这小丫头对周旋宗还挺关怀的，周旋宗笑道：“没事，回去吧。”说是这么说，不过周旋宗在回去的路上还是带着满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