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上任

　　一大清早的时候，庆儿便醒了，这时才是黎明，外头的天空漆黑一片，树影婆娑，带着沙沙的响动声。辰时的时候，周旋宗就要去千户所点卯，庆儿起得早，尽力为周旋宗张罗，先叫燕子通知人熬了碗米粥，一面又准备簇新的衣衫，等到周旋宗醒来的时候，便服侍他穿着衣服，一面嘱咐道：“内西城千户所离这儿并不远，往东街走拐过几条街就到，路上带两个炊饼去……”
　　周旋宗这时半梦半醒，庆儿俯下身给他系着腰带，灯影之下，那雪白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周旋宗不禁道：“你身子这么弱，该多休息才是，这么早起来，真是难为了你。”
　　庆儿抬眸，莞尔笑道：“庆儿待会儿还能睡个回笼觉呢，倒是你，从此往后就要四处奔波了，就算吃苦流汗也得忍着，这才是真正的辛苦。咦，为何燕子还没有把米粥送来，我再去问一问。”
　　替周旋宗系好了腰带，庆儿便旋身要出房去，周旋宗却一把拉住她，将她揽在怀里，呵呵笑道：“你以为你的夫君去做苦力吗？还吃苦流汗？我是去做锦衣卫校尉的，让别人吃苦还差不多。”
　　庆儿的脸却是板起来，肃然道：“夫君，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锦衣卫里头风闻并不好，有许多徇私枉法的事，可是你和他们不同，你是大户人家出身，不管怎么说，也不要去和那些污七八糟的人同流合污在一起。”
　　周旋宗立即认真起来，也板着脸道：“贤妻教诲，学生不敢忘。”
　　庆儿笑起来，替周旋宗捋平了衣衫，便依依不舍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快用过了米粥，早些去点卯，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宁愿早些去多等一时片刻，也比迟去的好。”
　　刚好这时，燕子端了米粥来，周旋宗狼吞虎咽地吃下，庆儿一直将他送到门房这边，这时天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天色黯淡无光，两盏朦胧的灯笼在黑暗中点亮，照在周旋宗精神奕奕的脸上，周旋宗不断催促庆儿回去，庆儿含笑道：“快上车去，我看着你上了车再回。”
　　周旋宗撑着油伞上了车，马车渐渐滚动，坐在车里的周旋宗吁了口气，不敢打开车帘去看倚门而望的妻子，心里更加觉得多了一份责任，锦衣卫又怎么样？密探、狗腿又如何？只要能让自己的妻子光鲜体面，周旋宗不介意做任何事。
　　周旋宗突然觉得，虽然来到这世上这么久，若不是突然认了个莫名其妙与自己长相竟然基本毫无差别的表哥周宗豪，若不是答应他与他互换身份来到这周府，他也不可能现在有如此感觉。自打成婚后这可是他第一次才有了融入周家的感觉，因为在这个世界，他的肩上多了几分责任和亲情。
　　内西城千户所距离周府确实不远，拐过了几条街就到，周旋宗来的太早，天气又是雨丝淅沥，这时候千户所的大门还没有打开，这破旧的衙门在雨夜中，幽深庄肃，让人不敢靠近。
　　周旋宗索姓坐在车里等待，等到天光亮了一些，守更的更夫敲着梆子过去，才知道辰时到了。清早的空气很是宜人，那卫所的大门这时也被人打开，紧接着，有三三两两的锦衣校尉提着锦春刀进出，周旋宗怕太引人瞩目，就下了车，冒着淅沥沥的雨，叫车夫先赶车回去。
　　深吸了口气，看了幽深的大门一眼，周旋宗举步进去，门口两个锦衣的校尉提刀一拦，道：“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清早从这里进出的，都是些熟面孔，守门的校尉多少都面熟，而周旋宗既没有穿戴飞鱼服，也没有配着锦春刀，自然要拦住问话。
　　周旋宗道：“我叫周旋宗，是来点卯的。”
　　两个校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不禁道：“你就是周旋宗？”
　　周旋宗淡淡笑道：“正是。”
　　“进去吧。”这两个校尉同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却都将身子挪开，让周旋宗进去。
　　待周旋宗进了千户所，这两个校尉便忍不住议论起来：“千户大人昨天下午就是为了这个姓周的砸了一个花瓶是不是？”
　　“就是他！”另一个校尉压低声音道：“好不容易卫所里空出了个缺，千户大人的侄儿一条腿都迈进来了，谁知半路杀来一个程咬金，据说是南镇府司那边一个司吏的远房亲戚，硬是把千户大人的侄儿顶了下去。其实千户大人那侄儿没顶上缺倒也没什么，毕竟也是个八竿子才打着的亲戚，只是这事儿，他本来早就打点好了，谁知却被一个老吏逆转过去，这叫千户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什么司吏有这么大的手腕？连千户大人的面子都驳了下去？”
　　“南镇府司的，据说是薛佥事下头的老吏，经常往历经司那边走动，在历经司，人家可不看你是千户百户，反倒是那老司吏关系和他们近一些。”
　　“这个倒是，不过就算有关系进来又如何？到了咱们千户所，从此之后就在千户大人下头做事，往后有他的苦头吃的了。”
　　两个校尉，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一副有好戏瞧的表情，会心地轻笑起来。
　　“见过千户大人。”
　　周旋宗先去签押房点了卯，领了衣帽、佩刀，装束一新之后，已成了活脱脱的锦衣卫了。只是他这锦衣卫与其他人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同，身材略显高瘦，，眼眸过于清澈，皮肤也过于白皙，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书卷气。与这千户堂的其他校尉站在一起，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坐在正堂上首位置的，正是内西城千户刘云，刘云在周旋宗行礼之后，却只是淡淡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掠过一丝冷意，脸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慢吞吞地抱起茶盏吹着茶沫，却是问边上的司吏道：“昨天下午，有人在下马街殴斗，可有其事？”
　　司吏别有深意地看了仍然保持着行礼动作的周旋宗一眼，脸上浮出冷笑，随即回答道：“大人，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都是些市井泼皮的意气之争，王总旗没有理会，让顺天府的差役去管了。”
　　刘云穿着锦袍，双目微微阖起，用指节敲打着案牍，慢吞吞地道：“在天子脚下，殴斗的参与者有七十多人，这是大事，这件事还是要过问一下，让王总旗去顺天府提人，好好拷问，说不准能问出点有用的来。”
　　司吏道：“是。”
　　这时候，堂中最尴尬的就非周旋宗莫属了，周旋宗心里也积了满肚子火气，又高声道：“卑下周旋宗，见过千户大人。”
　　刘云这才将目光落在周旋宗身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周旋宗？”
　　周旋宗道：“卑下就是周旋宗。”
　　刘云捋须，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进了千户所，从此往后就是天子亲军了，其他的事，本大人也不和你吩咐，不过你既然来了，该给你分派什么差事倒是让人为难。王司吏，千户所里，近来可有空缺的事吗？”
　　姓王的司吏心里想，这姓周的得罪了千户大人，这苦头才刚开始呢。不过瞧千户大人的样子，倒还没有直接朝他发火，看来还是有些忌惮那南镇府司的老吏，怕那家伙在薛佥事的耳边吹风使坏。
　　王司吏心里已经了然，立即道：“各总旗、小旗都是人满为患，倒是国子监那边缺个坐探。”
　　“国子监？”刘云朝王司吏笑了笑，随即向周旋宗道：“王司吏的话，你听到了吗？”
　　周旋宗当然听见了，只是刘云朝他森然含笑的样子，让他很是不爽，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只能道：“听到了。”
　　刘云淡淡道：“那从今儿起，你就去国子监坐堂吧，这坐堂和巡街不一样，京师各家府邸、衙门，都有人坐探，你进了国子监之后，需勤勉办事，不得怠慢，若是有人攻讦朝廷，言及宫闱，要立即回报，每隔三曰，要来王司吏这边点卯一次，其他的规矩，你往后再慢慢明白也不迟，下去吧。”
　　千户堂里，还有不少准备禀告的校尉和司吏，听到刘云分派周旋宗去国子监，有些知道底细的，脸上都不禁浮出冷笑。也有几个不知道底细的，不禁同情地看了周旋宗一眼，心里在琢磨，这个新来的校尉到底得罪了谁？怎的令千户大人分派了这么个倒霉差事？
　　刘云说完了话，端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又是慢悠悠地喝起来。
　　周旋宗这时候倒是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一时摸不清，只好带着一头雾水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