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四十二)
作品名称:桃红柳绿(上)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5-01-17 16:20:56 字数:4067
梁艳梅在台灯的映照下才看清了他的面貌。几道眉头皱,一对迷蒙眼,棱棱的鼻梁,胡须盖住了上嘴唇,下面的胡须又掩了下巴,脸颊被浓郁的络腮胡包裹着,使人想起了马克思。再看他身穿一件黑绒衣,一排黄色的大字母没法拼读,估计该是法文。梁艳梅这时便完全不知道该咋办了,装出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难看,出了冷汗,姐姐梁秀娟又不在,心里害怕极了。
这时过来一名穿白衬衣系着黑领结的中年男侍,恭敬地询问后微笑着点点头,退后一步转身离去了。
周大海小声说:“二位先聊着,我就不陪了。”冲梁艳梅眨眼示意要小心。
吴吉伟说:“不劳大海兄弟,我会照顾好梁女士。”又问梁艳梅:“昨天刚到北京吗?”
梁艳梅连连点头,愁烦周大海说走就走。
吴吉伟又说:“愚兄前些年住在法国巴黎时,常去街边儿喝咖啡,杯子比这个大,没听见放过音乐。这儿毕竟是祖国,竟然放起了民乐。喝咖啡原是外国人的嗜好,我们学得不很地道,首先点心就不对,居然有瓜子。”
梁艳梅努力挤出笑容说:“你不说我都忘了有音乐了。”
吴吉伟说:“这就对了,当客人专注于谈话时它就没了,品尝咖啡时它又有了,音量就该恰到好处。”
梁艳梅使劲地点头后悔不该来。
吴吉伟看出了她的不安,问:“梁女士是不是觉得我的样子挺吓人的?”
梁艳梅忙摇头否认,不想冒犯他。
吴吉伟问:“抽支烟行吗?”
梁艳梅赶紧点头同意。
吴吉伟说:“若是不想同意我就不抽了,这一点有教养的外国人很注意。想知道我为啥会是这一副打扮吧?它和艺术有关,彰显个性对艺术家来说很重要,许多人不理解多有微词。狭义地讲,艺术理解属于个人,‘一千个人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个人只属于他自己。”
梁艳梅先点头又摇头,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挺好的,真的。”
这时侍者推着小车把咖啡和点心送来了,梁艳梅又才听见了音乐声重新响起,她发觉换成了钢琴曲《献给爱丽丝》。
吴吉伟也在听,用下巴打着节拍说:“这是为您点的曲子,希望能喜欢。”
梁艳梅觉得这曲子不合适,便故意问:“你知道雷德尔.巴塞特老爹的故事吗?”
吴吉伟点头说:“当然知道。1791年的圣诞夜,21岁的贝多芬穷困潦倒,在维也纳著名的斯提芬大教堂门口遇到了正埋头哭泣的小姑娘爱丽丝,因一直照顾她的好邻居雷德尔.巴塞特老爹病得快要死了,而老人的夙愿还未达成,他坚信如果不能满足今生的最后一个愿望就升不到天堂,他很想去波利尼西亚的塔西提岛,那里有森林和大海。贝多芬去看望了这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并在老人那架破旧的钢琴上弹出了我们现在正听的这首曲子。老人听着微笑地说,我听见了鸟唱,看到了森林和大海,海上有正在远去的帆。你是天神派来的!”
梁艳梅叹道:“这个传说我已经听了许多遍。多么善良的贝多芬啊!”
梁秀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突然说:“我这个妹妹可是个任性的鸽子。”
梁艳梅回身见梁秀娟端着托盘,像得了救星讨好道:“姐,你来的无影无声,姐,嘿嘿嘿,红色的毛衣真好看,比你穿件大衣带项毛绒帽青春多了。”她心里踏实了许多。
梁秀娟把托盘轻轻放下后对吴吉伟说:“尝尝这一种南洋来的白咖啡,你爱加炼乳,总说这样才香,方糖要加三块,对不对?”替他加好,拌匀。
吴吉伟起身客气道:“因人而香,因人而香。”
梁艳梅突然惊问:“怎么没有我的啊?!”见她姐不理睬在心里说:“你不会是在巴结这位中国的法国绅士吧?”便赌气说:“对不起,本人要去卫生间。”
吴吉伟又对梁秀娟再谢了一次,就去前面侧身引路,不断地提醒梁艳梅脚下注意,殷勤倍加,直送到了卫生间门口。 梁艳梅后悔不该要他跟来,在里面磨磨蹭蹭不愿出来,对着洗手池的镜子生气道:“这算怎么回事嘛?谁想来喝这个烂咖啡!不能在这儿受憋,对,得走!”
从卫生间出来时,她看见吴吉伟果然还在,从没遇到过男人还要为女士守厕所门,心想这也是他在法国学的?不怕被人笑死?对他的怪异行为心生厌烦,皱起了眉头却忘了看脚下。
吴吉伟抢过来说:“小心台阶!”话音未落梁艳梅已一步踏空“啊”地一声扑了出去,踉踉跄跄摔向一桌客人,将那桌上的杯盘“七里哐啷”搅翻了一地,吓得客人大叫,也惊了四座。
吴吉伟急忙几步跑过去,蹲下身观察梁艳梅,这时听见一个小伙子在怒问:“她没长着眼睛吗?”
吴吉伟忙说:“不小心摔倒了。”对梁艳梅说:“别动!别翻身!”
梁艳梅撞上了桌沿,右肋疼痛,憋气讲不出话,咬紧牙关皱眉忍着,难受得忘了周围。
厅里一时乱了,几个侍者过来要帮忙。梁秀娟跑来问:“怎么回事?”忙着安抚客人,好言好语地赔不是,把这桌的一对男女客人劝到旁边连连说:“按原样免费重新赔齐。”又点头又弯腰赔尽了笑脸。
男客人看不惯吴吉伟的打扮,骂道:“这儿他妈的什么怪物全往里放,还算个人呆的地儿吗?早瞅见这个长毛不地道,他丫干嘛的?不会是一流浪汉吧?”
女客人说:“一说还真像。看,衣服全糟践了。”
男客人就嚷:“这可是件白色儿的羽绒服,刚买的进口货!我说地上的这位大姐姐,就别躺着假装样了,快起来赔衣服呀!”
梁秀娟蹲下身去,见梁艳梅双手捂在肋间一脸苦相,忙招呼人来帮忙扶。可是哪里扶得起来,稍微一碰她就痛得直叫,便知道摔重了,十分焦急。听见那位男客人又在喊,便没好气地说:“谁还故意摔啊?人都这样了咱就积点儿口德吧。”
有位围观者说:“八成伤骨头了,快叫救护车。”梁秀娟急道:“谁去打电话!”
吴吉伟说:“我去。”起身就要走。
那位男客人拦住他说:“别走别走,这飞来的横祸把咖啡全弄身上了,一件好端端的羽绒服算是糟蹋了,我告诉你它可不便宜。咱招谁惹谁了?不行!长毛你得赔。”抓住不让他走。
吴吉伟气得问:“一件衣服比救人还要紧吗?”甩开他要走。
两人拉扯起来,三下两下那男的火了,说:“反了你丫的!”举拳要打。
这时周大海冲过来分开两人对那男的说:“哎哎哎,这位小哥哥,您还真要动手啊?犯得着吗?”见他嚷着非要赔不可,再看周围一个个或惊或乐像是看定这场热闹了,便嘿嘿笑道:“不就是件羽绒服嘛?能贵到哪里去?裤子脏了没?鞋子呢?袜子呢?咱全赔!行不?”
那位男客人对周大海说:“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今天我就要他这个流浪汉赔。敢跟我动手?长行市了!”
吴吉伟说:“先救人,晚赔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那位男客人说:“不就摔一跟头嘛,别说的这么吓人。再说了,这事儿是你们全错,她今儿个就是摔到地底下也得爬出来赔!”
周大海看明白了,心想这人是个二杆子,是爱搅和事儿的,便把吴吉伟拉到旁边嘀咕了几句过来说:“各位各位,别看了,不小心摔一跤本店负责医疗费,谁让这咖啡馆是咱开的呢。这位弄脏了衣服的小哥哥,还有这位小姐姐,受惊了,咱再当着您二位的面赔个不是。”然后深鞠一躬说:“对不起您二位啦,也对不起各位客人们,惊扰了你们的兴。还得正常营业不是?这二位请跟我进去说说赔的事儿。”见那两个人发愣又说了一遍,然后催道:“快走啊?别愣着了?”
外面自有梁秀娟照顾。
几个人一进到后院周大海便喊:“来人!把门给我关死了谁也别想出去,快!”
有人跑去关上门还上了锁。
周大海笑笑说:“自从开了这家咖啡馆,这门就关了不止一回两回。咱当街开店迎来送往,来来去去的什么人都有,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多大的事儿也要有个解决不是?我也不往屋里请二位了,咱就站在院子里说句敞亮话吧,想怎么着呀?”说完变成了黑脸。
那男的感到不对,看了看四周,见另几个人也板起了冷面孔。便问周大海:“你什么意思?”
那女的一见这场面就怕了,大声质问:“想干嘛?把门打开!”
周大海嘻皮笑脸的说:“我这人不太愿意和女的斗。”转身对那个男的说:“按常理不小心不为过,因为呢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摔的又是一女的,人都伤成那样了你还说风凉话,就知道喊赔,稍微晚一点儿都不行,一点儿人道主义都不讲。奇了怪了?那位大哥先顾救人哪点儿不对了?你这人也太差了吧?听口音是个南方人?你说像你这号的东西跑到北京干嘛来了?”嗤之以鼻又说:“还骂人是长毛,是流浪汉。头发长有罪吗?凭什么被你骂?告诉你他是这儿的常客,一贯的彬彬有礼从不招事儿。还想告诉你,他家住在京西山里。听说过西山吗老冒?八成不知道吧?你说要是这位住在西山的都成了流浪汉,那你俩还不得去吃屎啊?”不屑地看了这二人一眼。
那男的听了梗脖子气的瞪眼。
周大海溜了他几眼,见他怒而无言心便放下了,哼哼笑着说:“就知道你是人来风,围的人越多越闹腾,知道肯定打不起来,这会儿怯了吧?”
那女的又喊打开门。
周大海转过头去盯着她,用手式轻轻往下压了压说:“嘘……,小丫头片子千万别嚷,想怎么着啊?单也免了,又答应了赔衣服,没完没了了?”笑眯眯地又问:“这件是鸭绒的吗?不会是鸡毛的吧?谁能证明?你可别讹我。”
那位男客人小声说道:“别为难我们,不小心造成的过错也是错,应该赔偿。”
周大海听见了问:“可是空口无凭啊,怎么证明该赔多少啊?”
那位男客人说:“多点儿少点儿没关系,大概齐就行了。”说着拉住那位女的想往外走。
店员见周大海没点头不敢开门,过来把周大海请到旁边附耳说:“我看差不多就算了,两人是开着辆军用吉普车来的。”
周大海瞪大眼睛问:“那又怎么样?坐火箭来的也不认!”
店员说:“快看这小子的两只手握紧拳不停地抖,说不定想怎样呢,八、九层是个哥儿。”
周大海小声问:“我是心里没数的人吗?”于是回去凑近了问:“小哥哥,说说,想要多少?不就是钱嘛,多几个算救济。”抬头看见红红的大阳正当空,虚眼着天空说:“嘿嘿,好,晴了好。”
那男的问周大海:“那位大哥真是住在西山吗?小弟我住军区大院。”
周大海闭着嘴“嗯”出一声鼻音,表示知道了。
那女的喊道:“我们想回去。”
周大海说:“我成天忙得,哪有闲功夫来管这些破事呀?我看你俩也就是业余的混混,输了不丢人。” 另几个人就讽嘲地笑了。
周大海又说:“给他俩二百块钱吧,不过得先交给派出所,叫他们上那里去签名领钱,免得又来赖。对这种吃混混饭的咱要特别小心侍候着。”然后开了门一摇三晃地先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