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二）

　　有人惊恐地跑去给医务室打电话，有人要抬。周涛跑来说：“不能乱动，快找个坐垫来把头放舒服些。”
　　孙大志上来一把拉开周涛说：“苏大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周大头就是间接杀人犯，滚开！”
　　周涛问：“孙大炮，你刚才对她说啥了？”
　　孙大志吼道：“说你这个狗日的为了当上副局长黑整人！”
　　两人在楼道里大吵起来，又惊动了二楼的一楼的，纷纷跑上来看热闹，一时大乱。
　　任红医生从医务室赶来，检查后说血压很高，要周主任马上派车把苏桂兰送省第二门诊部。这是专门给省市属机关工作人员看病的医院。
　　孙大志背起苏桂兰下楼就往车队跑，任红一路护着，一口气跑过篮球场，食堂，澡堂，惊了一路，都问苏桂兰怎么了？孙大志气喘喘地说“被周大头气昏倒了。”就有热心肠的上去帮忙扶着一块跑。
　　进了车队小院，冷冷清清一点动静都没有，孙大志把人背进值班室，也不放下就问：“为什么一辆车都看不见？”
　　值班的老严放下报纸取下老花镜说：“最后一辆北京吉普李局刚才坐走了。”又问：“这是谁呀怎么了？”侧头来看。
　　任红急问：“车呢？”
　　老严说：“都去省政府听报告了。”
　　孙大志就骂：“他妈的，这些人一人占一辆吗？为啥不能一块走。”
　　老严说：“你是局办公室的，别来问我。”
　　这时周涛跑来了，气喘吁吁的说：“赶紧去食堂，用买菜的车送一下。”
　　大家又往食堂跑。
　　到了食堂，那辆买菜用的小货车正等着。任医生先上了驾驶室，大家七手八脚把昏迷不醒的苏桂兰搬上去，关门叫快走。
　　司机发动了汽车，轰了几脚油门，发动机响声很大，车尾冒出黑烟，又“砰砰”两声熄火了。司机再打马达再闪动油门，这回黑烟冒得更大了，四周都是柴油味儿，终于突突地开动了。
　　孙大志松了口气，累得想吐又吐不出来，憋得泪流满面，人散尽了还没缓过气，一个人坐在地上难受。
　　
　　车上了大马路，凉风把苏桂兰吹醒了，她看着任红，眼里流出泪来，说：“难受，我活不了了。”
　　任红抱着她说：“有我在，闭上眼睛别说话，马上就到医院了。”
　　司机闪着双灯抢道冲红灯，大声对警察喊着车上有危重病人，加足了油门拍打着喇叭往医院赶，小货车一路急驶而去。
　　
　　周涛回到办公室就给收发室打电话，通知苏桂兰送医院了，要求把值班人员调整一下。他不用出去看就知道，现在各个办公室肯定正在热烈讨论刚发生的事，他还知道局里哪些人慷慨激昂，哪些人沉默观望。这是一个只有一百零四人的二级局，衙门小，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告诉他，遇到了这种事情，局领导又都不在家的时候最好什么都别做，要收集好各种有代表性的说法，等领导回来后第一时间去汇报。他把这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午饭前，周涛去食堂对老伴赵云霞说：“中午别卖饭票了，赶紧打上一份肉菜几两米饭，给苗处长的儿子送去，他家今天中午没有大人在。”赵云霞是食堂会计，说收拾一下就去。
　　赵云霞打好饭送到苏挂兰住的“猪圈房”来，到了以后推开门进去，刚喊了一声“爽儿”，就看见了梁艳梅，见她正和苗清泉八岁的儿子苗爽坐在桌旁吃着饭，同桌吃饭的还有孙大志，他也端个饭盆吃得正香，一时愣了。稳了稳神儿便哼哼笑道：“没想到还有比我跑得更快的，真是有心人啊，这都吃上了。”
　　梁艳梅抬头淡淡一笑。
　　赵云霞瞅见了她脸上笑起的酒窝，心里恨道：“不要脸的！这就想进驻沙家浜了？脸皮比猪坐墎还厚。”有意问道：“苗爽，漂亮阿姨买来的饭香不香？是不是比你妈做的还好吃？”
　　苗爽上小学二年级，长的胖墩墩的，头也不抬说：“食堂的饭香。”
　　赵云霞上前说：“尝尝婶婶给你打的青笋肉片。”过去要换。
　　苗爽不松手说：“我就爱吃大辣椒炒肉片。”
　　孙大志本来就对周涛不满，也看不惯赵云霞平时的做派，觉得这两口子是事儿霸，爱在人前人后搬弄，有理无理从不让人，反感道：“你们这是典型的两面派手法。”
　　赵云霞知道他和周涛有矛盾，又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便不去惹他，只对梁艳梅说：“人来心到，我替孩子他妈苏桂兰谢谢你。下午一块去医院看看？”
　　梁艳梅知道她话中有话，便不去理，只对孙大志说：“大志，吃完饭去学校时你送一下吧，放学我去接。”
　　孙大志说：“不用接了，苗处长回来前我把苗爽接到我家去。”
　　梁艳梅就起身告辞躲了。
　　赵云霞恨着她的背影喊道：“别走啊饭才吃了一半。”等人已不见了，又学腔拿调说：“大志呀，你去送一下。看看这个妖里妖气的狐狸精，屁股扭的多有表情！多会来事儿！她简直是局里的一大祸害！”趋身朝地下呸了一口。
　　孙大志就提醒道：“说话请注意卫生文明，屋里还有两位男同志。”敲了两下饭盆，白了她一眼。
　　赵云霞站着觉得没趣，便放下饭盒也走了。
　　刚出门孙大志便追出去喊道：“我想问问，你这是代表局里来送饭呢，还是代表你们家？”
　　赵云霞头也不回，手一举生气地说：“我代表义愤的群众。”
　　孙大志说：“哦，是代表你们那一帮子，那我就倒了吧。”
　　赵云霞又喊：“请随便！”摆着大步在过道里穿行，对几个正在做饭的说：“大家都看见了吧，又公开来了，真邪行。”
　　孙大志说：“哪里有事哪里就有你嘛，不稀奇，这样局里才热闹。”
　　回屋后孙大志对苗爽说：“记住叔叔的话，刚才这个鬼老太婆的饭千万不许吃，里面全是坏心眼。”
　　苗爽点点头，说记住了。
　　
　　梁艳梅从“猪圈房”出来后往办公楼走，路上遇到了刚从省二门诊部回来的任红，就问起苏桂兰的情况。
　　任红说：“受到刺激又摔得挺重，人倒是已经清醒了，可是又喊恶心胸闷，要住院观察做些检查。”
　　梁艳梅就把孙大志要接走苗爽的事说了。
　　任红听了说：“他家住城北，这里是城南，讲义气也不能折腾孩子呀。我家就住在隔壁，就和我儿子东东搭个伴吧。”又问：“死丫头，你是不是去过了？”
　　梁艳梅笑着点了头。
　　任红摇头说：“这种时候你不是在添乱吗？下午我给你姐打个电话，你不能在局里呆了。”
　　梁艳梅急忙问：“喂喂喂？我和老苗现在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怎么不能待？”
　　任红批她道：“拉倒吧，在大家眼里只要你俩再来往，就还是那种说不清的关系。一口一个老苗叫得还真亲热，在别人面前也是这么喊他的？”
　　梁艳梅低下头说：“任姐，我坚决不走，为啥要走？”
　　任红说：“我的大小姐，你就别使性子了，这都是为了苗处好。没听说他很有可能提副局吗？”
　　梁艳梅说：“倒是传过，已经连新房子一块黄了。”
　　任红就说：“还不一定，今天在医院遇到组织部的王部长来打针，我就把环卫局这些拉帮结伙的破事一股脑儿地全讲了，他皱了半天眉头。”
　　梁艳梅笑着说：“你倒是敢多嘴，他皱眉头那是挨针痛的。”
　　任红也笑了，说：“他是听完后才去挨的针。”
　　两人又讲了几句，任红见午饭时间要过了，匆匆走了。
　　
　　梁艳梅回到一楼的办公室里，倒开水把饭盒涮了，放到桌上等晾冷了再喝，又拿起报纸看了一遍标题，大都是关于农村撤社建乡的，没兴趣随手放到了一边。刚才赵云霞骂的话她全听见了，本想返回去问她什么叫狐狸精，想想又算了，这时再想起心里便不是个滋味，恨了一阵这个爱多嘴的事儿婆。再想到苗清泉很有可能为了这件事升不了副局长，房子也没了，心里歉疚，便坐着发起呆来。
　　这时技术员张贵柱吃完饭回来了，对梁艳梅说：“苗处长打电话来问，他出国考察带回来的资料在谁手里。”
　　梁艳梅心不在焉地说：“没看见，去资料柜找找。”
　　张贵柱说：“梁工你忘了，我刚看了一天你就拿走了，说要找人翻译出来，好整理成汇编资料。”
　　梁艳梅这才记起已经托付给她姐夫有小半年了，就去打电话问。梁艳梅的姐夫说还在他学生的手里。
　　张贵柱说：“苗处长急着要啊。”
　　梁艳梅就说：“我这就去一趟气象学院。小张你帮我把饭盒洗了。”锁好了抽屉拿上包就走了。
　　
　　梁艳梅从车棚推出自行车，出了环卫局大门，左右看看路上没有汽车过了，这才猛滑了两步，一抬腿骑上去过了马路，迎着秋天的凉风，像被什么吸引着骑得长发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