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瞎老王

　　说起“瞎”老王，别人一笑了之，我除了觉得脸红，还想了很多很多。
　　瞎老王本名叫王玉国，本来不是鸭子场的人，是石头在做经济处长时认识的，酒过三巡，两个人就名字中间都范一个“玉”字，借着酒劲攀起亲来，说不上还是一个太爷爷呢？
　　石头问他“王哥，你家祖宗是鸭子场的吗？”
　　“听爷爷说，不知道是鸡场、还是鸭子场？”
　　“那你爷爷名字中间范什么字？”
　　“不知道，我父亲是个孤儿，就知道自己姓王。”
　　石头有些激动，“王哥啊，咱俩都范一个‘玉’字，最起码咱是一辈的，兄弟啊！”
　　石头回家说起这个人，我婆婆说：“从山东闯关东来的老太太，原本三个儿子，到了鸭子场就丢了一个，所以才剩下你爷爷和你二爷哥俩了，也许真是丢的这股呢？”
　　回到沈阳，又一次喝酒，石头把婆婆的话告诉了瞎老王，瞎老王兴奋地还流下几滴眼泪：“王处长，不，石头啊，我可找回家了，我要认祖归宗啊，我要回鸭子场看看我三婶啊！”石头觉得瞎老王的演技还可以，一半清醒一半醉，百分之八十是为了他的工作需要，因为那时候瞎老王很想接近石头，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遇。
　　话又说回来，原本王玉国是一个极其老实的人，工作在经贸系统的事业单位，主要是搞文秘工作，带着一千三百多度的眼镜，厚厚的镜片几乎看不到本来就小的眼睛，由于眼神不好常常不是被石头拌摔，就是撞到树上，总是弄得鼻青脸肿。
　　为了看清东西，他的脖子总是往前探着，两只手总喜欢五指张开的向后伸。再配上他快掉光的秃头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绺头发，一张布满放射线的刀条脸，走路的八字脚很像唐老鸭，更觉得有几分可爱，同志们都叫他瞎老王，他不在意，每次都满脸堆笑的大声答应“哎”！
　　瞎老王一贯工作积极，材料也写得好，为人谦卑，用老王自己的话说：“我瞎老王最欣赏孔孟之道，克己复礼，最遵守党章，遵纪守法，无论任何年代都是优秀的共产党员，都是先进工作者。”可工作快一辈子了一直还是个正科级，眼看还有几年就退休了，瞎老王着急啊。组织上也着急，想尽办法给瞎老王提个处级经济研究会的会长。瞎老王感动得热泪盈眶：“请领导放心，尽管我瞎老王‘大器晚成’，但是也一定会‘与时俱进’把经济研究会的工作干好。”
　　瞎老王正式上任了，他觉得搞经济工作，就要像点样，跟上时代的步伐，于是换掉戴了多年的黑边瓶底眼镜，变成超薄的小框眼镜，多年的步底鞋换成了皮鞋，一身不讲究的服装换成了西装，还打上一条鲜艳的领带。每次见到熟人他都会用那习惯分开、骨瘦如柴、青筋裸漏的五指拍怕自己的胸脯说：“哥们儿，看看，‘与时俱进’的老王怎么样？”其实这样的打扮对于别人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放在瞎老王身上总是显得滑稽可笑，也许人们还是习惯原来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布衣布鞋，瘦弱谦卑，像个私塾先生的瞎老王。
　　想法决定活法，瞎老王想，要做好经济研究会的工作，就要接触老板融入他们，才能研究他们，这是做好经济研究工作的首要。
　　前几年吃喝成风，瞎老王为了工作的需要开始练习喝酒，每天有请必到，一喝必高，酒量不行，眼神不好，年龄又大，有时那些大老板不大喜欢带他去，担心弄不好出事。可瞎老王总是严肃的说：“这是工作，要‘与时俱进’啊，我老王‘大器晚成’，也要参与也要学习吗！”
　　每次他都十分认真，背行酒令，记祝酒辞，认真的敬酒，努力的喝酒，每当有人说：“老王啊，少喝点，别高了”，他总是笑眯眯地说：“大气晚成，喝得不好，但也要‘与时俱进’啊。”逗得满桌子的人哈哈大笑。
　　一次，石头去参加瞎老王的一次宴请，按他的安排坐到他的右边，左边是一个市里的副书记。喝到一半的时候，瞎老王就有点不行了，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石头低头小声说：“王哥，是不是高了？”可没想到瞎老王还没答话，把头一甩，意思是吐到背后去，结果刚刚好，斜着从石头脑袋的左边吐了下来，难闻的味道不说，连酒带没有消化的食物顺着石头的头顶流进脖子里。
　　好在是夏天，在桌上的客人帮忙把石头的Ｔ恤衫脱了下来，到洗手间从头顶开始冲干净，然后光个膀子进来。瞎老王赶快上来说：“王处长对不起啊，看在咱们一个祖宗的份上，你得理解大哥，我要‘现场直播’也不好意思对着书记是不？只能小弟受苦了。来，我也陪你脱光！”说着也把背心脱掉，露出搓衣板的肋条，又张开的青筋裸露的五指，抽打抽打胸脯说；“我还是头一次在众人面前裸体，要不是陪王处长，我是不会脱的！”弄得石头真是哭不得笑不得。
　　再说洗脚，开始是怎么叫他去他也不去，说是在家都不忍心让老伴洗脚，怎么能让小女孩洗脚呢？可是一想经济工作要与时俱进，他说：“老板要洗脚，我们也必须洗脚。”于是心安理得的叫小姐洗脚了。
　　从洗脚开始瞎老王突然发现，这“与时俱进”还不只是喝喝酒吃吃饭，后边还有更舒服的事，于是这个瞎老王的胆子越来越大，到酒店开始喝五道六的，吃饭还要找“三陪”，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洗个脚还要隔着高度近视镜子，挑看小姐长什么样？为了看得清楚，每次要把眼睛摘下来，都快把脸贴到小姐的脸上了，有的小姐用手挡着他喷着烟袋油渍的臭嘴，有的小姐就会对他推推搡搡的，他还以为小姐和他闹着玩呢。晚上也开始在外边过夜找开小姐了，还大言不惭地说：“我瞎老王还真是‘大器晚成’啊，这么美好的事知道的太晚、太晚啦。”
　　更可笑的是一次喝酒，瞎老王又喝多了，醉意上来，眼神不好，可又内急，以为隔壁的包房是厕所，一进去拿出东西就尿开了。
　　这个包房正在喝酒的人一看全傻了眼，有人开喊“唉唉，喝这么多年酒，还没看见这阵势呢”，瞎老王一听有人喊也来了脾气，一边尿一边说：“喊什么喊？厕所还摆一桌，这也太腐败了！”没等他尿完，几个小伙子上来就打，瞎老王还没正过神来就被打倒在地了。
　　隔壁一听旁边的包房里打起来了，赶过来拉架，一看是自己人，瞎老王正被几个人打得在地上翻滚，赶紧扒开人营救，把瞎老王抢救出之后，请服务员为隔壁的人重开一桌，并负责买了这桌的单，赔了礼道了歉，才算将“厕所腐败”风波平息了。
　　组织上发现瞎老王“与时俱进”的故事太多，“大器晚成”之后胆子越来越大，严重影响改革开放的政府形象，考虑到王玉国同志的一贯表现劝其提前退休。
　　一天，瞎老王来找石头，“石头啊，过两天我就要退休了，怎么我也得回鸭子场认祖归宗啊，看看三婶去。”石头瞪大眼睛说：“王哥，喝酒的话，你也认真啊？”瞎老王，站起来吃惊地说：“石头啊，你怎么能开玩笑呢？你让我这一生留下遗憾吗？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去看看三婶，只有这次机会了。”
　　没办法，石头弄了辆车，拉着瞎老王回了鸭子场。瞎老王一路的激动，和石头说：“我也没给三婶买什么？只给三婶买了两盒中华烟，行吗？”石头惊讶地说：“什么，你给我妈买两盒中华烟？”瞎老王拍拍胸脯说：“咱们是哥俩，给老人家买点好烟是应当的。”石头一想遇到这样的人真是说不清楚，算了。
　　到了家，把瞎老王介绍给婆婆，婆婆自然热情的接待瞎老王，“孩子，你回来就好，只要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啊。”
　　瞎老王，叫了一声“三婶”，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拿出两盒中华烟说：“三婶，我孝敬您的，看见您就像看见我妈一样啊。”
　　他坐在炕沿上，拆开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我婆婆说：“三婶，尝一尝，中华烟。”我婆婆抽烟总是抽半支，然后掐了，留着下回抽。说了一会话，婆婆站起来张罗着要做饭。石头说：“王哥，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咱哥俩回去的路上再吃饭怎么样？”瞎老王一想这个家实在太穷，还是出去吃好，赶紧站起来说：“三婶，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啊”，说完顺手把两盒中华烟装进兜里说：“三婶，我看你也不喜欢抽，下次我给你买好的啊。”
　　婆婆依旧笑着说：“孩子，有空就回来，今天着急也没吃饭，下次回来，三婶一定给你做好吃的，别买东西破费。”
　　石头拽上瞎老王，推他进了车里，生气地说：“我说王哥，你可真行，还认祖归宗，拿了两盒烟，还又装了回来，你可忒大方了。”瞎老王着急地说：“石头，你不高兴啦？我看你妈抽了半支，如果不爱抽，给别人抽了，不是浪费吗？，下回给三婶买她喜欢抽的多好。”
　　石头说：“哥呀，还下回？没下回啦，你以为我妈第一次抽你的中华烟，以前没见过？是吧，啊？我是给你面子。怪不得，你们领导让你退休，我看就对了，你早就该退了。”
　　瞎老王，仿佛恍然大悟地说：“真是该退了，该退了，再与时俱进，也跟不上趟啊！”
　　石头觉得说的太狠了，拍拍下瞎王的肩膀说：“对不起，王哥，话赶话，就说出来了，别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