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刘老师

　　说起刘老师，他不是王家的人，但是缘分让他在婆家小院里住了六七年，出出进进在婆家的小院，自然就散落了许多碎银，拾起来银光闪闪，不得不小心珍藏。
　　一九六四年刘老师从辽宁师范学院毕业，被分到感王中学，成了一名数学老师，也就是刚刚考上中学的石头的老师。
　　石头说：“刘老师的到来，简直就是感王公社的一道风景，乡下人就像围观新媳妇、大美女一样围观刘老师。”开始听他说，我还以为刘老师是个女的，后来才弄明白是一个大帅哥。
　　刘老师，个头一米八，长了白净的脸庞，一头浓密发亮的黑发，梳成分头，一搭眼就看出是城里长大的青年，那双傲慢的大眼睛，桀骜不驯的高鼻子，能言善辩的嘴唇，组合在一起有点像陆毅那样的明星帅哥。
　　刘老师，一到学校，没几天就被学生们推崇为“数神”，后来就叫成了“神数”，什么样难解的数学题只要，找到他必有正确答案。他的课也讲的好，一道题他能用几种方法解开，同学们都很佩服他。但是，上课的时候他喜欢用粉笔头打那些不爱学习，上课睡觉的同学。他的粉笔头打人准的很，从不虚发。后来有些同学向教务处反映：“刘老师用粉笔头打人。”校长找他谈话：“说刘老师，粉笔很贵，这样扔来扔去太浪费。”没想到刘老师上市场自己花钱买来黄豆，每天上课兜里总是装着一把黄豆，用来打学生。自然这些同学也记恨他。
　　刘老师批卷子也经常会出花样，有时候弄的同学没面子，女生常常看到卷子哭鼻子。一次一个女生拿到卷子，只做出一道小题，整个卷面都空着。上边是个快趴下的2，旁边写着“天高云淡”。这个女同学问石头：“刘老师这是啥意思啊？”石头说：“你真笨，这大白纸如天空，飞着一只小燕子，天高云淡，你得二分。”从此，这个女生外号“小燕”。
　　还有个女生，得了零分，刘老师在大大的0里画上眼睛鼻子嘴，0外边画两个小辫，然后0下边是两个跑步的脚，旁边写着“回家了”，意思是，0分，还不回家啊？
　　这个刘老师直率、简单、加上傲慢，他不在乎老师们对他的评价，有些教学方法不如他的老师，背后也在讲就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咱们多几种方法解题吗？教学生好不好，不是看会做几道题，要看升学率。”他听了，当没听见，可是找到机会他也会报复一下。
　　一次他和一个女数学老师打乒乓球比赛，他竟然说：“我不但会做几道题，还能抽你个老屄朝天。”结果逗得看比赛的学生哈哈大笑，女老师捂脸流泪而去。
　　他明显地对学习好的同学好，如石头、苏名、都是他喜欢的学生。他喜欢和这些同学讲：一定要好好读书，没事多多做题，考上大学，接着读研究生，做大学的教授。其实这就是刘老师自己的梦想。
　　他的家庭成分不好，还有个舅舅是最后一批特赦的战犯，这一直系亲属的历史问题影响了刘老师的前途。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考上清华大学的数学系，最次也要考上吉林大学数学系。六三年高考，他的成绩足以考上名牌大学，即使不能如愿也能考上吉林大学，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辽宁师范学院”。三年毕业后还没能把他分回家乡大连市，却分到了石头的家乡感王公社的农村中学。开始的时候，他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做数学题，他认为成功是给有准备的人，如果有机会自己还是要考研究生，如果没机会，这个穷乡僻壤还能干什么呢？只有做做题，读读书才是自己最大的嗜好。
　　刘老师，个子长得高人长得帅不说，他在文体方面也是出类拔萃。特别是打篮球，他在教师队伍中是绝对的核心。只要他一上场，那真是手起球进，即使对他有意见的老师也不得不给他鼓掌。在他来之前，学生不懂什么是游泳，下河都叫洗澡，他批评同学们：“游泳是体育项目男女都可以参加，洗澡是澡堂子打扫卫生，男女要分开”。是她带着男女同学到大青河学习游泳，石头说：“刘老师的话我记得特清楚，那是第一次知道游泳和洗澡的不同”。冬天也是他第一次带着农村的学生到大青河里去滑冰。石头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冰刀，和穿着冰鞋滑冰，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可是好景不长，刘老师到学校一年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他被当作“牛鬼蛇神”揪了出来，每天被学生、老师批斗。石头说；“看到刘老师每天戴个高帽子、挂个大牌子，上边‘刘成良’的名字被红笔打着叉，他从没低过头，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喊还冲我笑笑，我的眼泪立刻流出来，赶紧跑掉了”。
　　被他用粉笔头和黄豆打过的同学、“小燕”和“小太阳”都给他写了大字报，打乒乓球时被他骂过的女老师也写了刘老师的大字报，揭发他打乒乓球时说，“要抽她个老屄在朝天”，是对革命教师怀有刻骨的仇恨。那个“屄”字自觉写出来太难听了，于是就写了个“老×（叉）”，从此这个女教师得了一个外号叫×（叉）老师。直到石头病了后，中学同学来看他还重新讲起了刘老师和叉老师的故事，笑得仰面朝天。
　　1969年，刘老师被下放改造到鸭子场，石头爸妈就把后院的老房子借给刘老师住。婆家小院从此进进出出的一个外姓人就是刘老师。刘老师说：“房子算我租的，不能不给钱。”我公公坚持不要，刘老师坚持给，于是每年就给二十元的房租，刚好用来买年货。
　　我婆婆很喜欢刘老师，只要一见面就会说一件事：“成良啊，你都三十了，该找个媳妇了，不然三婶给你操操心？”可每次，刘老师总是笑着说；“三婶，我还年轻不着急，等我回家就个你领回个媳妇来。”
　　刘老师住在鸭子场的日子里，是石头最高兴、最快乐的日子。他们一起讨论国家大事，一起议论小道消息，冬天一起去滑冰，夏天一起去游泳。石头说：“最重要的是我受了刘老师的影响，一定要走出鸭子场、一定不放弃读书上大学的念头。”
　　1969年底，石头去当兵了，临走时刘老师来送石头，他说的话石头至今还记得：“石头，家里放心，还有我呢。记住了，有时间看点书，做点题，文革总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一定要上大学。”
　　1970年，刘老师回一次大连，和他亲二姨的女儿——他的亲表妹结婚了。那年他三十二岁，他表妹二十六岁。老天眷顾他们，生了一对儿女都很健康，没有一个因为近亲出现健康问题，不仅如此，父母都是大个子，都长得漂亮，孩子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漂亮帅气。
　　1973年，石头复原准备高考，刘老师马上给石头找来全套的初高中数学教材，他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的得意门生能考上大学啊！每天晚饭后，他都要过到家里问问：“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全县模拟考试那天，刚好刘老师监堂，有一道题是：“在数轴上表示根号二”，石头用几何的方法表示出来了。在这个考场，几个老高三的学生都望尘莫及。当晚回家，刘老师拎了瓶酒来到婆婆家进屋就喊：“石头，你真叫老师高兴，来喝两盅。”
　　这是石头作为学生第一次和老师喝酒。刘老师，激动的说：“石头，这回我可放心了，你考上大学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第二天县里张榜公布，石头考试成绩全县第一。可没高兴几天，张铁生的白卷在人民日报发表了，石头的心里像被冻成了冰。因为考试成绩，不再作为录取的唯一条件，上大学的梦想也许就要破产了。
　　那时候，刘老师都一直陪伴着石头，鼓励他：“不要放弃，只要有升学的希望，就千万不要在农村找对象。”
　　两个月后，石头接到了“鞍山钢铁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是真不喜欢这个学校，刘老师又坚决鼓励他：“石头，一定要去，再不好的学校也只是一步台阶，迈上去就会改变人生。”
　　1977年恢复高考，刘老师又鼓励他的妻子考大学。那年他妻子已经三十二岁了。他帮助她复习，陪她做题，让她报最低的志愿，结果妻子真的考上了锦州师范学院。为了支持妻子上学，刘老师一个人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没等妻子毕业，他就被调到县里中学。不久在知识分子里提拔干部，刘老师成了县高中的校长。
　　三年后妻子大学毕业，回到了大连，再后来听说刘老师调回了大连成了一个区的教育局长，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
　　石头说：“刘老师，早该退休了，真想他，真想去看看他，可不知道他在那里？如果不是刘老师家庭出身不好，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得国家科技大奖的人也许就会是刘老师，我真的感谢刘老师，他是帮我造梦的人。”
　　
　　【写在后面的话】心灵点灯时
　　我有时在梦中醒来，也惦记着《婆家小院》的文稿，披上衣服爬起来写上几笔。白天如果散步在路上，突然来了灵感，赶紧打道回府，记下文字。今天晚上掌灯时分，看到一组书稿行将付梓时，内心充满了快乐与忧虑——快乐的是这十来年的心血终要集书成册；忧虑的是我的文字稚嫩，史料不全，道听途说，会不会给王家带来不快？想来想去，一片真心可对天，那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心，早耕晚耘，期许的心田里长出的庄稼怎能不是丰收的景象，怎能不是王家的精神食粮。
　　这部书稿的完成，要深深感谢石头、我的老公王玉璠。他在2008年3月由于脑出血，倒在工作岗位上，当晚被推进手术室。这家医院刚好是我妹妹的工作单位，所以手术她亲自跟台。经过七个小时的开颅手术，石头从死亡线上被抢救了回来，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留下了半身瘫痪的后遗症。为了重新站起来，几年来，经过一年的医院康复治疗，外加服用大量的中草药，他从一个吃饭外喷，大小便失禁，口眼歪斜，不会说话，整个半身没有知觉的重度脑出血后遗症的患者，变成今天能流利讲话，自理大小便，拄着拐杖可以行走的人。这就是他创造的生命奇迹，他就是婆家小院最耀眼的那枚大银片。
　　在他每天的康复锻炼中，我最常听到的是他讲小时候的故事，讲鸭子场的风景地貌，讲那个小院里出出进进的人及相关的往事，于是我开始不断的收集整理记忆中的片段。一来二去，在我心灵的牧场上，不断的增添放牧文字，我赶着赶着，就都赶进了《婆家小院》，再一看，小院中满地的碎银……于是只要有时间我就开始拾捡，我一心想穿成链子留给后人，因为我们不去整理，后人将不会再知道了。
　　不过，我想对王家的人说几句，小院的故事里，也许有你，也许没有你；也许漏掉了你的辉煌；也许和你的家事有出入；也许把你写的不够完美；也许还有许多的精彩我不知道……都请你原谅，就当成岁月的故事吧！我希望这只是开头，王家的人也可以继续书写精彩和辉煌。
　　但是，只要你记住一点，我是个外姓人，这本书里，倾注了我对王家的真诚和爱。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我们都将不在，可文字会活着，它替我们活着吧！
　　在此我还要感谢江山网站的玉心编辑，是她在每天晚上的点灯时分，为《婆家小院》书稿编辑、修改，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倾注了自己的心血，才有今天《婆家小院》这部书稿成现在大家面前，才如此完美和舒畅。在此我衷心的感谢玉心编辑，感谢江山这个平台，希望你留在我们婆家小院中，你是小院中最大的那枚银片，在我心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