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进无退路》第二章 久投不中 迫于造假（五、六）

　　五
　　第三天下午，诸葛南淼正在老五诸葛中垚家里，聚精会神地研究“华南虎”许金山的棋谱，红毛女打来电话，约他去石牌一路拿文凭。他兴高采烈来到了石牌一路。送文凭的人换成了黄毛男，对上接头暗号后，黄毛男说，不好意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行规。他给了黄毛男二张百圆面额的大钞，接过文凭一看：学历、学位、校长姓名一字不差，连那纸张、钢印、学历证书编号，看不出一点破绽。
　　“这文凭在网上能查出来吗？”诸葛南淼问。
　　“放心吧！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凭没有进网。”黄毛男答。
　　诸葛南淼拿到以假乱真的文凭，高兴之余，就近找到一家打字复印店，将文凭复印了100多份。又将U盘插入电脑，重新将简历上的大学本科学历改成了硕士研究生。在通讯栏里增加了老五诸葛中垚的手机号码，他要实施通讯双保险，以免自己的手机电池没了错过接听招聘单位电话的时机。重新在自我评价栏里添油加醋，如是广告一番：
　　一个四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身体、二十岁的思想。智商、情商皆高。离异，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无牵无挂之人。
　　有八年政府行政工作和八年银行金融管理工作历练。熟悉政府工作和银行运作流程，深谙行政管理、经济管理、金融管理政策精髓；逻辑思维缜密、计划严谨可行、公文撰写娴熟；具有高度的情况综合能力、随机应变的组织协调能力、洞明世事和练达人情的准确判断能力。
　　在十六年的工作实践中。不断加强多学科理论修维，理论研究成果有《现代企业管理学》和《企业经营战略》（1995年X月X日中国经济出版社，书号：……）。厚积了管理企业的多学科知识；沉着冷静的性格修养与务实创新的工作作风，适应愈来愈成熟的市场经济环境。在南粤省、穗城市党政各部门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和丰富的社会资源，悟透了“依政借银兴企”的真谛。
　　个人爱好及特长：热爱中国象棋，曾获得长江省夷州市业余象棋大奖赛冠军（一级棋士）；于本月初在“金羊杯”全国职业象棋冠军邀请赛闭幕式车轮战中，巧胜当届冠军新秀、台湾新棋王司马归大师；热爱文学，从上世纪八十代初开始，先后在全国、省、市报刊发表小说和散文作品若干篇，通讯报道文章数百篇。
　　生活习惯：不吸烟，但酒量尚可，曾在葫芦洲市“葫芦仙”高度白酒畅饮比赛中，以一点一二斤的饮量获得个人第三名……
　　
　　诸葛南淼仅没有将过去创作的一些无病呻吟、退稿多次的小说电子版全部粘贴上去了。
　　从上述简历看，他完全是一个具有担任世界500强企业高管实力的人物，似乎比著名的职业经理人唐骏还牛逼。他就不信这样的简历发出去，宛如棉花团打在墙壁上没有一点反应。因为这份简历，他的确是颇费了一番心事，甚至是绞尽脑汁。
　　从第一段看，诉求点是：年龄适中，身体健壮，思想前锐，智商和情商兼备，不会因家庭拖累影响工作。
　　从第二段看，诉求点是：工作阅历深厚，工作经验丰富，工作能力超强，组织、协调、应变、综合素质极高。
　　从第三段看，诉求点是：理论基础扎实，学识功底过硬。
　　从第四、五、六段看，诉求点是：人脉关系多，社会资源广，兴趣爱好浓，公关能力强。但其中“酒量尚可”，喝酒比赛曾获得第三名，纯属大忽悠。其实，他的酒量是一杯不醉，二杯飘摇，三杯必倒。他当年参加的葫芦洲市“葫芦仙”高粱酒畅饮比赛，是主办方地地道道的商业促销活动。因为他的棋艺水平高，陪同几位爱好象棋的品酒专家玩得开心尽兴，主办方的总策划者、他的胞弟诸葛中垚照顾他的面子，顺便给他颁发了一个第三名的证书。
　　当天，他有一股舍命陪君子的气度，陪下棋哪有不陪喝酒的道理？鼓足勇气喝了大约七八两葫芦仙高粱酒，醉成一堆烂泥，被紧急送往葫芦洲市人民医院，又是洗胃又是打点滴，才捡回来一条命。以至后来，他无论是在政府办公室工作参加应酬，还是在银行工作分管接待，见到酒就害怕，逢酒席必躲避。
　　他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郑蜀君，对他的酒量颇有微词。郑副主任曾经调侃说：“小诸啊！‘酒平’有时比文凭和水平还要重要。你奶奶的连几两‘猫尿’都无可奈何，还想在官场上混么？”的确，他后来在官场上混的时间不长。
　　他在简历上写自己过往喝酒获奖的特长，是在玩文字游戏，假如哪一天招聘单位要测试他的“酒平”，即是喝醉了，他是可以诡辩的：“虽然我的简历上写有喝酒获过奖，但我并没有说喝酒不醉嘛！”假如招聘单位不测试他的“酒平”，那就是他的运气好。
　　简历修改完毕，立马打印了100份。复印文凭和打印简历花了150元，加上买假文凭200元，当天总共支出350元。他感到无比心疼，不知这种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的日子啥时候才能结束。
　　他在回老五诸葛中垚家的途中，路过白云广场时，看到一个摆放气枪打气球的娱乐游戏，几杆准星被破坏的气枪，分别搁置在几副木制的三角架上，对面三米多远的一块布上，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的气球。有几个小朋友，也许想赶超王义夫拿未来的奥运射击冠军，眯着眼睛用心瞄准，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总是打不准那些气球。他联想到小时候在鸭子湖边，看到那些端着装满火药和碎铁籽鸟枪的大人，一旦扣动扳机，筛盘大的一股火花射出枪堂，总有几只野鸭子被击中，扑腾、扑腾地落在湖面上。
　　他写通讯报道的启蒙老师、当时葫芦洲县政府办公室的郑蜀君副主任，就是根据鸟枪打野鸭子和气枪打麻雀的原理，教给他如何抓准新闻点子，如何提高投稿命中率经验的。郑副主任说，抓新闻点子就要像举气枪打麻雀一样，准星和子弹只有一颗，你必须瞄准。投稿就要像扛鸟枪打野鸭子一样，一把散弹（一稿多投）打出去，不愁没有命中的。
　　郑副主任郑蜀君祖籍四川，出生在鸭子湖东南岸郑家口镇。解放前，他的父亲当过私塾先生，从四川来到郑家口镇一户郑姓人家当上门女婿时，惟一带来的财产，就是一大箱子中国明清时代的古典小说。
　　郑蜀君1948年出生，和他哥哥郑蜀臣一样，从小爱读古典小说，继承了他父亲舞文弄墨的衣钵。六十年代初，郑蜀臣高中毕业，去鸭子湖公社鸭子口大队来兴中小学从一名语文老师做起，后来当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
　　郑蜀君初中毕业没有再上高中，小小年纪就在农村务农。虽然他只有初中学历，但脑袋瓜子灵活，写得一手好字。他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爱好喝酒；二是爱好收集歇后语，他随身带有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在生产队干农活时，只要有片刻休息时间，立马掏出小笔记本，凑到老社员跟前，请教人家说出几条歇后语。一次，郑蜀君从郑家口镇郑家口大队，被派往鸭子湖镇鸭子口村参加开挖高水渠水利建设大会战，在工地挑泥巴休息时，他凑到李大壶身边收集歇后语一、二，李大壶实在是江郎才尽了，左顾右盼，突然看见同在一个工地劳动的郑蜀君的嫂子，灵机一动产生了一条歇后语。
　　李大壶说：“日姐姐的，蜀君！我有一条非常贴切恰当的歇后语，要不？”
　　郑蜀君问：“什么类型的歇后语？是荤的？还是素的？”
　　“当然是荤的唦！”
　　“快告诉我嘛！”
　　“不能白白告诉你。”
　　“你想怎么样？”
　　“一条歇后语换一盒圆球牌的香烟行么？”
　　“行！不就是一盒围着地球转的香烟嘛！”
　　“你嫂子被你哥日得叫——应该的！”李大壶说出这条歇后语，引起在座的社会员们哄堂大笑。
　　“这——这！哪是什么歇后语？”郑蜀君不好意思的说。
　　“不信？你问一问你的嫂子，看那事该不该？”
　　郑蜀君这种勤学好问，不失时机的学习精神，感动了驻村工作队队长县委副书记、县长车建党同志。加之前段时间，同是军人出生的鸭子湖公社武装部部长郑侦，一直在努力向车县长举荐亲侄子郑蜀君。车县长很快给劳动人事部门打招呼，将郑蜀君招工到县政府办公室，当了一名收发报纸、信件、端茶递水的通信员。
　　郑蜀君在县政府机关四年的通信员工作磨砺中，耳濡目染，很快掌握了给报刊杂志和广播电台写稿、投稿的技巧。《夷州报》经常见到他写的豆腐块文章，葫芦洲县广播站经常播放他采写的稿件声音。他很快成为了县政府机关有名的本职工作通信员和业余工作通讯员。县长车建党，自然为他这名伯乐识得一匹千里马而高兴。
　　1966年冬季，郑蜀君刚满十八岁，葫芦洲县大兴人工河水利基本建设，正是用人之际。车建党县长担任人工河工程总指挥，经他提名，组织部门考察认可，将郑蜀君转为国家干部，担任了县政府办公室秘书，并且安排他深入人工河工地，伴随车县长左右锻炼成长。
　　新上任的郑秘书，是脑勤思考、腿勤跑路、手勤写稿。三年时间，在人工河工地发掘先进人物和先进典型事例若干。先后经他妙笔生花出名的人物有鲜贵仁、曹良凤、柳叶、春阳。他在工作实践中，不仅总结了一套写稿和投稿的“气枪和鸟枪”理论，而且职务节节攀升。人工河工程完工之时，他升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文化大革命结束时，他去掉副字当上了主任；改革开放之后，他调任为大肥缺的县建设局局长；房地产业大发展时期，他升为政协副主席兼统战部部长，分管工商联，经常跟民营企业的老板打交道。
　　……
　　郑副主任的理论果然灵验，诸葛南淼效仿操作，每次写好的通讯报道稿件，都要重新用蓝色的复写纸垫在方格稿纸后面誊写多遍。因为那时还没有电脑，也没有数字化打印机，政府办公室有几台铅盘打字机，几个漂亮的打字员小姐整天叮当、叮当地敲打，连领导的讲话稿和政府的各种文件都打印不完，诸葛南淼一个小小的秘书，想请打字员打印通讯报道稿件，比牵一下打字员的嫩手都难，纯属奢望。只有老实实的用食指、拇指和中指夹紧圆球笔，一笔一划的不停地写呀写啊！久而久之，三个手指头都磨起了老茧。当他第一次抚摸未婚妻白嫩的肌肤时，不小心刺痛得未婚妻大声尖叫。
　　稿件复写完毕，各种报纸、刊物、电台一并投寄，果然效果明显。省报不登，市报登；报纸不载，电台播。那时，夷州地区的报纸上，不仅经常看到郑蜀君的名字，更多的是看到诸葛南淼的名字。葫芦洲县广播站（电台）里几乎每天都有播报诸葛南淼写出稿件的声音。
　　当年，诸葛南淼被夷州地委宣传部表彰为优秀通讯员，自然也就成了葫芦洲县委宣传部表彰的模范通讯员和县政府办公室系统的通讯报道标兵。郑蜀君被诸葛南淼抢占了风头，感叹地说：“真是教会了徒弟，就要饿死师傅了！”
　　那时没有奖金，诸葛南淼只有用积攒下来的稿费，请郑蜀君喝本地的“葫芦仙”高粱酒，吃鸭子湖野生的王八，以报答他的培养之恩……
　　……
　　回想起那一段辉煌的历史，诸葛南淼计上心来，他要在投放求职简历上重操“鸟枪”武器。
　　他急忙回到老五诸葛中垚家里，打开从南方人才市场买回来的三份报纸，搜寻招聘专栏所有招聘单位的信息，有一种病急乱投医的心切。再逐一对应报纸广告，在信封上写好收件地址、收件单位、收件部门。然后，将100份求职简历附上硕士研究生文凭复印件，分别装入100个信封，再贴上足够的邮票，于当晚投进了老五诸葛中垚居住区附近马路边的邮筒。
　　
　　六
　　大约又过了三天，诸葛南淼投寄出去的求职简历又成为入海泥牛、杳无音信。
　　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六，他没有出去打“鸟枪”式的投求职简历，因为投出去的求职简历还没有超过有效期。他开始着急了，没有心事看棋谱，闷闷不乐。
　　恰逢老五诸葛中垚在外谈成了一笔业务，他下午不到三点钟就回家了。老五诸葛中垚走进家门，发现三哥少有的不拿棋书，且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更换节目频道，诸葛中垚见三哥的表现有点异常，问其原因，诸葛南淼才说：
　　“老五，你客观评价三哥我，还有能力在穗城找到一份工作吗？”
　　“这哪是三哥说的话，你向来都是蛮自信的嘛！”
　　“我是不是定位过高呢？”
　　“你定位一点都不高，玉就是玉，和一般石头是不一样的。”
　　“我投出去那么多求职简历，为啥没有一份有回音，是不是因为我年龄太大？我来穗城快有两个月了，月底就是春节，我着急啊！”
　　“你是搞文学的，不知道姜子牙多大年龄才出山？”
　　“当然知道，吕尚32岁上昆仑山学道，40多岁一事无成，72岁才被周文王所用。”
　　“知道就好，那你还急什么？不信试试，过几天你就是我们的祖先诸葛亮转世，人家还要一请、二催、三顾，你却爱理不理哩！”
　　“哟嗬！老五来穗城几年大有长进嘛！学了不少溜须拍马的本事，你如果早几年有这样的招术，你就是葫芦仙酒业股份有限公司身价过亿的老板了。哪有曹良富那小子吃狗屎的运气？”
　　“谁要你和四哥是我的榜样呢？”
　　诸葛南淼觉得老五话中有话，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哥必有其弟也不无道理。如果再继续耻笑老五，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或者是乌鸦笑猪黑，你黑我更黑。
　　“又是九月九……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
　　这时，诸葛南淼的手机音乐铃声响了起来，陈少华这首歌，简直是唱到外地谋生人的心窝窝里去了。
　　诸葛南淼担心又是棋朋友约他下棋打来的电话，不想接听，要老五诸葛中垚替他接听电话，顺便找一个理由推辞掉那些无聊的约会。
　　“累猴！边位？”老五用粤语问过去，普通话是“你好！你是哪位？”
　　老五连忙将电话递给诸葛南淼：“三哥，你的电话，说曹操，曹操就到，有好消息啰！”
　　“没错！我就是诸葛南淼，请讲普通话。”诸葛南淼接过电话，电话里面全是“叽哩哥国”的声音，半句都听不懂，有点不耐烦地回应过去。
　　接着，电话里改成了春晚小品节目那种南粤特有的普通话，比如“是”说成“系”，“我知道”说成“吾鸡”。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我明天上午十点钟，一定准时到达，谢谢潘小姐。”诸葛南淼用客气的语调回答对方，不由自主的有点汉奸在日本鬼子面前点头哈腰的动作。是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家单位？”
　　“荔莞市前街宝岛大酒店管理有限公司，通知我明天去面试。”
　　“什么职位？”
　　“办公室主任。”
　　“很好，正适合你。三哥啊！你要入乡随俗，如果你想长期在南粤发展，必须学会粤语，这是缩小和当地人沟通上心理距离的重要一环。”老五从手袋里拿出一本《教你如何说白话》的小册子送给诸葛南淼。
　　“你要我学会撒谎，这还要你教？我这次发出去的求职简历，虚构的成分够多了。”
　　“哈哈！三哥整天只知道下棋，愧你还是学汉语言文学的，粤语俗称白话。”
　　“我普通话都蹩断肠子，还学那鸟语干嘛？”诸葛南淼让老五揭了短，有点失面子，故意打横。
　　其实，诸葛南淼很清楚学会粤语的重要性，暂且不说学会粤语有利于创业过程中，缩小和当地人沟通时心理上距离这种大道理。学会了粤语，起码在当地人用粤语辱骂你的时候，第一时间内可以迅速作出捍卫自身人格的反应。
　　那天，诸葛南淼去南方人才市场回来的公交车上，突然一个身穿校服、脖子上系红领巾的小朋友横穿马路，司机猛踩刹车，公交车走道里的人群在惯性力作用下，一致向前倾倒。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右脚无意识地蹿动一步，不小心踩在前面一个年轻人的脚背上。年轻人回头一句：“叼你个马骝！”诸葛南淼以为年轻人是埋怨司机刹车过猛，如溜马突然勒住缰绳的意思，也就罢了。后来跟穗城的棋友们下棋时，他问棋友“叼你”和“马骝”是啥意思？棋友说“马骝”是瘦猴子，“叼你”是骂人的粗话，他方醒悟那天被年轻人骂过。
　　“三哥，今晚预祝你找工作成功，我们兄弟俩出去吃文昌鸡，你顺便把头发也理一下，明天以光辉的形象去见考官。”
　　老五提醒得及时，他摸摸自己的头发，的确需要修剪，还有那些过早花白的头发也该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