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五）

　　秋天，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渐凉的秋风吹着失去水份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是叶子对树杆最后的诉说。校园的秋色并不像家乡的那样色彩斑斓，无际的田野像抹上了一层淡黄色的油彩，玉米、水稻在秋风的抚爱下展示着沉甸甸的果实，一股股的麦浪，一阵阵的稻花香，这金秋时节让晓秋兴奋。
　　校园里的一个偏远的角落处，有一片尚未长成的小杨树林，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柔软枯黄的树叶均匀地飘落地上，形成了厚厚的金色地毯，踏上去“哗哗”的、软软的、暖暖的，这里被同学们称之为“桃花岛”。不同的同学给它赋予了不同的小名，有叫浪漫角的，有叫休闲屋的，有叫天堂沙龙的，对晓秋来说这里应该叫阅览室。因为每天的清晨、傍晚，或者休息日，她都会带上自己的书静静地走进这里，走进书里......
　　“丁晓秋！丁晓秋！”这天是星期天，晓秋正坐在松软的枯叶上看着急救知识方面的书，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把她吓了一跳，抬头愣愣地望着声音的方向，她听得出这是大个子的声音。
　　“哎！我在这里，大个子。”晓秋站起身来答应着。
　　大个子是声到人到，怒目圆睁地盯着晓秋：“你怎么回事？大清早的饭也不吃跑这里来，你不要命了？”大个子斥责着晓秋。
　　晓秋嘿嘿一笑：“我不饿就不吃呗。”
　　“你少给我得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说你‘十一’非得死要面子请客，快一个月了，早饭不吃，午饭吃咸菜，晚饭喝汤，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没钱了吧？该！这回让你活受罪，饿你成‘木乃尹’。”大个子说完，从背后拿出两个馒头，又从衣兜里掏出一袋榨菜递给了晓秋。
　　晓秋像是被人突然剥光了衣服一样，脸“腾”地红了，而且是红到了脖子根，像一颗有点虚荣的心一下被人掏了出来的感觉，她一双脚使劲碾着地上的枯叶。
　　“快吃吧，别装了，傻看着干什么呀？以后钱不够和我说，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大个子催促着。
　　晓秋拿起馒头刚要咬，就听到一个尖细稚嫩的声音喊：“先别吃，我这还有好吃的呢。”原来是小不点呼哧带喘地跑了过来。她也觉得晓秋最近有些怪怪的，吃得越来越少，人也瘦了许多，后来才猜到可能是晓秋伙食费不足了。早上吃饭时看到大个子急匆匆吃了两口，又买了两个馒头走出食堂，她心里猜出了几分，于是紧跟着追了出来。“给，鱼罐头，吃吧，我以为你最近减肥呢，你真是不要命了。”小不点也用大人的口吻在“教训”着晓秋。
　　晓秋也不答言，一屁股坐在树叶上，一手馒头一手罐头吃了起来，边吃边说：“你俩说吧，我听着呢。”说完，又是一口咬下去，差点没咬到手指。
　　大个子和小不点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嘿？你还牛上了？”两人一使眼色，一同扑向晓秋。晓秋看势不好，把罐头往怀里一搂，盖了个严严实实……
　　
　　窗外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到白皑皑的大地上。晓秋也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窗外已经是厚厚的一层，校园内人行道两侧堆起了高高的雪墙。明天学校就放寒假了，晓秋已经通过大队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父母自己回家的时间，爸爸也答应去车站接她的。晓秋没有什么可整理的东西，更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给偏远的家里带点城里的好玩意，但她没有忘记小弟，硬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给小弟买了一个带拉链的文具盒。这是小妹来信中反复提到的弟弟让捎的一句话，小弟听她的话也上学了。
　　“嗨，晓秋，琢磨什么呢？不会是想家里的情郎哥了吧？”小辣椒看着发愣的晓秋，突然吼了一嗓子。
　　晓秋回头瞪了她一眼：“净胡说，是你想你城里的白马王子了吧？放假回去可以见到了。”
　　“那是的呀，回去他不请老娘下馆子，老娘饶不了他。”小辣椒可不在乎男女之间的事。这是她谈的第几个男友了，她也搞不清。
　　大个子歪头说：“小辣椒，早熟哇？再开学可别抱着孩子来呀，哈哈。”
　　“切！想占老娘的便宜门都没有。嘿嘿，玩玩而己，玩玩而己。”小辣椒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晓秋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城里人可真开放。
　　小不点拍拍晓秋的肩膀：“秋姐，改革开放也几年了，这春风也该吹到你家了吧？听说都承包了，咋还没吹开你的旧思想呢？解放思想你咋解放地？向小辣椒学习吧。”
　　小辣椒一晃头：“嘿嘿，别向我学习，没出息。”说完，大家一阵的哄堂大笑。忽然，小辣椒对大家说：“嗨嗨，明天我爸派车接我回家，姐几个一同蹭车去火车站如何？”
　　“就这样定了。”三人一齐举起了手。
　　大个子一呲牙：“别看小辣椒平时得了巴叽的，关键时候还是能想到咱姐妹的。”
　　小辣椒一撇嘴：“切！你以为呢……”
　　
　　火车晚点了半小时，到达小站已经下午二点多了。那时候车晚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晓秋怕早到的父亲等得着急，第一个跳下了车厢。还是那熟悉的站台，熟悉的候车室，熟悉的老榆树，不同的是如今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色。其实晓秋离开家只有不到半年，可她感觉像是半个世纪了。
　　随着稀稀拉拉的几名旅客一起走向了检票口，检票员穿着一件厚厚的棉大衣，双手插在袖口里抱在胸前，如果不是眼球随着走动的人在转动，晓秋会把她当成一座雕像。一出检票口，人们就急匆匆各奔东西了，身后只留下了“咔嚓咔嚓”的踏雪声。
　　晓秋扫视了一下周边，没有马车，更没有父亲的身影，抬头再眺望一下远方的路，仍是白茫茫空无一人。晓秋心里反复叨咕着：爸爸怎么没来呢？应该接到信了呀。晓秋踩着积雪在候车室门前来来回回走了有半个小时，厚厚的雪被踩得结实光滑，脚面上已经粘满了雪花。还没有看到爸爸的影子，晓秋冻得有点挺不住了，索性走进了候车室，因为心里有些焦急，不时地向窗外张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晓秋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熬着。
　　北方的冬天天很短，四点钟太阳就已经要落山了。看着渐渐隐去的余晖，晓秋心“砰砰”跳了起来，她忽地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爸爸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一瞬间的闪念，令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再也呆不住了，夺门向外奔去……
　　乡村路难行，冬天更是不容易，晓秋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向前奔。路上除了有几道浅浅的车辙和零乱的马蹄印，根本就没有行人的脚印，晓秋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父亲。天渐渐黑了，她疲惫地走着，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伴着她。突然，前面传来了“哗铃铃”的马铃声，晓秋一下子来了精神，加快了脚步。
　　“是晓秋吗？是晓秋吗？”对面马车上的人显然是看到前方的身影了，于是喊了起来。这是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又带着万分的焦急，这是晓秋听到的最熟悉最亲切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听了近二十年了。
　　“爸，是我，我是老二。”晓秋扯着嗓子喊着。
　　“驾！”随着一声喊，马车带着一团雪雾冲到晓秋跟前，“吁…”喊声没停，老丁就跳下了车，一把抓住晓秋，晓秋也一下扶住了爸爸。
　　“你没事吧？晓秋。”爸爸急促地问。
　　也就在同时，晓秋也急不可待地问：“爸，你没事吧……”
　　
　　原来，老丁出来得也不晚，按正常情况应该准时到车站的。可由于雪大路滑，马车有好几次都陷在了深雪中，老丁是用双手扒开雪把车弄出来的，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晚了，老丁也是心急如焚，生怕晓秋等急了做出冒失的傻事。
　　坐在车上，老丁埋怨着晓秋：“老二呀，你说你急个啥？再多等一会儿，这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吓死个人，爸说来接你肯定会来的。”
　　晓秋借着暗淡的雪光，看着爸爸胡子上结着冰茬，腰部以下都沾满了雪，特别是那双到膝盖的长腿乌啦鞋已经成了冰鞋，这心里酸楚楚的。“爸，我怕你有事吗，这大雪天路又不好走，多危险呀。”晓秋担心地说。
　　“傻孩子，爸能有啥事呀？这样的路爸已经跑熟了，没事。”老丁把胡子上的冰茬撸了一把，甩了甩对晓秋说：“坐好了呀老二，咱得抓紧往回赶，你妈还在家等着你吃饭呢。”说完，一扬鞭喊了声“驾！”，马铃当“哗铃铃”响了起来，车后卷起了一股浓浓的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