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四十章

　　四十、杨媚患病辞别工作
　　外资企业的管理模式相比国内企业要严格得多。每个岗位的设置基本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工作时间绝对不允许谈天说地唠闲嗑。厂大门到点就关门，迟到早退都是要受到罚款处理的。
　　财务部也适应了新的管理模式，办公室都实行阳光式管理，人与人之间一律用软隔断隔开。除了传递票据、谈业务时互相之间有交流，其它时间都是自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工作。杨媚就职后对财务部全体职员进行了公开招聘，除了几位农用机械厂过来的财务人员外，又从社会上聘来了几位大学生，工作开展得井然有序。
　　一天早晨刚上班，杨媚就在场区大门外遇到了营销部的小范。小范的父母都是农用机械厂的老职工，跟杨媚很熟悉。小范高考落榜后，到厂销售处当了一名销售员，整天跟着几位见多识广的师傅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张见啥人说啥话的铁嘴和一付吃八方的性格。
　　“诶，杨姐，等等我，跟你说点事儿。”小范看到杨媚进了厂大门，紧跑几步追上来，跟她并排向里走。
　　“哟，小范啊，你不是到外地驻站去了吗？啥时候回来的？说吧，啥事？”
　　“刚回来，办点儿事就走。诶，你听说了吗？咱们厂里的那帮老家伙，在江北开发区办起了一家小型农机厂，马上就要开张了。”
　　“是嘛！你听谁说的？”
　　“你完全不用怀疑消息的准确性。我，你还信不过吗？就凭我的人脉关系，多隐蔽的活动都能被我码着须子。哎，你知道股东都有谁吗？”
　　“我连开工厂都不知道，还能知道股东有谁？你以为我会算呢。”
　　“告诉你吧，都是咱单位那些有头有脑的。陈经理的儿子、管生产的王副经理，管销售的赵副经理，还有几个股东据说都是以前咱们厂的老客户。对了，报废那些机器这回都派上用场了。”
　　“是嘛！”杨媚的心里“咯噔”一下。
　　“有几份没收回来的货款，也都进了他们的腰包了。”
　　“这个你也知道？”
　　“切！我小的溜儿的也跑了七八年销售了，能不交下几个老铁嘛。这帮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占着大伙的便宜，连个扁屁都不放一个，都是他妈的吃红肉拉白屎的畜牲。惹急了我告他们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
　　告别了小范，杨媚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她的眼前像过电影似的，回放起了当初清产核资时发生一系列事情，这会儿终于真相大白了。怪不得当初几位领导在固定资产报废、变卖以及呆死账的处理上口径那么一致呢，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在这些项目上留后手哇。如今时过境迁了，旧厂子已经被新主人接管，失去工作的职工也都基本自谋了生路，昨天那一页翻过去了，没人会注意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于是，他们放大胆子，公然去创造属于他们的剩余价值了。原本那几位领导在杨媚心目中都有一定的分量，被她所尊敬、爱戴着，可如今却在一己私利面前亮出了龌龊，钱这东西可真是一把双刃剑啊，能搭起金字塔，也能剥光阴谋者的伪装，将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杨媚心里产生了遇人不淑，识人不慧的懊恼，憋屈极了，走错了楼层都没发觉。
　　吃完晚饭，杨媚一个人躲进房间，眼睛盯着棚顶发起呆来。
　　高原推开门看看她：“累了？你的偶像在招呼你呢。你要不看，我可看体育节目了。”
　　高原喊了几声，杨媚一翻身，脸冲里去了。高原觉得很奇怪：“怎么的了？你不是说看韩剧能让你紧张了一天的神经得到最大限度的放松嘛？今天神经不紧张了？”
　　“哎呀！你烦不烦人啊，明知道我心情不好，还一劲儿地在我耳边嗡嗡。”
　　高原走到床边，伸头看看杨媚的脸：“哎哟，瞅你那奔儿头抽抽的，拧出一排麻花劲儿来。咋的了？跟我说说？”
　　“唉！”杨媚长叹一声，坐起身来。“吃了一只死苍蝇，有什么好说的？”
　　“不会吧，咱家这屋里啥时候有过苍蝇啊？不会是财务总监演砸了？”
　　“去你的吧！让你说的，我还把脸丢到国际上去了呢。”
　　“噢，那是遇到第三者了，迷茫！”
　　杨媚顺手扯过刚才枕过的枕头，两手举着向高原的头部拍了下去。
　　“哎呀妈呀，刚出现个第三者，还八下没一撇呢，你看看你，就想谋害亲夫了。真是天下最毒女人心啊！”
　　“你们男人才是天下最恶毒的呢！”
　　高原抢过杨媚手里的枕头，躺到她的旁边，把枕头枕到了自己的头下。一撅下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杨媚把农用机械厂清产核资时发生的那些事，以及早晨小范报告给她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跟高原说了起来。
　　高原听完沉思了半天，严肃地说：“钻法律空子的人绝不在少数，这也是我国法制不健全造成的。一些人借助手中的权利想方设法谋取私利，不惜给国家造成损失。你生气也没用。你也知道，当时的业务处理经过了层层审批，哪一项都符合手续，都在国家政策允许之内。当然，当时也少不了一些人的助纣为虐，比如你们财务人员没坚持原则就是其中的一项。事到如今，即使有人举报了，你想想，证据充分吗？就算能拿出足够的证据，可是这一事件的整个过程要牵扯到多少人？这是一张很厚的关系网啊，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撕破的。你也别生气，人在做，天在看。让他们做吧，总有秋后算账的一天。”
　　“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我觉得很心痛。那些领导曾经是我特别尊敬的人，他们怎么能干出这么恶劣的构当呢？那些下岗职工几万元钱就买断了几十年的工龄，如今，老的、弱的、病的、残的，到哪里去找工作？他们把半生的积蓄都押在那个厂子里了，那些人怎么忍心剥他们的皮装进自己的腰包？”
　　“嗨！不经过大是大非，怎么能认清一个人。人生就是一个大舞台，把我们自己的角色演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足矣。走，看电视去。”高原拉着杨媚走出了卧室。
　　杨媚急速地瘦了下去，只二十几天的工夫，竟然掉了十多斤分量，身边的人都耽心她的健康是不是出现了问题。杨媚也觉得这段时间浑身没劲儿，提不起精神来，心情异常烦躁，稍有一点儿不顺心，就会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简直跟原来判若两人。高原陪她去医院作了一次检查，结果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高原又求到了中心医院神经科主任的门下。主任说，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造成的，建议她请个长假，出去走走。可是有一天夜里，高原突然发现杨媚的右乳房外侧长出了一个蚕豆粒大小的肿块，硬硬的，像个杏核似的。第二天，高原押着杨媚又去了医院，医生说这是乳腺肿瘤，建议马上做手术。
　　杨媚把乐乐交代给父母，又把工作交待了一下，跟着高原住进了省政府医院，肿瘤摘除手术后，做了快速病理，结果，杨媚的肿瘤被确诊为恶性的，她又被第二次推进了手术室。
　　口腔麻醉很快使杨媚进入了美妙的梦境：一顶圆圆的太阳忽然间将她拢进了万丈阳光中，那光芒热辣辣、亮闪闪的，把天地万物照得一片通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杨媚身穿一袭水粉色连衣裙，头上带着一顶麦秸编成的大檐凉帽，手臂上挎着一条天蓝色的纱巾，缓缓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她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绿油油的玉米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灿灿的光，一穗穗粗大的玉米棒子顶着一簇簇褐色的缨子，胀破了叶子的包围，露出黄黄橙橙的颗粒……
　　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了轻声的呼唤：“醒醒，阿姨，能睁开眼睛吗？如果你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请你抬抬你的左手好吗？”
　　杨媚吃力地抬起了左手。
　　“阿姨，你的手术很成功，现在由护士将你推回病房，你可以回到亲人身边去了。”
　　手术完成后要经过六个小时的观察期，这期间病人绝对不能睡觉。为了帮助杨媚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刘恋、陆遥都请了假，他们和高原围坐在杨媚的病床边上，把四年的大学生活，十几年的社会经历，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
　　拆线后，陆遥开车拉着杨媚回了趟东极，她向美联总部递上了辞职报告。因为要进行四期化疗，她不得不离开了心爱的工作岗位。
　　一期化疗后，杨媚的头发开始一把一把地向下脱落，高原给她请来了一位理发师，将她那一头秀发剃了个精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杨媚落下了眼泪，她的情绪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低落，高野和高麓都赶到了冰城，李慕云、谷幽兰也来了。他们用轮椅推着杨媚走遍了冰城的大街小巷，鼓励她重拾生活的信心。
　　杨媚痊愈不久，当初东极农用机械厂麻机车间的杨主任就上门来看她了。
　　杨主任说：“咱们原单位的几个老人儿合伙开了个小型农机厂，经营得还不错，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被他们拉去入了股。几位老领导听说你辞职在家养病呢，让我代表他们来看看你，捎带着给你过个话，他们想请你出山，为大家当家掌印，不知道你嫌不嫌庙小。都是老熟人了，都知道你业务水平高，人品好，还没有私心，希望你加盟。咋样？”
　　杨媚看了看一家子杨主任，苦笑着说：“你看我这身体，一时半会儿能工作嘛？再说了，我家老高也不会同意啊。谢谢老领导的器重。”
　　“有干活的，你就动动嘴就行。又不累，还有人陪你唠嗑。去吧。那几个经理都有私家车，让他们每天派人来接你。”
　　“可别。三两年内我不可能出去工作了，快让领导另请高明吧。”
　　杨媚心想，那个厂子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是要爆炸的，我怎么能去趟那趟浑水。
　　转年五月，农机具进入了销售旺季，可是小型农机厂的资金却迟迟得不到回笼，致使再生产出现了无米下锅的现象。为此管理层内部你责备我，我怨恨你，乱做了一团。
　　没多久，杨媚在医院遇到了一家子杨主任，只见他那一米八的大个子，瘦得根一根电线杆子似的。杨媚关切地问：“哎哟，杨主任，你这是怎么了？”
　　“嗨，嗨，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咋还有苦难言了？”
　　“你不到那个厂子去就算对了。我要像你那么有主意，哪能走到这步。我现在是手插磨眼，栽了。”
　　“出什么事了？”
　　“那几个股东各揣心腹事，没一个为大局着想的。厂子出现资金短缺本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是他们却很怕自己吃亏，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把各自负责回收的货款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这下可好，厂子垮了。”
　　“是嘛！你投了多少钱进去啊？”
　　“我倒是没投多些，就是买断那几个钱儿。可这二年我白忙活了，多少战友请我去，我都没答应，结果落了这么个下场。”
　　“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吧，还有你施展才华的天地呢。”
　　告别了杨主任，杨媚的心情复杂得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想，有一部分人就是躺在共产党的事业上作威作福惯了，如果离开了大树的余荫，他们很容易把自己变成一抔焦土，不能给社会带来任何营养。是该好好清理清理干部队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