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四章 （5）

　　 第四章（5）
　　
　　师领航科在司令部里算是个大科。三个老参谋当兵都十多年了，稍晚些参军的还有湖北佬尚参谋和另外的两个四川人和一个上海人，当兵的时间都差不多，也有七八年了。剩下成峪他们这五六个人，都算是一茬儿当的兵，除了小贺运气好，是赶在九·一三之前提成了二十三级小干部，每个月能开上五十二块钱薪水，可以到干部灶拣着自个儿可口的随意买着吃之外，剩下的，全都还穿着上衣只有两个兜的战士服，天天去大灶吃小米饭。
　　比成峪当兵早一年的小郎、小姚、小申，都是北京兵，来领航科之前，都是干雷达操纵员，那也是个要脑袋瓜反应快，人要灵活果断的活儿。小申乒乓球打得不错，在科里算是个头把，脑子特聪明，可就是脾气大，几个球儿没打好就摔起了拍子。小姚爱下象棋，如果不是老悔棋，也就算是下得不错，跟小贺还有得一拼。最逗的是小郎，瘦了吧唧的，撇了一口地道的京油子腔儿，慢不丢儿的见了谁都是您呀您的，像是挺懂点儿礼貌，其实就是一肚子的“坏水儿”，算是科里一个地道的活宝。小郎没事儿就专爱跟小姚逗贫，把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小姚给惹急了，撸起袖子就要揍他，他就再把脸儿一变，一副无辜可怜相儿地求饶。其实，小姚那不过是想要吓唬吓唬他，就是要看他的那付可怜相儿，没等下手，自己先就绷不住噗哧笑了。
　　比小郎还大一号的活宝，是和老尚一年当兵的四川人老张。老张看上去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可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文章，科里的年终总结,陈科长都是叫他来写。这家伙宝就宝在他无论跟你是说出点儿啥，都总是一副憨憨的样子,谁也搞不清他的那些话，究竟是正经八百还是逗乐儿，只好每次都挺认真地对他，可搞不好，他就给你开了个大玩笑。搞得和他同年入伍的四川老乡车参谋，还有那个上海人，秀气的像个姑娘的郭参谋，都把它叫成是朝鲜电影儿《看不见的战线》里的那个老狐狸，见了他就拿他开心地故意气他，晃着脑袋对他说：“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小申还给他起了另一个外号叫老码头，倒不是因为他老是爱唱样板戏《海港》里的那个退休工人老码头的一段唱：“看码头，好气派”，就是因为他老谋深算，极像是个江湖上的老码头，后来，大伙儿干脆就简称他叫老马。
　　科里最大号儿的活宝，是1958年入伍的参谋老王，那是个河北滦县的老呔儿，象棋下的最好，可就是和小姚一个毛病，时不时地就想悔棋。别看论岁数，参谋里边就数他老王大，可玩起来比谁精神头儿都足，也比谁都赖。甚至和他五六岁的宝贝儿子一起玩儿的时候都要耍赖，他那个摩托车运动员出身的老婆就笑着问成峪：“你看他们这爷儿俩谁大”。另外两个1961年入伍的白参谋，盛参谋，比起老王来，精神头儿那可就差的远了。这俩东北人，烟瘾一个比一个大，老是叼着烟卷儿看热闹，除了喜欢打扑克玩拱猪之外，文体活动一概不参加。
　　一个科有了这么老中青三茬儿活宝，那日子过得，能不热闹吗。
　　科里在机场跑道南头停机坪附近有块自留地，每年都在那儿种上些花生，历来科里开个茶话会啥的，都是炒一锅自己种的花生大伙儿吃。快到十月中旬了，前些日子科里老忙着干别的没顾上自留地，再不去把花生收回来，那可就要在地里长芽儿了。
　　 礼拜六上午，李副科长打了个招呼，全科人就一起都到自留地里去干上了，就连临时来队探亲的老王参谋的家属小陈，也带着儿子前来帮忙。外场那边儿28团正在飞行，她就正好带着这小家伙来看飞机。
　　上海人郭参谋和卫生队的护士小郑这阵儿正谈着恋爱呢，介绍人就是科里白参谋的老婆孙护士。老张也没闲着，也在青岛给自个儿找了个政府女干部，按今天的说法，那是叫公务员。明天是礼拜天了，这俩人的心思，都在惦记着和对象约会呢。
　　小申看见脱了上衣干活的老张扎了条破皮带，就揶揄他说：
　　 “老马，你明天就扎着这么条破腰带去见对象，那还不得叫大舅哥儿把你给打出来。你看人家小郭，从早上到现在，皮鞋都擦了三回了，你就不能学学小郭，也把自个儿拾掇得利得索点儿。”
　　王大嫂子听了小申的话，也逗趣儿说：“小申,我看你那条皮带就不错，你就帮帮咱张大哥吧。”
　　大伙听了，全都一块儿大笑着起哄。老张一脸认真的样子问小申：“我扎你的腰带，你怎么办，咱俩换吧。”
　　小申没想到老张脑瓜子反应这么快，本想逗老张，却没占着便宜，还搭上条腰带，这下子，老狐狸可真的把好猎手都给耍了。
　　大伙儿都那么撺掇着，小申骑虎难下抹不开面儿，只好认栽，硬着头皮把胸脯一拍，冲老张说道：“没得说，等会儿回去洗完澡，你就扎我的腰带去见丈母娘，不过这话可得说回来，等我找对象的时候，你还得再给我买条新腰带。”
　　见小申那副不舍财的样子，王大嫂子接着又来了句：“瞅你个大小伙子这点儿出息，得了，你把你那腰带先给老张用着，赶下回我再来看老王的时候，就把他当年来我家看老丈人的时候扎的那条腰带给你带来。”惹的大伙又是一阵大笑。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挺热闹，老王边干着活，还在跟儿子皮打皮闹地逗他玩儿，王大嫂子也就全当是一把带了俩孩子来这里遛弯儿。
　　突然，老王丢开儿子倏地站起身来，俩眼直勾勾的盯着跑道南端一架正从起落航线上飞过来的歼六飞机,大叫了一声：
　　 “不好，要出事儿！”
　　那架在起落航线上正准备进入四转弯对正跑道落地的飞机，突然失去了动力，正以极快的下坠速度，很快掉到了跑道的南头。显然，那是飞机的两台发动机突然在空中双发停车。
　　老王和大伙儿都痛苦地转过身去，小郭甚至闭上了眼睛，无奈地等着那声撕心裂肺的爆炸声。
　　过了不知几秒钟，大伙儿并未听见飞机爆炸的动静。成峪眼尖，一眼看到在护场林的苗圃里，探着个尖尖的飞机垂直尾翼，马上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飞机没爆炸，快去救飞行员啊！”
　　塔台附近和起飞线上的救护车，消防车，场务连抢救车，地勤牵引车，都在呼啸着向跑道南头赶。科里的同志们也都没命地向那边儿跑去，连老王也把孩子往他老婆怀里一推，跟在大伙儿后面跌跌撞撞地向跑道南头跑去。
　　等大伙儿赶到了飞机附近时，头发汗毛都惊得一起奓了起来了。
　　飞机轻微变形，但基本完好，说明飞行员迫降时，操作非常冷静得当。另外，苗圃里干旱坚硬的地面和手指头粗细的密密匝匝的树苗，也起到了支撑飞机冲击和制动减速的作用。
　　就在飞机停下来的地方，前面几米就是一条深达两米的大沟，飞机若是栽进去，定是要支离破碎。可这却还不是最悬的，飞机虽然此时已经停稳，但现在飞行员的处境，还依然是极其危险。
　　飞行员是中队长庞恩厚，此时，他还仍然坐在座舱里，正在示意已经爬上飞机，准备要去打开座舱盖的机械师，不要触动座舱！！！
　　在老庞的头顶后上方，那个下拉式的弹射跳伞布帘已经被他拉下，座舱盖的右面一侧，已经向上翘起，显然是用来抛掉座舱盖的两个作动筒，其中的一个已经动作。这说明老庞是已经采取过跳伞措施，只是由于抛座舱盖时，另一个作动筒没动作，座舱盖没有被抛掉，弹射座椅才因此没有点火。这就等于是飞行员现在正坐在了一个大炮弹上，一旦座舱盖被突然抛掉，由座舱盖连着的一条钢丝就会拉出保险钢球，飞行员座椅下面的弹射弹就会随之起爆，把飞行员连同座椅一起抛向数十米的空中。歼六飞机的最低开伞高度，即使在平飞状态下也至少要不低于200米。这样在地面弹射,还没等到座椅脱落，降落伞打开，飞行员就已经坠地，后果不堪设想。
　　刚刚赶到的地勤机组，都围在飞机旁边，紧张地看着已经当了代理军械师的柏祎爬上了飞机，开始战战兢兢地仔细地检查着已经被弹开了一半儿的座舱盖。
　　黑压压的人群中,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样,静悄悄的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稍顷，人们才见到柏祎长舒了一口气，转回身大声对机械师喊着说：“飞机已经断电，座舱盖不会被强制抛掉了。老庞很清醒，你们赶紧过来，正常打开座舱盖，把老庞拉出座舱就行了。”
　　早就是急不可耐地守在飞机旁的机械师，从地勤机组人员中一跃而起爬上飞机，麻利地按照正常操作程序，迅速把座舱盖打开，接着,又连拖带拽地帮助老庞跳出了座舱。
　　守在飞机下面的地勤机组一拥而上，把老庞扛在了肩上，送上了救护车。
　　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一直在远处守候着的人群中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