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好事多磨（二）

　　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天傍晚，石静宜瞅个空子，撒谎从家里跑出来，到东仓门胡公馆与蒋纬国幽会。
　　心情正处于郁闷中的蒋纬国，咋见石静宜出现在大门口，浑身像注射一支兴奋剂那样立时来了精神，他张开双臂一下子将小鸟依人的石静宜揽进怀抱，平空抱起来旋转一圈，又低头在她的粉面桃腮上亲吻一口。
　　石静宜白皙的脸蛋被蒋纬国吻得痒酥酥泛起两朵幸福的红晕，她撒娇卖乖地伸出两条白嫩的手臂，顺势搂抱住蒋纬国的脖颈嚷嚷道：“哎哟，快放手，让人瞧见羞死嘞！”
　　蒋纬国喘着粗气将石静宜放下来，俩人并肩嬉笑着向住室走去。
　　胡宗南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对如胶似漆黏在一起的情人，咧嘴苦笑一下，慌忙躲进了卧室。
　　情绪亢奋的一对情人并不顾忌隔墙有耳，钻进室内就像干柴遇烈火一样急不可耐地重新搂抱着倒在了床上。继一阵喁喁私语之后，蒋纬国说道：“小宜，来，我们跳一曲放松一下。”没等石静宜答话，他起身走到桌子跟前打开了唱盘。伴随着一支低沉悠远的外国名曲，刚从床上探起身的石静宜，又顺势被蒋纬国拥抱住了腰肢，两人的身体紧贴着开始趋步慢舞，耳畔的乐声仿佛将他们带进了荒郊野外，徜徉在满目的青山绿水间，心境广阔而又高远。随着乐声抑扬婉转，这个属于两人的世界好像凝滞了，他们面对面地站在那儿屏神敛气，按捺不住的春心一阵狂跳。
　　一曲终了，唱盘上又响起节奏明快的探戈舞曲，蒋纬国与石静宜的步幅立时加快了，心情亢奋激昂得如大海汹涌的波涛奔腾不息，那渐次涨落的潮汐载着他们的爱情小舟驶入温馨的港湾。二人跳到尽兴处，蒋纬国再次将石静宜旋转着抱起来，喘息着复又倒在了松软的床上。当感情的潮水冲破了理智的闸门，被欲望之火燃烧得处于极度兴奋状态中的一对情侣，拥抱着无所顾忌地涉入了爱河……
　　隔壁的胡宗南虽然过了容易激动的年龄，此刻却受不了那刺耳乐曲的骚扰之苦，酸溜溜的心思不禁醋意大发。夜色中，他悄悄溜出门外，独自跑到旧相好的住处，一头钻进了朋友妻的被窝里，不顾纲常伦理“夜雨瞒人来润花”。
　　且说这爱得如火如荼的一对情侣，继一阵疾风暴雨般地狂欢后，升华到极点的情感高潮随着酣畅淋漓的宣泄骤然冷却，静静地躺在床上，颇似被悄然退却的潮汐涌进海滩的两条鳗鱼，疲累得连眼皮都不想睁开。他们似睡非睡，各自沉浸在温馨的回味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许久，蒋纬国仰起头咂咂干燥的喉咙，觉得有点口渴，侧身吻一下石静宜温热的朱唇，轻声说道：“小宜，起来吃点夜宵吧。”
　　石静宜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迷离的盯着天花板，蜷缩的躯体似一只温顺的羔羊。像吸足了海洛因一样，大脑中的兰斑十分活跃，刺激着亢奋的神经，让她久久地回味着与情人在一起近似疯狂的欢娱情景。她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闺门女，对于男欢女爱的情事还很生疏，躺进情人温馨的怀抱里，感情的小舟在一时的冲动中就被解开了缆绳，难以自控地偷食了人间禁果。这会儿，她由虚无飘渺的幻觉中渐渐找回了感觉，尽管在一瞬间对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担忧和后怕，可转念又一思忖，做女人迟早都要经过这一回，既然把自己的身心交给了所钟爱的男人，她就不会感到丝毫的后悔。
　　此刻，石静宜只觉得身子有点发虚，完全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她慢慢仰起头，两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蒋纬国，撒娇卖乖伸出两条嫩藕一般的手臂说道：“来嘛，抱我起来。”蒋纬国微笑着走到床前，将她那温香软玉的身子抱在怀中，乖巧地喂她喝下去半杯咖啡，顿觉肚子里饥肠辘辘。她坐在床沿上穿着鞋子说：“该走啦，送送我，顺便到夜市上去弄点吃的。”
　　在善于使巧卖乖柔情似水的女人面前，精明的男人往往会甘愿做感情的奴隶，对心爱的女人百依百顺。尽管蒋纬国对陕西第一碗不感兴趣，忌讳那油腻腻的锅灶里煮出来的汤水不卫生，可他表面上显得很爽快，乐颠颠扯上石静宜的手就往外走。
　　“瞧你，干啥事都性急，这么衣衫不整就朝外头跑，让人撞见了会耻笑的。”石静宜挣脱蒋纬国的手，对镜梳理一下凌乱的发丝，又细心地用手指将满脸脂粉痕迹轻抚均匀，这才挽着蒋纬国的手臂出门而去。
　　夜幕笼罩中的古城，大街小巷的店铺门前灯火通明，马路边的夜市也早已出齐了摊位，从蒸腾冒烟的热气中不时传来一声悠长的叫卖，显得清冷寂然。蒋纬国挽着石静宜在小巷中漫步，他想就近寻一个地方，陪石静宜吃点夜宵，然后再送她回去。而石静宜却执意要去南院门的“春生发”吃一碗泡馍。她在香米园读书时，经常在钟楼南口的“天府楼”吃午饭，有时候吃腻了包子，就跑到“春生发”换口味，对那一带的小吃比较熟悉。
　　其实这陕西第一碗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用最普通的猪肠肚加清水煮出来的。据传说，唐朝的药王孙思邈从药王山下来，信步走进古长安一家小店打牙祭，闻见店内水煮的猪肚肠油腥味儿太浓，就对店主人说：“肠属金，金生水，可降火消渴。肚属土，能补中益气，实乃养身之本也。”药王边说边从随身的药葫芦里倒出几味中草药撒进汤锅里，不消片刻，汤水沸腾，一股香味儿溢满店铺，引诱得众食客垂涎欲滴。这家小店由此生意兴隆，远近食客慕名而至，对这种风味独特的的小吃赞不绝口。店主人感念药王恩典，遂将一只药葫芦悬挂在店门首作招牌，葫芦头泡馍也缘此而传开，与羊肉泡馍一块成为陕西风味小吃中的第一碗。而南院门的“春生发”就是老牌子店铺，传说祖上受到过药王的真传，煮出来的汤水独具风味。少帅张学良率领东北军进驻西安之后，因官兵长途跋涉水土不服，东北军曾一度将“春生发”的葫芦头泡馍作为病号饭慰劳患病的官兵，使该店的名气愈传愈神。
　　蒋纬国拗不过石静宜，只好顺从地叫过来一辆黄包车，向南院门奔去。二人在店内寻一个僻静处相对而坐，不多时，勤快的跑堂就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馍端了上来。石静宜刚吃下去一半，由于临时加的佐料太重，辣椒辣的她满头大汗，终于耐不住辣味儿撂下了筷子，挽住蒋纬国的手臂走出小店。
　　因夜色已深，石静宜害怕回去得迟了家中父母责怪于她，对她的行踪引起怀疑，一对恋人在昏黄的路灯下依依不舍地分手而去。
　　石静宜搭乘黄包车匆忙赶回府上，轻手轻脚踏进院门，穿过通道正要开门进闺房歇息，过道对面的门闻声忽然被人推开了，石太太刚从牌桌上起场，一脸倦容地打着哈欠问道：“小宜，天都这般时辰了，你跑到哪儿疯去啦？”
　　“哎呀，妈，我去城里大姐家玩一会儿嘛！”石静宜惯于在父母面前撒娇卖乖，她说着谎话，低头钻进了闺房，只觉得脸热心跳。幸而母亲在暗影里只瞅见她的背影，没有看清楚她那一脸的惶惑表情。她怕惊动老太太，关上房门连灯也不敢开，疲累地拉开被子蒙头就睡。
　　疯疯张张地狂欢了大半个晚上，石静宜显得疲惫至极，满以为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就能睡个踏实觉做一个甜蜜的美梦。她闭上眼静静地躺了十几分钟，兴奋的大脑却难以入眠，想起在学校里读书时一位老师教学生的绝招，夜晚每当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在心中默默地数阿拉伯数字，通常数不到100个数字，就能够进入睡眠状态。她很认真地开始默默数数字，而精力总不集中，每次数不到20下，思想的缆绳就跑锚。如此三番，她躺在床上像烤烧饼一样翻来覆去，脑际老是闪现出与蒋纬国幽会寻欢的情景。怀春的少女初次品尝了禁果，尽管有一丝隐忧袭扰在心头，但内心深处对这种难以言状的幸福感久久地不能忘怀。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闺房里独拥衾被，少女想入非非的思维是一种放大的思维。埋藏在心底的隐私不断受到情绪的挑逗，一下子冲破夜暗的遮掩暴露无遗，缠绕得春心激动荡欲火中烧，恨不能立马躺进情人的怀抱里任其掏空了心思掏空了五脏六腑，让躯体化为精灵飘入仙境琼阁。
　　乐极生悲。夜暗中石静宜的心头忽然滋生出一种无名状的压抑感，一个不容乐观的现实摆在了面前，让她收拢思绪不得不去正视眼前的棘手问题。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仅凭一时的冲动和任性，就头脑发热做出了男女之间羞于启齿却又心照不宣的荒唐事情，万一弄出丑事来，丢人现眼是少不了的，让门风极严的父母颜面涂彩，盛怒之下非把她赶出家门不可。一旦闹到名誉扫地的地步，何处是归宿？生活在流言蜚语的压力氛围中，蒋纬国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如既往地爱他吗？倘若遇上更加风流的女人乘虚而入，蒋纬国会不会见异思迁？门禁森严的蒋家宗室在没有履行三婚六证之前，会草率地接纳她这个出了名的风流女子吗？“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怕到那时候她悔恨都来不及。
　　闺房中的石静宜辗转反侧，纷繁复杂的脑际中交替幻化出几种不同的愿望和结局，但这些美好的的愿望和结局毕竟是出自一个少女的凭空想象而显得过分地幼稚和不现实。就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压抑氛围中，石静宜苦苦地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直到黎明时分才疲倦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