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

　　41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
　　
　　小广播是社里统一安装的，其实就是一个小木头匣子，它的里面有一块带着纸的磁铁，声音就来自那块儿磁铁。
　　你可别小瞧这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它的功能可大了。既能播新闻，又能播天气预报，还能播评书等等。那个年月，小村里最大的文化活动除了看大戏就是看露天电影，再就是一天不落地听广播里的评书联播。大人孩子每天听评书联播的那个劲头，就像是上班上学一样，手里有什么事儿都能放下。
　　“是慢了两分钟，我这表今天早上听新闻的时候跟广播对的点儿，一点儿不带差的，我对对它。”王老二打开挂钟门儿，他把戴表的左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分针，左掰掰，右掰掰，掰了好几下才对准了点儿。
　　他抬起戴着手表的手，把着挂钟框，另一只手则拿起钟钥匙，“咯吱，咯吱”给挂钟上足了劲儿。回手放下钟钥匙，推了一下钟摆，钟摆又“咯噔，咯噔”在它的轨道里响了起来。“挂钟劲儿不足了，越走越慢，这回就好了，草儿你听听，上足了劲儿，这钟摆摇起来动静都不一样。”
　　王老爷子在炕里围着被子端着大烟袋，一声不响地吸着烟。那挂钟前两天大小儿才给上过劲儿，其实还没到再上劲儿的时候，不过上了就上了，也不会妨碍什么。草儿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算是给了自己二大爷一个回应。其实那时间明明是大表哥才给对准的，二大为啥非说不对呢？
　　“草儿，看我这手表，好看不？”王老二转身走到炕沿儿边儿，趴在炕上，把戴着手表的胳膊伸到了在炕桌上捧着作业本地草儿身后。
　　草儿回头看了看二大爷的那块表，黑色的表盘中间有个白色的小显示框，显示框里有几个很大的黑色阿拉伯数字儿，最后边的一个数字儿一眨眼就换了一个，大字后边还有两个小数字儿，变得很快，一条黑色皮表链儿紧紧箍在二大爷的手脖子上，“挺好看的。”
　　“草儿，这表叫电子表，你看，来来，上跟前来看。”王老二看草儿还守着炕桌上的作业本，就拉了拉草儿的衣服后摆。草儿转回身儿，往二大爷跟前凑了凑。
　　“你那表不是搁种地的钱买的吧？”王老爷子吐出一口烟。他是真不放心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当时那买马钱就是给他种地用的，谁知道他能不能留到种地的时候。
　　“爹，不是。这是我做木匠活挣的，种地的钱我搁着呢，你就放心吧。”王老二边说边把手脖子上的表解了下来。
　　“是做木匠活挣的，还是放赌抽红抽的？可别再碰牌九那个东西了，那玩意儿国家不让，指着那个发不了家。”王老爷子很久都没管这个儿子了，最近看他来得勤也知道干点儿活，话才多了起来。
　　“爹，现在大伙都忙着琢磨咋种地呢，还哪有几个人玩牌九。再说严打这功夫派出所抓这么严，谁脑袋让驴踢了顶烟儿上。别瞎琢磨了，你呀老出不去屋都不知道外头啥样，能别瞎管的就别瞎管了，没事儿你多听听新闻，现在社会那是一天一个样，现在让我玩牌九我都不喜得玩了。”王老二把手表拿到嘴边儿，对着表蒙子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儿，然后把表蒙子扣在袖子上，慢慢地蹭了蹭。
　　“那就好那就好，这才是过日子。”王老爷子欣慰地点着头。
　　“草儿，你看看这几个数字儿，知道都是啥意思吗？”草儿二大爷把擦过的手表放在草儿眼皮子底下，，那表盘锃亮锃亮的一尘不染。
　　“不知道。”草儿摇了摇头。
　　“你看，这里一共有四个数字儿，还有一个冒号。冒号前边的是点儿，六点就显示六，现在是十点，你看，冒号前边是十吧？”王老二抬眼看了看草儿。
　　“嗯。”草儿的目光停留在二大爷的食指尖儿处，点了点头。
　　“冒号后边是分钟，你看这会儿是十三，就是十点十三分，快看快看，三变成四了，现在就是十点十四分。这后边还有两个有点儿小的数字儿，知道是啥吗？这是秒，你看它跳得很快吧，当它满六十秒的时候就就会变成一分钟。现在认识这表了吗？”王老二捏着表链的手把手表在空气中颠了颠。
　　“嗯，认识了。”草儿看着二大爷拿表的动作，真担心他拿不住掉炕上。
　　“你那块表赶不上我这表好吧？我这是新出的好玩意儿，又能看点还能看秒。还有能看年月日的，那个太贵，我没舍得买。”王老二瞅着表，摇了摇头。
　　草儿的那块表，就是草儿爸留下的那块。当草儿从姑父手里接过那块表的时候，她看了看表盘，那上边是一个一个的小竖点儿，根本就看不出来是几点。铁表链儿又宽又长，套在手脖子上又凉又肥大，根本就没法带。墙上有大挂钟，门上边儿有小广播，这表草儿根本用不上。草儿姑父当时说这表很贵，草儿长大了就能戴了。长大，长大还得多久呢？草儿咋就老觉得遥遥无期呢！
　　“草儿，你那表放哪了，拿出来看看还走不走了。”王老二推了推陷入呆萌状态的草儿。
　　“哦，我找找去。”草儿回过神儿来，下了地，从柜子里自己的一个小包袱里拿出了表，一看，还真不走字儿了。这是机械表，得天天上劲儿才能天天走，自从手表交到草儿手里，草儿就把它放进了柜子，从来就没动过。
　　“哎呀，还真不走道了。没准儿是上锈了，坏了。”王老二把自己的电子表放在炕上，伸手从草儿手里拿过表，放在他的袖子上蹭了蹭表盘。然后，他远远地握着表链儿伸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端详着。那姿势，极像他做木匠活的时候用那个墨斗在吊线。只是这会儿，他那眯着的眼神儿里，聚集的却是一道寒光。这道寒光，被穿过窗子的阳光包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
　　“那表不上锈，就是老不上劲儿才不走了，上上劲儿就好了。”王老爷子磕打净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又装上了一烟袋锅子碎烟末。
　　“我上上劲儿试试，这样的表太麻烦，还是我的电子表好，老也不用上劲儿，要是不走了，换一块电池就好了。电池也不贵，哪都有卖的。草儿，稀不稀罕我的表？稀罕就给你了。上学看个点儿啥的，多得劲儿。”草儿二大爷上了两下劲儿就停下了，他从炕上拿起自己的表，递给草儿。
　　“我不要，我戴不了，太大了。”草儿摸着自己的小手脖儿，真的还太瘦小。
　　“草儿，你没看见这皮表链儿上一头是卡子一头是眼儿吗？我手脖子粗，我戴最外边儿的眼儿，你手脖子细，就戴最里边儿的，等你一点儿一点儿长大，就一个眼儿一个眼儿的往外放，能一直戴到你长大。来，我给你戴上试试。”王老二拉过草儿的左手，草儿往后挣了一下没挣脱，只能任由二大爷把电子表戴在了自己手脖子上。那个卡子针穿在最里边的一个眼儿上，稍微就松那么一点儿点儿。
　　草儿伸出右手指摸了一下表盘，跳动的冒号，咋感觉都像自己跳动的小心脏。对于戴在自己手脖子上的这块电子表，草儿有一点点喜欢，也有一点点担忧：二大爷，真舍得把这么新的表给自己么？
　　“看看，多好看！给你爷也看看，是不是戴着正好？”王老二抓着草儿胳膊在空中立起来，展示给王老爷子看。隔着方桌，王老爷子哪能看清楚，不过看样子草儿倒是有些喜欢，王老爷子瞅了瞅，也没言语。
　　“行，都没意见，那就给你了。你的这块破表我先拿着了，我刚才上了劲儿它也不走，有那个新的，这个破的你留着也没用。”草儿二大爷看着自己一直都没撒手的那块上海表，脸上现出了一丝得意。
　　“二大，你给我，我上上劲儿试试。”草儿伸手去要自己的那块表，王老二往后躲了一下，站在了离炕沿儿稍远一点的地上。
　　“咱俩换了，那个给你，这个就得给我，你是学生，老师没教你说话算数吗？”王老二的脸冷得像屋子外头零下三十度的气温。
　　“我没说换，这个还给你。”从炕里迅速来到炕沿儿边儿上的草儿，赶紧去摘自己手脖子上的电子表，手却不好使唤了，怎么也摘不下来。
　　“那表盘刚才都被你的手指头划出道来了，要还你也得还我一个新的，这个我不要了。”王老二握着草儿的上海表，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草儿看了看自己刚才用手指摸过的表盘，依旧光滑如新，“真的没有划出道。”
　　“你冲着阳光看看，”王老二窜到炕沿儿跟前，一把抓住草儿的胳膊，伸到阳光下，“你看看这表盘，是不是有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