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三青
作品名称:庄稼 作者:庄稼汉子 发布时间:2015-01-09 17:26:48 字数:3654
铁匠又准时来到村上。
小翠子手里拎着一方便袋玩具,就坐在棉花家的大门口上缝。棉花家的门口斜冲着铁匠炉。徒弟的大锤就散散的落,险些砸了师傅的手,师傅恨恨的把铁件往地上丢去,话就雨点一般砸下来,“看、看,早晚看个够。”
师傅的声音也飘到了棉花和小翠子耳朵里。两人对望,又认真地缝玩具。“哎呀”一声,小翠就扎了手指,脸就红成残霞。隔天,小翠子再来到棉花家时,不见铁匠师徒,只留小堆烧剩的煤渣。顿时感到心里空落起来,回家闭门暗自抽泣。
铁匠徒弟伟岸的身影,羞羞的眉角,欢愉的暗笑,吃饭喝水的模样,都像过电影一般在眼前晃,后悔自己怎么不跟小徒弟留句话,哪怕一句也是个念想,小翠子感到整个心都被小徒弟捎走了。
二强在大街上走着,天黑下来,望着亮起的万家灯火,不知何处歇息,焦急万分。
傍晚的雨说来就来,“轰隆隆”响雷滚过,竟然“哗哗”的下起雨。“烧饼,烧饼。”中年人吆喝着走过来,二强使劲的在口袋里捏捏剩余的钱,最终还是买了两个烧饼算是晚饭。
他想着再回到刘宾那里去,可是,他不能再回去。望着瓦檐间嘀嗒着的雨珠,他叹口气,顺着大街往前走,漫无目的。忽的想起在学校门卫上的高大爷,他没有多想就朝着学校方向跑去。当他冒雨跑到学校时,大青杨在雨水中“沙沙”的响着,将校园衬托的更加深沉。望着黑暗中的教室,一阵心酸袭来,泪水竟然滚出眼眶。
警卫室那边亮着灯,他顺着墙根跑过去,轻轻地敲击着玻璃。“谁呀?”随着问话声,里屋的门敞开,刺眼的光亮闪出来,接着看到高大爷出来打开外间的灯。
“高大爷,是我,范二强。”二强压住内心的焦虑,急迫地说道。
“你是谁?范二强?”高大爷思索犹豫片刻,最终想起了他,“呕,是二强。”
说着,稀里哗啦的开门。在学校传达室睡了一夜,第二天辞别高大爷,又去街上找活计。
打听着找到劳务市场,等活的人可真是多。有些站在街边上张望,有些坐在水泥台上抽烟,有些聚堆骂着脏话甩扑克。只要有轿车开来停下,车窗摇下,人群就陡然间如注射一支兴奋剂。前呼后拥地挤过去,高声呼叫着,谈论着价钱。要是稍微有点眉目,有些像“市霸”样的人物直接揽下活,急火着招呼自己人。有些直接敞开车门就往里面钻,以便获得单独与雇主交涉的机会。
抢上活者,自然欢快地走去。那些没有抢到活的人,骂咧着,沮丧地等待下一轮能有好运。以前书本上学到的那些风花雪月,已被面前这景象完全击碎。这是种气势,外来人不是谁都随便可以吃到这碗饭。就是那些稍微存有幻想者,也是不敢迈步这片市场。争抢就是一种选择,别无选择的选择。
二强像是看客站在那里,本来是来找活的,此时却不敢走上前去。他彻底丧失勇气,没有投入战斗,即缴械投降。
天绝我也!事情仿佛已经到山穷水尽处。他漫无目地走出劳务市场,拐进曲家胡同,又走上阳关路,踏上过街天桥。
二强可能不知道,这座过街天桥是多么重要的地方。桥上桥下,有两个人都在寻找他。那个女孩,不会想到他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那个男孩,就在上一刻还伏在栏杆上。或者,他们相遇,一切都会是另外的结局。但是,请允许这世界的不完美。要在合适时间,合适地点,合适的人才会结一段缘分,可见,遇到,是多么恰当的事情。
二强却与另外一人结成缘分。这个人也来到天桥,他是来天桥上贴广告的。
老邵,画家。佛胎佛像,光头,留着大胡子,总结起来就是一脸好头,一头好脸。
老邵开着培训班,正需要个人打杂。范二强遇到救星,上前问:“你们那里招人是不是?”邵老师抬起通红的眼说:“嗯,想找个人干杂活。”范二强将胸脯一挺,抖搂精神问:“你看我中不?”老邵上下打量他,然后把广告来个天女散花,说:“嘿!想干就跟着来吧。”这样,二强就跟着老邵去了他的培训处。
三青的对象杨又廷进门来,穿着崭新的衣衫,提着烧鸡烧肉,坐在存国屋里炕沿上。三青过来泡了茶,走到自己房里去。
存国先问了家里的老人可都还挺好?杨又廷就回答:“都挺好。就是不放心你这头,让我来看看。”
扯完二强的事,再也无话,就枯坐。看天色已晚,杨又廷要走,被存国拦下,三青就忙着去厨房做饭。杨彩云走进来问:“听声音是又廷来啦。”杨又廷忙站起来,叫了声姑。杨又廷是杨彩云的远房侄子,杨彩云问:“家里的哥哥嫂子都好?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了,也不知道整天忙些什么。”杨又廷回答着。
杨彩云客气地说:“你先坐着吧,我去厨房帮帮活。”就扎了围裙,朝厨房走去。
只剩下存国和杨又廷。杨又廷就有些不自然地看看道:“爹,今天来还想问问,我和三青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存国幽幽叹口气,悲戚地说:“也是啊,你和三青的事,本来是年初定好的。谁知道你娘半路出这样的事。”沉思片刻,存国说:“我看,就按着定好的办吧。”
“不是早说了吗,今年我不想结婚。”三青进来送菜,听到两人谈话,这样说。听三青带着不悦说出这句话,杨又廷就不再吱声。“你这孩子,原先定好的事。再说,也是你娘的意思。”存国责备说。
提到娘,三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酸楚,跑进自己房间抽泣起来。杨彩云忙过来劝她道:“好孩子,听婶子一句话。别哭了啊,哭坏了身体可不得了,快洗洗脸吃饭去。”三青停止了抽泣,低着头哽咽着叹气说:“婶子,你说,二强这样,我再走了,俺爹他可怎样活?”说着,又“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直到晚饭吃完,谁也再没有提这件事。送走了杨又廷,存国回来对三青说:“青,我知道你的心,小杨来了几趟,我也知道他的心。可,你娘活着时定下的事,我也不去违了她的意思。再说,你这事在先,你娘出事在后。”
三青听着存国地话,眼泪更加抑制不住,呜呜哭着说:“爹,你这不是撵我吗?”存国也带着些浓重的鼻音说:“你这孩子,爹咋能撵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在家时间长,为这个家出力不少,我都知道。眼下守着你婶子也不是外人,二强没考上学,起初准备的钱先拿出来给你置办嫁妆。我的闺女出嫁,不说是办的让人眼馋,也不能太寒酸了。”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稀罕,那些钱,等着给二强拿复习费吧。”三青捂着脸说着,泪水从指缝里钻出来。存国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叹着气说:“青,你不用管我。你放心,咱家里今年出了这些事,可爹不会让人家看笑话。”这些话,让三青感到如刀扎心尖,哭着回房间,杨彩云又跟过去。
存工手里握着蝈蝈笼子走过来。
赵青花就问:“听说你家的龙庆又提拔了,现在给局长开车呢?”
“提拔倒算不上,反正比我强,是不是,大乖乖。”存工脸上的笑模样就满了,松了草帽系带,仰着脸逗弄蝈蝈。“村上有人说我拿那几块钱的退休费,连老婆都养不活。我才不去跟他瞎叨叨,光孩子送回来的就吃不完喝不尽,哪能花着工资!”
羊倌赶着羊群走过来,羊倌黑瘦,他的羊却个个肥实的像肉口袋,存工忙往路边躲。
“你可是真福气人,咱村上谁都不如你享福。”赵青花这话说完,存工的心花就怒放了!胸脯挺得老高,衬衣的领子也整了整,顺带着抬腿扑去上面的几丝浮土。
存国招呼存工过来喝水,存工一摆手,说:“我还有事,你忙。”就小跑步着走去。“快看,大哥越发的抖了,啥时候走起路来像个家雀似的。”艾香正在拔葱,停了手,叫着。
“大哥,你走那么快干啥?”存国提高声音问。
回头看到存福走过来。存福是离休教师,每月工资三千多块。存工刚才发的那些怪话,源头都是存福制造。除了他,谁也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素花快步走过来,看到存社两口在门口外面的水泥台上整破烂。问了哥嫂,红菊问:“你这是干啥去?”素花压低声音地说:“刚才,有人看见刘黑老婆露了个面,过去看看。”看到有人过来,素花也不好停留,朝前面走去。
刘黑家在村上最东头,几间趴屋子,泥墙塌了半截,拿些树枝子拦挡着。素花往院里看看,门锁着,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就转到屋后刘黑他娘家去,敲了阵子门,刘黑娘就过来开了。见到是素花,吓得先哆嗦起来。
“你大儿媳妇回来没?”素花问。刘黑娘脸就显出些不自然来,高声说:“哪里见个人影呢。”眼却往地上看去,两摊密麻麻的蚂蚁正在咬仗。
素花推开她,进院四处看。“他嫂子,哪里有!哪里有?”刘黑娘跟在她后面说。素花走到厢屋门口,刘黑娘吓得脸都变的赤红,汗珠子都滚出来,声道都变了说:“哪里有吗?快上屋喝水,怪热的。”素花推开门看看。对刘黑娘说:“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这样东躲西藏的不是个办法。要是她回来,你对他说说,该怎么办她知道。”
说完往外走,刘黑娘送她出门口,直看着拐过街口。
夜里,镇上的计划生育小分队就包围了刘黑娘家。先是敲门,刘黑娘早就吓得抖索成一团,刘黑老婆被从西里间推出来,黑干条瘦,只剩下双大眼睛。刘黑娘就“扑通”瘫软在地上,拍着地皮哭他的孙子,刘黑老婆被推搡着上了车。
车刚开走,就见刘黑急匆匆的跑过来,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土匪,把俺老婆弄哪去啦。她可是心脏病,有个三长两短,咱就一命抵一命。”人群没有说话,都分散开来。
“存祥,你说,都一庄住着,你好意思把事做绝。”刘黑咬牙切齿地骂。存祥冷冷地说:“上支下派,我也是没办法。”
刘黑就在地上划拉着,摸到块半头砖,就要拍到存祥的头上。其他人都过来摁倒他,夺了砖头。刘黑跳着脚,粗声赖桑地喊着:“你等着,你等着......”
“我等着你还能怎样?有本事别犯。”存祥还要说,青山拖他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