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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丑姐

作品名称:庄稼      作者:庄稼汉子      发布时间:2015-01-09 16:26:32      字数:3490

  直到吃中午饭,黑蝶才算把玩具收整完毕。刘密老婆拎着半满不浅的一方便袋活走进来。黑蝶就翻检着,将不合格者往外挑,一个、两个、三个……
  刘密老婆就阴着脸说:“别挑三拣四了,这活再返工就成灰蛋蛋啦。”黑蝶说:“婶子,你不知道上面验活多严格呢,上次就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我这里松了好说,要是再打回来,挣几块钱还不够扣。”说着往下翻,又挑出几个。刘密家顾不上说话,拿着剪刀和针线,找个地方重新改起来。
  门口外接货的面包车开过来,“嘟嘟”地摁喇叭。黑蝶出来说:“天怪热的,师傅下来喝点水?”司机看着后视镜倒车,嘟囔着:“这些死胡同,除了泥就是泥,真难走。”
  黑蝶就媚笑着说:“那些当官的也不管管,光知道喝酒,有钱给死人造坟,没钱给活人修路呢。”
  司机敞开门装货,刘密家就忙出了满头汗。最后,黑蝶帮助,总算把返工的玩具做完。收到袋子里,又伸进手翻翻,那几个丑陋的玩具就隐藏起来。黑蝶提着货往外走,对刘密家说:“婶子,丑话说前头,要是验不上,这包活还是你的,我给你记着帐。”刘密家痴笑着,不再说话。
  丑姐走出来,故意把眼睛睁得老大,一眨一眨,脸上扑的粉就扑簌簌着往下掉。刘密家就转了话题,说:“看这闺女长的,连眼睫毛都这样长,弯弯着真好看。”丑姐笑吟吟地坐上车,黑蝶笑融融的靠前,想再嘱咐几句,丑姐无心听她啰嗦。车子早蹿出胡同,拐上大路。

  玩具厂的仓库门前。验货的小伙子脸带霜气,很是认真,对谁也不留情面。终于临到了丑姐,小伙子问:“哪庄的活呀!”丑姐拿眼瞅着他说:“哪庄的还不一样?都是针缝的,都是线做的。”小伙子揭开袋子,慢腾腾地翻着看,说:“当然不一样,有些庄干活粗碴,糊弄人,我打上眼就能看出来。”
  “别一网打尽满河鱼。”丑姐说完,拿眼直直地望小伙子,小伙子不敢接她的眼神,忙低头。丑姐见缝插针地闲聊道:“没有问题吧?你是新来的吧?要对你们老板说说你是怎样认真负责呀。”
  “呀!这包活怎么像狗啃过似的?”小伙子揭开最后一包活时叫起来。丑姐心底知道个大概,忙过来看,笑着说:“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抬抬手,都过去啦。”忙往里面收。
  “你这样可不中,要砸我饭碗?”小伙子低声叫着。丑姐把小伙子的手捏住,很轻易地夺下包,往里面招手道:“好啦,好啦。记上帐,天怪热,呆回我请大家伙客。”说着冲小伙子酥酥地笑,把胸脯往上一挺,两个大奶原形毕露。
  小伙子脸红到耳根,也就顺水推舟说:“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你说了算,你说了算。”丑姐笑着去取货,拐过墙角,回头往外大门外面指指,跑了。

  存国回来,浑身像散架。三青跑过来问吃什么饭。存国说:“什么也不想吃,帮你姐姐家鸡棚消毒,累得够呛。”三青问:“二强去哪啦?”存国气狠狠地说:“爱上哪上哪,别在家里烦煞人。”三青说:“爹,你是怎么啦?自己的亲儿子倒像仇人似的。”
  三青烦恼着走到范焦氏房间。范刘氏走来找小翠子,和范焦氏两人拉呱。三青说:“大奶,也别走了,在这里吃饭吧。”
  “这闺女真好心。”范刘氏转脸瞅着炕上散开着的玩具,“现在的人真能干,这些小巧的玩意做得这么高级。”
  小翠说:“可倒费事,外国人就不做这样的活,不够功夫钱。”范刘氏问:“外国人都喝西北风呀!”小翠子说:“奶,你就是不撵形势,外国人吃面包香肠,喝牛奶,尽是好东西。”
  范刘氏听她嘀咕,摇头说:“真不中用啦,老无用嘞。”三青问:“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小翠子把缝着的玩具放下说:“听丑姐说的,她知道可多了。”
  “可别整天找那个丑姐玩。”范焦氏冒出这句,压低声,“听人家说那闺女不本分。”
  小翠子无奈地说:“那找谁玩?一般大的人都进城找活干去啦。”
  范刘氏对范焦氏说:“她娘也不把她领城里去,留些心事给我老太婆。”
  “我才不去呢。”小翠子争辩着,“俺娘去城里拾破烂,又不是当官。”转对三青说:“姐,你说城里有什么好。可没见俺娘租的那间小破屋,窄的掉不过腚,还有股酸臭味。俺娘光知道省钱,租个小房间挨着茅房。”三青笑着说:“你这小鬼精,什么都知道。”
  小翠子听了更来劲,抢着道:“俺娘还说,等着攒够了钱,还想给我生个小弟弟呢。”

  日子像河里的水,看着是静止不动,丢一片树叶,不久,已经漂到远处。马上要立秋了,存国在菜园里收拾白菜垄子。立秋三日早,立秋三日晚,白菜是个季节性顶强的东西。
  一个人默然无声地干着,忽然感到肚子打着滚难受。这些日子以来,隐隐约约的感到肚子有些不适,是那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刺刺着泛酸,抽抽着如麻绳绞扭在一起。使劲地摁着肚子,腿就飘飘的没了重量,额头上滚出凉冰冰的汗。
  “这是怎么了?”他低声自语。
  田野的庄稼静静矗立,把连绵的静寂引伸向无垠的高处。天空不是明朗的晴兰,有些蒙蒙的雾气散浮在低处,阳光一丛丛砸过来,焦躁的酷热撕咬着皮肤,仿佛要把水分抽取殆尽。
  一阵更剧烈地抽搐袭来,存国不由自主地躺倒在地。我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使劲地摁着泥土,想把身子支撑起来。要死吗?这个念头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不,他坚决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二强——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啊。
  心头里一软,泪水滚然而出,滚过眼角,滚过炙热的脸颊。泪水是烫的,生涩,凝滞,像粘稠的胶质。安静的庄稼地里,他尽情的还原着自我,感到身心释然,松弛的将身子铺展开。
  若是上苍要来收走他赋予的一切。作为一名庄稼汉子,他觉着,就应该端端正正地躺在这里,身下枕着泥土,周围是绿色染满的庄稼地。没有企望,无需挣扎,平静安然地等待是最好的选择。
  来吧!结束这持续的折磨和苦痛!
  如退潮的海,他感到好受些了。肚子痛得不再让人无法忍受,因为抽搐而僵硬的身子也开始慢慢变活泛,腿上一寸寸恢复了气力。还是有轻微的酸楚往外翻,他感到能抑制住,长长舒了口气。定定神,周围的一切如初,只是,他倒伏的地方,湿了大片。

  存社又拉着满车的垃圾走回村里,这次是些破烂的冰箱彩电。红菊坐在车上的垃圾堆里,身上的衣服土灰,晃晃悠悠,如果眼仁不转,你简直就把她也当成是块废铁。
  “又发财了。”存宾招呼着。存社就笑:“还发财哩,脏的要命。”存蛰骑摩托车冲过来,“嘀嘀嘀”地摁喇叭,存社忙往边上靠,就狗撵兔子般蹿过去。
  “上哪去?”存社看到小翠子顺着胡同往外溜,问道。小翠子像充耳不闻,头也不抬,跑起来。“耍去。”出了胡同口才丢这出这两字来。
  红菊收回目光,埋怨说:“你也该管管了,听说常和黑蝶家丑姐玩。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皮神,别学坏呢!”存社说:“闺女大了由不得爹,还是你抽空说说她。”红菊把嘴角一撇说:“哼!她姓范,又不姓张,爱管不管。”
  存社“哐”的将台废电视丢在地下,她就噤了声。

  城里十字路口,两女人抢道,“哎哎——哐”就撞个结实。
  “瞎你的狗眼!”年龄大些的妇女,破口大骂,“这么宽的路走不开你啦。”
  苗条女藐视着说:“怕挤?趴被窝里别出来婊呀。”
  “你说什么?看你个土老帽。”大龄妇尖刻地回到。
  苗条女不甘示弱,脸挂冰霜骂:“熊样。更年期。”
  大龄妇冲上来就是一记耳光,叫嚷着:“让你知道除了你爹娘,没有惯你私孩子些臭毛病。”苗条女脸上顿时“长”出五根鲜红的胡萝卜,丢下车,跳起来抓大龄妇的头发。大龄妇头一扭,没抓着。
  边上看热闹的人就围了圈。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个黄头发青年,瘦瘦的,邋遢着拖鞋,裤头挂在屁股下面,裸露着胸膛上两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拨开人群,叫嚣着:“敢打我马子?”豁朗就把大龄妇摔在地上,又是一顿脚跺。
  大龄妇只有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哭喊着救命。苗条女叉腰叫嚷着:“使劲揍,揍扁个老货。”慢悠走去,又折回来,左右开弓,“噼叭”搧大龄妇两个耳刮子,切齿道:“叫你这辈子记着姑奶奶。”

  “范大强,是范大强吗?”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正在看热闹的大强回头,却见个女孩留着长波浪,略施脂粉,穿着身素灰的裙子,挎着个皮包,笑融融的站在早晨的阳光里。
  “哎,怎么会是你?”大强惊异地叫道,“付小雪?”
  “怎么不可以是我?”她说,“老同学,真不敢认你了。我叫你,你没回声,还以为认错人呢。”
  “唔唔。”大强想找句恰当的话。竟然冒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喏,我就在前面那所学校。”她往前一指,“你在这里干什么?”
  大强敷衍着:“来城里干活,揽一点小活。”
  付小雪嘴角微微一翘问:“二强好吗?他今年高考怎么样?”
  “他?他考的……还可以。”犹豫片刻,大强还是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你还是老样子。”付小雪望望他,“一点没变,只是比原先黑些。那好吧,我走啦,和二强有时间来找我玩。只要跟门卫说找我就行,门卫会联系我的。老同学倒这样生分,好像我付小雪不近人情似的。”说着,竟然带着几分调皮地笑起来。
  “哪里,只是家里的活多,不得空闲。”
  目送付小雪走进学校大门,大强心底下想:付百万那个八戒样,怎么能生出这样的闺女呢?真想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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