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大强
作品名称:庄稼 作者:庄稼汉子 发布时间:2015-01-09 13:15:00 字数:3360
午饭后,村上来个卖寿衣的,在树荫底下抖搂开桃红柳绿。
范刘氏和范焦氏这对老妯娌走过来。范刘氏喜滋滋地说:“咱这些老东西早去早利索,活着碍事,惹人厌烦。趁还能动弹,自己先准备下。”
范焦氏捏起件绸衣看着说:“谁不要去啊,能活一万年?”“活人做给活人看呗!”范刘氏又扯起件耦合色的翻看着,“眼一闭,穿不穿自己也说了不算。俺老头都托梦来叫俺好几回啦。”存金的娘说:“你老头也没说说在那边还跟俺家的那个老犟劲拌嘴不?”范刘氏接上存金娘的话茬道:“他两个人还一块喂牲口?还一块喝酒?喝醉了还……
“说谁喝酒了?谁喝醉了?”突然传来这大声的吆喝,打断她们的谈笑。都惊愕着回头,存蛰喷着酒气晃过来。叫道:“呀!这买卖真做绝啦,还有卖这东西的哈?”老人都停了手,噤了声。存蛰弹弹烟灰,上前来说:“有合适的吗?找件我穿穿看看。”
“这......”卖寿衣者为难的望着醉醺醺的存蛰,说:“不合适吧!”存蛰通红着眼,咬着牙根说:“不给穿是不?别在俺庄上卖啦。”老人们都慢悠的往墙根退去。存蛰拿起件粉红色花仙装来,几下就套在身上,高兴得左右看看,咧着大嘴自言自语着:“好看吧?嘿,好看,好看。”扭着麻花步朝街里跑去。
蹿过存匾家门口,正在树底下乘凉的人,看清后都低声嘀咕,这是又犯了哪门子神经。有几人忙去叫存匾,正在家午睡的存匾跑到街上,拉耷着大驴脸上来拦他。厉声呵斥道:“你痴了吗?”
存蛰手足舞蹈着,说:“我没痴,热闹,热闹。”朝另个胡同蹿去。就有人去叫存蛰媳妇凤仙来,这是个小巧的女人,面皮雀黑,脸上只剩双大眼,柔弱的像条水蛭。她顺着众人指向的胡同里撵去,早没影了。正在不知所措。听到前面有人喝斥道:“胡闹!喝点酒撒酒疯。”都循声望过去,看到存祥在那里站着。存蛰顺着墙根,“哧溜”就滑下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嘟嘟囔囔着,存匾和凤仙跑上前麻利的给他将寿衣脱下来。
天上落下是第一滴雨——严格说,是砸下来的。带着冰爽的凉意,正砸在大强的唇上。他用舌尖把那滴雨粘进嘴里,难以捉摸的清新和轻灵的甜意。自言自语:下雨啦。下点雨就凉快啦。仰头望望天空,继续干活的时候,心事就冒出来。
晚自习课,飞来的纸团打在身上,他受惊,忙圈在手心。在僻静处,他读到了那句话,倒是看到落款处那三个字让他诧异不轻。付小雪?他咀嚼着这名字,那是什么样的人,她是镇上鼎鼎大名的付百万的闺女。付百万是谁?付家机械厂的老板。
自从和这位叫付小雪的女生分在同班,他能感觉到她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傲慢。虽不是拒人千里的怠慢无礼,但却是种自然而然的高傲。她扬起的下巴是如此自然,仿佛生来就如此设计,不这样就不美。她的清高是那样恰到好处,不清高好像花被夺了香味。她冷若冰霜的妖艳,让人不自觉的就会低下头去,心甘情愿地说,我愿意臣服。
这个纸团,让这个年轻人迷惘而激动,浮想联翩却又不敢相信。直到攥出细汗,也没想到个合适的理由去接受还是拒绝。和她相处的三年中,第一回接触,严格意义上讲不应该叫接触,因为仅仅是说了句话。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周五,他的棉手套忘在凳子上。返回去拿时,门已锁,他只好爬窗而入。刚要往外走,她竟然出现在窗口——她是学习委员,负责当天值日,看到窗户敞着,所以走过来,就看到在教室里惊慌失措的他。她没有声张,也没有训斥,只是眼角沉下去,抿嘴说,你出来吧。连声谢谢都没有,他慌乱地逃过墙角。
还有次,是个春末。她穿着一袭洁白的连衣裙,像朵含苞的茉莉。班上男生恶作剧,偷偷将条小蛇放进一女生的铅笔盒。结果女同学敞开铅笔盒,小蛇“倏”地蹿出,疾风般在桌上蜿蜒爬行,如人在冰上滑滑跌跌地奔跑。那个女生尖锐得险叫过后,吓得半死,形若雕塑。
在这危急时刻,只见她抄起铅笔盒狂砍下去,有效地阻止了事态的蔓延。她的果敢泼辣,也是初露真容。都说她真不愧是付百万的闺女,有着付百万的胆量和魄力。本来,不是那样的初衷,结果,阴差阳错,竟换来对她更多的好感。他觉得她简直完美极了!他知道这仅仅是一厢情愿,从此,他对她更是低眉顺眼。但私底下,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他都尽收眼帘。他感到深深的沉迷,甚至达到无法自拔。可,这些都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更不可能达到给他丢纸条的程度。
在无法解释的犹豫忐忑中,他首尝失眠滋味,渡过了难熬的一天,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放学后,还是走去了她家的后院。偌大的院子,种满了各种扶疏花木,幽静而典雅。付小雪正依偎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扣着手,闭目养神的样子。
他轻轻地走过去,用像蚊子扇翅的声息说:“我来了。”她缓慢地睁开眼,长睫毛忽闪着,像不愿意睁开的样子。看到他,脸竟蒙上层不悦的神情,说:“怎么会是你?”
“嗯!是我。”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像临时拼凑了句可有可无的闲话。他以为她会赶他走,心里跳得剧烈。只要她开口说出任何一句难听的话,他会扭头而走,高贵不等于可以歧视,仰慕不等于可以践踏。
他随时做好准备,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势。
她下巴又扬起来,转变出种挑战性的样子。说:“坐下吧,老同学。”这个姿势现在让他感到极不舒服,仿佛高傲的公主对待他豢养的黑奴发号施令一般。看着他愈发拘谨得神态。她“哼”的一声笑了,说:“紧张啥?要不给我端过那盘水果来吃。”她半是命令,半是请求,让他无法拒绝。
他僵硬而顺从地端过草莓来,递给她。她也就是懒懒地吃了三四颗的样子。像忽然发现他的存在一般,说:“你也吃个吧。”他冷冷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完整地看她,简直是愤怒地审视。他把草莓端起来,使劲的一翻,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她家后院。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和她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发生过任何一点联系,甚至在毕业留言本上,彼此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直到各奔东西。
后来,他回家务农,竟然收到她写来的信。在信中,她说她上了师范学校,开始了新的生活。非常想念以前的同学,并对那天她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并问了他现在的一些事情。他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向他道歉,仅仅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轻慢?他心里充溢着温暖,却久久沉思。
“快来看,这是什么东西。”福敦惊奇地叫喊,冲破了大强回忆的闸门。听到叫喊,都丢下活,好奇的围过来。只见在松软的泥土中,零散着乌黑的几片瓦罐:好像是个破碎的罐子。
“快看,还有东西。是铜钱!铜钱!”随着喊声,人群跳过来,扑到福敦脚板底下,快速地翻检着泥土。烂泥里还真有不少生着绿澄澄锈迹的铜钱,这更激起人们的热情,纷纷拿着掀跑过来在土里翻找。等到大强反应过来,早被围的水泄不通,只有在外面别人翻出来的土中找寻。马路对面下象棋的人,也纷纷跑过来加入到找铜钱的队伍。
嘴比腿快,越传越神,竟成了民工挖出了古董。闲逛的,卖菜的,开店的,遛狗的,过路的,喝茶的,也不分男女老幼,也不管泥垢污浊,跑着步往这边聚集。霎时间,工地上密密挨挨全是低着头寻索的身影,到处是挖土翻石的人群。
存农抢到大把,有个戴眼镜的老者拿过去仔细地辨认一番,要当场以每个五元的价钱收买。听说值钱,存农更是紧攥在手心,任是谁想看看,一概装作听不见。福敦本想个人独占,叫嚷着:“不准抢,是我先发现的,应该全归俺。”没人听他吆喝,就急了,“扑哧”趴在烂泥里。这样也无法阻止人们哄抢,都从他腿底下,胳膊缝隙里,身子边上伸进手去,一点点的往外抠。福敦看这样也兜占不住,翻身坐起来,人群早上来把他掀翻到旁边。
“土匪,强盗,狗娘养的。”福敦哭淋淋地骂着,就拿土来扬存农和聋汉,都顾不上跟他胡闹,“咕咕”地暗笑着,继续翻找。
媒婆这次是不请自来,实落落地坐上炕沿。说话中抽去了商议的口气,变得理所当然似的。刘兰英忙笑着拿出烟来。
“上回跟你商议的事怎样了?”媒婆不客气地点上烟,“也等不着你回个信?”
刘兰英抿着嘴说:“别提啦,这两天正怄气呢。”
媒婆听出了弦外之音,也推脱说:“这事可不是别事,也由不得爹娘呢。”媒婆夹着烟的手又往存国家指指问:“他叔那边怎样了?”
刘兰英问:“咋?他二叔什么事?”
“他婶子走了,屋里缺个做饭的人。”媒婆说。
“才几天,这么急火找,怕是村上人笑话。再说,我思谋着还怕孩子们难接受吧。”
媒婆夸张地说:“笑话?大强娘,你可真不知道。我有个城里的表哥,老婆得病死了,差不多和强他婶子脚前脚后的事。你想怎么着?新人都搬去住啦。哼!从来只见新人笑,有谁知道旧人哭?”
刘兰英悲戚着说:“真是和睦夫妻不到头。他叔和他婶子,咱没见人家两口子红过脸。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