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盛春
作品名称:庄稼 作者:庄稼汉子 发布时间:2015-01-08 21:17:00 字数:3300
晌午,男人都在家睡觉。村上来了赊小鸡的。
俗语说,老娘们有三急,闺女外甥老母鸡。一声悠扬的“赊小鸡仔来,赊小鸡仔啦......”妇女们就掉了魂,顾不上午睡,聚到街口上来了。
陈爱君和刘兰英都是鸡迷,两人出门碰到杨彩云在称鸡蛋。陈爱君就说:“走,赊小鸡去。”杨彩云就叉着手,抓着鸡蛋数,一五一十……
听到陈爱君叫她赊小鸡,不情愿地说:“才不愿意养那些东西,到处拉屎不说,进屋刨土,上架偷吃,打不迭。”
刘兰英醋她说:“当干部的生活就是文明,快撵上城里人啦。”杨彩云听出刘兰英是话里带刺。回道:“嫂子,咱庄上别人家吃不起鸡蛋我信。就你家?恐怕凤凰蛋都吃瞎了,倒圈里沤肥吧。”刘兰英听着风头不对,吐吐舌头,拖着陈爱君,扭头快走。
赊小鸡的是个中年男人,瘦夹脸,高颧骨,眼窝很深,操着外地口音,笑就露出白牙。看着一群女人忙活,在旁边默默抽烟。挑小鸡可是技术活,庄稼人的日子长着呢,要仔细着点——一个小母鸡不就是个活期银行。
陈爱君挑鸡有经验,挑个头小的,腿细的,温顺柔弱点的。刘兰英把个小黄鸡托在手上,左看右相。存金老婆挑小鸡看冠子大小。赵清花嘀咕着传授经验,说是腿上面多个小爪子的是母鸡。存云老婆当即反驳她,道是去年就按照她传授的经验抓小鸡,结果多半是公鸡。月兰一个劲地拨开鸡屁眼,仿佛要将小鸡的生殖器翻出来看看。
黑蝶也飘飘的过来,裹挟着一股臭熏熏劣质化妆品味。兜了裙子,扎了长头发,蹲下身来挑小鸡,尽挑黑的。最后又放回去,捏着小米往匾里撒,小鸡都“叽叽”地啄食,黑蝶喂了一捏又一捏,乐此不疲。
赊鸡人就制止了她,说:“大姐,别喂了,给撑坏了咋办?”黑蝶斜着眼说:“你都什么年纪,还叫我大姐,我有那么老吗?”直摆着眼珠子看赊鸡人,赊鸡人不敢与她对视,慌着转了脸看别人,黑蝶甩身走开。
边走边唱着小曲:“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
刘兰英就瞟了黑蝶的背影骂道:“真能熏煞人。她会养鸡?她能养好了我倒过头走路,养汉子还差不多。”妇女都偷偷抿着嘴笑。陈爱君瞅了她一眼,刘兰英低头装着看小鸡。
阳光强劲,细风柔和,大地春情勃发。麦海碧波起伏,灿烂夺目的野花点头哈腰。
棉花出土,顶着毛绒的棉籽皮,像戴了个纸灰色毡帽。分开瓣,一片四角形的小荷叶。远处望去,齐崭崭的条条绿线,每棵棉花苗上挂着清露,生机勃勃。
存国挑水,刘兰英刨空,陈爱君往空里载地瓜秧,三个人干得正欢,听到村上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就停了手,思量着是谁家有喜事?正在狐疑,见赵清花骑车走过来,刘兰英忙问谁家放鞭做啥。
清花说:“存文家前进,在他家的老屋开个小饭馆,今天开业。”刘兰英不等赵清花走远就骂:“败家子,把个穷庄子当成县城啦。”陈爱君道:“说不定有吃的。”刘兰英抢着说:“吃好吃,怕是要钱难死人。”
陈爱君没接她的话茬,又问:“大强这些天干什么去啦?”
“跟着老查学什么查拳,整天不着家。”刘兰英说。
陈爱君说:“那老查不太和村上人来往,能和大强合得来,也是缘分。”
刘兰英撇了撇嘴说:“他?前些日还要收大强为干儿子呢。”
存国挑水过来说:“是吗?他倒会想。”
刘兰英接着说:“瞎弄呗!那也叫打拳?跟蟹子爬差不多,能弄出些啥玩意。”
三人回村时,正看到大强从家里出来,缩了一下头,又笑嘻嘻的跑了。
傍晚,大强和刘兰英又吵起来。
刘兰英起着高嗓叫道:“说,你把钱拿哪去啦?”大强不吭声。刘兰英骂的更猛烈些,大强终于开口道:“我同学开业,去看喜啦。”
刘兰英就火爆爆地说:“村上的事,你爹做主,临不着你去出风头。”
大强也粗声赖嗓的回道:“你去看看,现在谁家不都是青年主事了,就是你,大惊小怪的,我都这么大啦。”
“再大也是个孩子,等你爹回来,看不揍你。”刘兰英这句话余音未落。存国急匆匆走进来,娘俩齐看向存国。
大强问:“二叔有事?”
存国说:“暖煦煦的南风刮了整天,这不,傍黑又倒了北风,我看今晚要起霜。吃完饭,我想和你去几块花地里熏熏烟去。”都抬头看天,果然风把天空扫个干净彻底,半点云彩渣不剩。刘兰英忙着找了根花包,换了柔和些的腔道对闷着头的大强说:“快去南场院剁底下装点麦糠去。”
大强不动,刘兰英硬塞给他,命令道:“快去。”
春困秋乏。又是个阳光普照早晨,天空蓝得让人晕眩。早起的女人们都打着哈欠,伸着懒腰,骨头簌簌价响,舒畅的眼泪就“索索”着爬出来。敞开门,俏寒扑面而来,不禁打个哆嗦,忙缩着膀子找出棉衣披上。眼尖的人最先发现青黑的屋瓦楞上白茫茫的,心里陡的一沉,这是下霜了呀。忙着叫醒男人,听到这个消息,男人们慌慌的穿衣,跳着脚提鞋。
棉花果然冻坏了,暖花花的太阳一照,霜花融化,叶子就变成灰绿,耷拉下来,整株棉花就萎倒下去,干枯了。昨天还旺抖擞的遍地新绿,今天却变成满目衰败,惨不忍睹。
存兵苦着脸走过来,蹲坐在存国的地头上。埋怨说:“二哥,昨晚熏烟,你也不跟我们说声。”
存国说:“我和大强快半夜时来熏上烟,看看天还不太冷,就回去了,也没寻思会这么严重。”存兵垂头丧气地喷出一溜烟说:“再翻种就晚菜啦,这样的老天爷都有,愁煞人。”
存样到城里揽到个挖路基的活,过来商议存国,准备着使用他的拖拉机。
大强忙着去找人,走出街口,径直往村后头去。刘瓜拦住他,问道:“听说有进城挖地基的活?想跟着去干中不中?”大强不爱听他啰嗦,道声:“自己看去。”往回一指,就撒脚跑到老查屋前的练拳场,老远就喊:“师傅,师傅,快出来,找你有事。”
没啥动静,大强心里想:这个老查,大概还在睡懒觉。就放慢脚步,越过篱笆溜进去。老查的院里,油菜花开得正欢,几只蝴蝶在翩翩地咬仗。大强走到窗前,往里面望,却是两个白光光的屁股叠着,正碾压着做那酣畅好事,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老查问:“你过来时有没有人看见?”
“看见还要紧,巴不得人看见呢。咱就不要这样偷偷摸摸着啦。”是白桃轻佻的声音。
老查:“那些年你为什么要嫁给范大粪?”
白桃暗含委屈着声说:“还问我,他那个窝囊样!还不是成分好,再说,我家成分不好你也知道。”
老查滚到旁边,粗重地喘息着问:“赵大夫开会快回来吧?别让他碰上。”
两个人窸窸窣窣地穿衣。
晦气,真晦气,大强猫下身子蹿出去,正低头往前跑,“哎呀”就结实的撞在个人身上。一激灵,刚才碾压的白屁股就吓得无踪无影。也顾不上痛,抬头见是赵清堂,更加慌乱,拿眼瞅着卫生所院墙边上的争奇斗艳的月季花,高声说:“我,我,噢!小栗不在。”冒出这句没头脑的话。
赵清堂“哏哏”地笑着说:“大侄子,你吃错药啦?小栗今天歇班。”讲到这里,很有深意的问:“难道你不知道?”看见老查从屋里走出来,还装着刚睡醒的样,赵清堂对他说:“大强这冒失货,跟大白天见鬼似的。”
此刻的存样家门口的槐树底下已聚满人。
刘兰英递烟倒茶,满场子飞。存兵就说:“大嫂子,你今天跟个花蝴蝶似的。”刘兰英就骂:“闲的你难受是不?去墙头上蹲着耍贫嘴去。”把茶壶塞在他手上,说:“快给大家伙倒水。”抓起瓜子又跑去屋里找火机。
赵清花就说:“该,叫你嘴贫,报应了吧。”都笑。
聋汉紧着问笑什么,艾香就挤眉弄眼地大声说:“王爱美回来啦!快回家看看去。”
聋汉寻思半天问:“可是真事?你看到她啦?”艾香忍住笑往远处指着说:“在那里呢。”
众人都伸头看,一只大肥猪正“咻咻”地在远处垃圾堆里刨食吃。就笑炸啦。
陈爱君看不过眼,就说:“艾香你可真会癫弄老实人,王爱美都跑了十几年啦。”金香笑岔气,身子不自然往后挫,板凳没稳实,摔了个四仰八叉。这回聋汉才明白是捉弄他,恨恨地对艾香说:“真会醋溜个人。”
第二日清早,天空还蒙着层灰暗,田野笼在安然的雾气中。人都陆续到来,有的扛着掀,有的提溜着。
存兵披着泥灰色的褂子,咬口馒头,偏过头咬口葱,辣出眼泪,忙大口嚼咸菜,噎得直抻脖子。金香就说:“还用那么急,闹的跟吃了信石的鸡似的。”停顿老半天,才“呴”的一顿,直捶胸脯子,总算是搞定。
拖拉机“突突突”喷出阵浓重的黑烟,颠簸着朝前奔去。
“等等我,等等我。”大家往后面望去,看到刘瓜喘吁吁地往这边撵,忙吆喝存国停车。存兵就说:“再往后早点,让一车人等你,整天拉不出栏。”
刘瓜就嬉皮笑脸着说:“青年觉多,睡过杠啦。”抓着车帮往上爬,都说满啦,上不来啦,前面人就吵嚷,别挤啦,屎都出来啦。
刘瓜只好将掀递上去,跳到牵引杠上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