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清明
作品名称:庄稼 作者:庄稼汉子 发布时间:2015-01-08 20:27:22 字数:3021
清明断雪不断雪,这天下起杏花雪,开始还飘飘摇摇,一片片地落,后来就麻麻密密地成团坠下来。田野村庄就蒙在湿气中。陈爱君瞅瞅外面的雪天,看看日历牌,星期五,心里念叨二强又要回来拿钱了。
二强是存国的小儿子,在城里念高中,今年读高三,七月份就高考。
陈爱君想到家里这些日子连买化肥带打柴油,钱不凑手。自语着:也不知道三青这月工资开了没有?要不,二青家卖了鸡,先拿点也行,等下来麦子粜点,再还她。
雪继续下着,刘兰英进来。
两人先逗了一番大庆。陈爱君就说道起刘兰英的大闺女大青,这孩子心真大,也该回来看看。刘兰英脸就挂不住说:“这孩子,心里哪有爹娘,当初我就不同意嫁那么远,他爹非依着她的心性,现在回来趟都费事。”
“亲戚还是远点香。可别像二青,找这样近,跟当村没有两样,这不是。”陈爱君把大庆一指。“二强,也不知道考个什么样?前些日跟他爹商议,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回来种地。反正屋盖了,再换辆拖拉机,等着找个媳妇,也就算啦。”
“二强才不稀罕你们盖的这两间金銮殿呢。”刘兰英说着,抬头看看。沉默着,又幽幽地叹气。
陈爱君扫了眼窗外的雪,雪密密扬扬,下的更稠。问:“今年春地都准备种点什么?下了这场雪,转天,该闷棉花籽了。”
刘兰英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转到别处去。
“大强娘,有心事直说吧。憋屈着多难受。”看出刘兰英有心事,陈爱君嗔怪地问。
刘兰英望着陈爱君说:“我想知道前些年拾出去那个小嫚的事。”
“这!哎!你还没放下?当时往外送的时候不是说再不认了吗?咋?这是反悔啦?”
这话说到刘兰英的痛处,她像被蛰了心尖,声音有些颤抖起来,说:“这几天跟你大哥说起认亲的事,他也这样骂我。你一定要帮嫂子这个忙,咱不是去要回来,能见上个面也好,就权当个亲戚。”
“子女是娘身上掉的肉。当时,送了好几回都没送出去,我想干脆叫二强他姨弄去养着。听说最后让人给抱走的。”陈爱君说完。刘兰英眼里擎出泪来,鼻子一抽一抽,低头剥花生皮,带着哭音说:“可能上了年纪,最近光想这个孩子,做梦老梦着她。有回跟大青一个模子里磕出来似的,惊醒又模糊了。要是见不上这孩子,我死都不利索。”
既然刘兰英起了要找的心,陈爱君觉得这事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孩子是自己送出去的,自己做了个冤孽自己消了它。想到这,语气坚决地说:“不要紧,等种完棉花我就回趟娘家,找他姨打听消息去。就是有丝毫的线索我也给你找回来。”
刘兰英心里透了气,脸上回复了些神采。声音也恢复了正常,说:“要是花钱,我拿……”
正要往下说,小青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脸色通黄,耷拉嘴角就哭咧着道:“大娘,二娘,快去看看俺奶奶磕倒了,不会动弹呢。”听到这,刘兰英把花生“扑啦”往炕上一甩,急着步子就跨出门口。
陈爱君也抱上大庆往外跑,刚出门又折回来找帽子,顺手抽了存国根围脖包在大庆头上,大庆哭闹着往下撕。
两人跑进存祥家时,只见范焦氏趴在地上,偏着脸,闭着眼,伸着长舌头。头上脸上全是泥。干枯的小蒜锤子脚露在外边,地上划拉几道泥痕,可能摔倒后想爬起来没有成功。
刘兰英早惊骇得失了声。跑上去就去拉老太太胳膊,嘴里急促地叫着:“娘!娘!你怎么啦?别吓我,快起来!快起来!”刘兰英搭上手,才感到范焦氏像坨铅那样,死沉着往下坠。
“咯嘣”一声闷响,就不迭声“哎呀”着叫起来,杠杠着腰就僵在那里。陈爱君忙一根胳膊揽着大庆,弯腰来拉。冲着吓傻了的小青喊:“快过来帮帮。”
三个人费劲的把老太太抬到炕上,刘兰英放了大汗,通红着脸,满是痛苦的表情,手扶腰,倚着炕沿喘粗气。小青跑出去,陈爱君也随后跟到街上。
街上除了冷清的雾气和几只拱食的猪,空荡荡的。
陈爱君踩着稀泥,跌滑着往存金小铺那边跑。刚出街口,看到小青和杨彩云往回跑。就冲她两人叫道:“快去找医生,咱娘不行了。”
杨彩云转身往卫生所跑去,跌了筋斗,爬起来一瘸一拐。
“那是谁跑那样急?”存金老婆杏芬正望着外面的雪,见有个人跑过去问。小铺门口的人都站起来,不明白什么事,满脸愣怔。存兵和存农正好看到陈爱君慌里慌张往这边跑来,猜想是有事,匆忙着往这边走。
存银老婆赵青花和卖肉的老庄带着疑惑问,什么事?出什么事?
杨彩云跑到卫生所,护理员小粟正在嗑瓜子。只见她把瓜子往嘴上一送,牙一挤,舌尖一粘,瓜子皮已经抛到赵清堂椅子背后的黑影里。
有只老鼠伸头,正好瓜子皮落在头上,老鼠吓得躲了。正感到有趣,杨彩云突然闯进来没头没脸的问赵清堂在哪里,她一惊,看清是杨彩云,站起来客气地说:嫂子,赵大夫刚到范大粪家去了。
一身酒精味的赵清堂进了门,屋里的人不自觉往后让。赵清堂看看范焦氏的样子,也不说话,翻翻眼皮,听听心脏。平静地说:“没有事。”
刘兰英苦着脸说:“阿弥陀佛,没事就好。”顺带着问赵清堂要了几贴虎骨膏。杨彩云忙跟着赵清堂去卫生所拿药去。
一场春雨一场暖。
大地仿佛掉进暖嘘嘘的春风窝里。苦菜子、饽饽蒿、蕖蕖芽、王不留、麦蒿子就顺着阳光盖满地皮,麦子撵上脚脖。沟崖上,原来灰突突的,现在泛出些绿意。杏急不可耐的调出粉白,桃花梨花也绽了蕾。
傍晚,龙庆的车子又开进村来,存工忙着往上装苦菜子。
刘兰英就问:“大哥,龙庆这是不开车了?准备贩野菜呀?”
存工压低声音说:“上次捎点给他局长,谁知道吃上了瘾,这不,我又专门跑到毛家荒地里去给挖了些。”
“大哥,你家龙庆现在给谁开车?”陈爱君走过来问。
“今年刚给找人调了活,现在给副局长开呢。”存工笑意就飞上眉梢。
“那可真了不得,咱村上在外面干事这些人,数他混的有头脸。”陈爱君说。
存工憋着心底的喜悦,松快的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混口饭吃。”
月梅朝存工招手,他扭踮着腚跑去。
刘兰英厌恶地说:“不就是个车夫吗!就烧包的连走路都跟扭秧歌似的,一辈子不带点财。”
陈爱君就笑。
“你两人在笑什么?”存社骑着车走过来问。车上满满的全是破烂,废冰箱,旧电视,坏洗衣机。
刘兰英就撇下原先的话,岔开说:“你要发财呀!”
“就这点破东西,能有多少油水?”存社苦笑着摇摇头。
“孬好是个买卖。”刘兰英接上说。
存社望望三轮车上的废电器,自语说:“出力的不挣钱,挣钱的不出力。要不,城里人咋都那么富。”推着车过去了。
羊倌赶着羊群归来,黑暗仿佛也随着羊群涌进了村庄,夜晚迈着悄然的步伐来临。
阳光明晃晃像面大镜子。棉花要催芽播种,陈爱君却病倒了,浑身酸痛,头要裂开似的一乍乍地跳。挣扎着起来,爬伏着给二强准备炒面。
范焦氏在南屋炕上吆喝,陈爱君忙跑过去,见范焦氏拉了满裤筒,本来就病着,闻到这股腥臭的怪味,不禁感到肚底翻腾,干呕了两声,眼泪就出来了。
强忍着给范焦氏收拾利落,忽的想起炒面,跑去看时,都糊了多半。只感到力量都被抽取殆尽,“笃”就坐地上,眼眶子就像醋缸里泡过那样。恨恨的,这么倒霉,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这样的炒面二强怎样能喝下去?伤心片刻,又去重新倒了面粉出来。
朦胧中就看到陈老爹踩着麦地走过来。半新不旧的袄裤,脚上粘着白晶晶的霜花。对她说,二女,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只这句话,陈爱君感到憋着那么多委屈,忽的就遮过来,没边没岸的,泪就“哗哗”的掉出来,“扑打,扑打”地落在地上,哽咽着抽泣起来。
“你怎么啦?”存国推推她问。
恍然醒来,却是个梦。看看窗外面,静悄悄,阳光普照,竟暗自伤神起来。吃午饭的时候,陈爱君对存国说,明天想回娘家看看去。
存样回家,刘兰英早早的睡下。大强在看电视,等着看歌星唱歌,可就是不来,广告絮烦,一遍接一遍。就烦心的骂电视台混蛋。
存样说:“电视台靠广告吃饭哩。再说,要骂就骂那些做广告的企业。像些绿豆蝇,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