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二)
作品名称:我从山中来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5-01-11 20:05:06 字数:3531
“老二,快把那封信拿给妈瞧瞧,快点快点。”晓秋刚进屋,妈妈就喊了起来。院子里是一帮一帮的孩子媳妇,屋里的大炕上一顺水坐着大爷大妈,还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他们虽然长像各异,但眼神绝对的是一致的:羡慕。晓秋爸卷着一支旱烟,脸上是一股扬眉吐气的“牛”劲,大姐则在锅台边忙活着晚饭。
晓秋把手伸向贴身的衣服口袋,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了晓秋的胸前。这要是平时,晓秋肯定会脸色一红,一下子捂着前胸蹲在地上老半天的。可现在她却丝毫没有害羞的意识,众人也都只有一个念头。晓秋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的信封,信封的一半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晓秋心里一惊,急忙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白白的信纸,“哗啦”一下展开,还没看清录取通知书是否也被汗水打湿,妈妈一把夺了过来。看看上面铅疙瘩大小的字,又瞧瞧下面一个大大的红官印,晃晃脑袋,翻过背面瞅瞅还是晃晃脑袋,双手哆嗦着在纸上摸了半天,盯了半晌,递给了老伴。
老丁把手往衣襟上“蹭”了两下,接过通知书放到老远处瞧着,又拿到眼前瞅了一会儿,然后把通知书转给了炕上的其他人。
王爷爷拿着信看了一眼:“孩子呀,这就是皇榜吧?上面还有官印呢,珍贵呀珍贵。”
通知书转了一圈又转到妈妈的手中,老太太把信递给晓秋说:“老二,给妈念念,上面写的是啥东西。”
晓秋刚伸手去接,妹妹晓兰手疾眼快一把抢了过去:“我来念,我来念。”
妈妈剜了她一眼道:“死崽子,就你欠儿欠儿的,别抢坏了,快念。”
晓兰审视了一下大家,面沉似水,装模作样地清了一下嗓子:“录取通知书,丁晓秋同学,祝贺你荣幸地被我校录取为八三届二年制护理专业学生,限你在……”
晓兰刚念完,妈妈就问晓秋:“秋哇,这护理专业是干啥事儿的?”
“妈,就是毕业后在医院做护士工作。”晓秋解释道。
“噢,就是公社卫生院那里穿白大挂的吧?我听电匣子里说叫什么天使的,是不是这东西呀?”
晓兰急了:“妈,什么屎呀屎的,难听死了,那叫白衣天使,是仙女的意思……”
喧嚣终于平静下来,送走了前来祝贺的乡亲们,又吃过了晚饭,丁老太太再次拿起那张入学通知书,放在箱子上面用手摸了又摸,把传看后留下的褶皱展了又展,然后顺手摘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是几张全家福的老相片。
晓秋走过来问:“妈,你这是要做啥?”
妈妈没抬头,一边擦着相框上的灰一边说:“傻丫头,这么金贵的东西不得好好保管呀?妈把它放到相框里,妈一看到它心里就高兴,就像当年看到你的奖状一样,好好留着它。”
晓秋急了:“我的妈呀,你留起来了,那我去学校报到可咋整?没有通知书学校不会让我入学的。”
“啥?上学还得带这个东西?可惜了喽!啧啧。”老太太说完,又看了看通知收道:“秋哇,那你上学用完了可记得给妈带回来呀,妈舍不得这玩意儿呀。”妈妈有些不解地摇摇头叨咕着。
晓秋边折叠着通知书边说:“成,一定给你带回来。”
话音未落,妈妈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冲晓秋说:“老二,你是哪天走哇?要带些啥东西?”
晓秋随口说道:“八月二十五号走,带的东西通知书上都写着呢。”
妈妈还是催促着:“去把灯打开,再好好看看,可千万别弄错了呀。”
“不会错的,妈,我记得真真的呢。”晓秋很自信地说。
老太太有些急了:“你这丫头,让你看就再看一眼,万一错了咋办?”无奈,晓秋又在灯光下把入学须知给妈妈念了一遍。
老太太听后点点头说:“老二,睡去吧……”
山村进入了沉寂的夜色……
第二天一大早,鸡刚叫过头遍,丁老太太就起了身。老丁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埋怨道:“我说老婆子,你这是瞎折腾个啥?才几点呀。”
老伴“嘘”了一声说道:“我去公社上给孩子买点上学用的东西,可不能苦了咱老二呀,这几年学习可把老二累坏了,要走了咱可得好好待见闺女。”
老丁一扑愣坐了起来道:“对对,把家里的钱都带上,不够的话再借一点,咱得让晓秋体面地入学呀,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地里还有活呢。”说着话,老伴已经穿好了衣服下了地,悄悄地走到一个炕柜前找出一个小包,一层层打开,把所有的钱都揣进了怀里。
太阳升起来了,一阵的狗叫把晓秋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大姐的被窝已经空了,妹妹和小弟还在懒懒地睡着,院子里传来了“哗哗”的扫地声。晓秋急忙爬了起来,穿上衣服走出了屋。厨房里大姐正在烧火做着早饭,锅里已经飘出了玉米的糊香和豆角的味道。晓秋舀了一瓢清水倒在盆中,胡乱地洗了两把脸,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看到爸爸正在打扫院子,她急忙推开房门,抢着爸爸手中的扫帚:“爸,我来吧。”
老丁没撒手,嘴里说着:“这丫头,咋起这么早?咋不多睡会儿呢?我扫行。”
“还是我来吧,这点活不算什么的。”晓秋硬生生从爸爸的手中抢过了扫帚。老丁顺势坐在窗台上,掏出旱烟卷了起来。
“爸,今天地里有啥活?我和你一起去干。”晓秋边扫边和爸爸聊着。
爸爸点上烟吸了一口:“没啥活,这活你哪能干呀,好好休息,上学更累的。”
“爸,你就让我去干吧,又不是没干过,如果上了学再想干都干不着了。”晓秋执意着。
老丁吐了一口烟,淡淡的烟雾飘在院落上空,空气中是一股辣辣的呛味。接话道:“老二呀,你现在身子可金贵着呢,不能有啥闪失呀,是咱家也是咱全村的重点保护对象呀,老实在家呆着吧,地里那点活好干。”
“看你说的,爸,我金贵啥呀,农家孩子扛摔打,我一定要去。”说完,放下手中的扫帚,打开了鸡舍,一群鸡鸭扑愣着翅膀钻了出来。
晓秋瞅了一圈,忽然问爸爸:“我妈呢?”
“你妈去公社了,给你准备上学的东西。”爸爸抓了一把玉米扬了下去,鸡鸭开始拼命地抢了起来。
“准备啥呀?原来的东西洗干净挺好的,还瞎花啥钱呀。”晓秋埋怨地冲爸爸说。
“孩子,听你妈的,这是大事,爸妈不能让你受委屈呀。”老丁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快烧到手时,才把烟头在泥墙上使劲一戳。
晓秋鼻子有些发酸,刚想再说什么,大姐推开房门喊道:“爸,晓秋,吃饭了……”
日头偏西时,晓秋才钻出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边拍打头上的玉米碎叶,边大口喘着粗气,放下背上的药箱,折了一根宽大的绿叶煽了起来。不一会儿老丁也钻了出来,他扔掉手中的锄头,双腿一弯蹲在了地头,掏出卷好的旱烟大口吸了起来。
吸了两口关切地问:“老二,累不?”
晓秋摇了摇头:“不累,这点活不算啥。”老丁心疼地看了女儿一眼。
晓秋无意间抬头向远处山坡上望去,忽然瞧见一个人影从山坡上缓慢地挪着步子,后背好象还背着个大包袱。晓秋眨了两下眼睛,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爸,我妈回来了。”话音未落,她已经连跑带颠地迎了上去。
家里的炕上摆满了妈妈买的东西,一块白的确凉布、一条床单、一块被面、一包新棉花,还有脸盆、香皂、毛巾等日用品。在晓秋的眼中,妈妈从来都没有这样奢侈地花过钱。
妈妈叠着擦着买回来的东西,不时对身边的晓秋说:“老二呀,平时妈妈是抠了点,那是没办法呀,可现如今你上学了,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能省的坚决不省,你没听老话说吗‘省省窟窿等’呀。上了学好好学习,妈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你供出来。”说完,把炕上的东西归整一下,又对晓秋说:“来,帮妈妈把布铺好,妈给你做条新被子。”
晓秋木讷地听着妈妈的指挥,看着妈妈一点点把棉花展开,一块连着一块絮在被面上,每絮一次,晓秋的心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自打晓秋记事儿时起,就没看见过妈妈做过新的被褥,那几条旧被子,隔两年妈妈就会拆开,把已经发黄的旧棉花用柳条棍敲打一遍,然后再絮起来,被面上已经补了好几个大补丁了。
妈妈一直没抬头在絮着,粗糙手上的裂纹里挂着丝丝的棉花,她不时地两手交替相互摘着,再絮入被子中,生怕浪费了一点点。晓秋鼻子一酸扭头跑出了屋子,拎起屋檐下的一只猪食桶向猪圈奔去,身后是妈妈的一句叮嘱:“老二,别干了呀,好好保养身子……”
天渐渐黑了起来,一阵阵的凉风吹来,让山村更显得了宁静。月亮爬上了山顶,又大又圆,把黑黑的山峰嵌入了自己圆圆的脸上;皎洁的白光,在大地上绘出山影、树影、房影,也在大地上留下了炊烟升起时山村灵动的生命。
晓秋也不知道在土墙根下坐了多长时间。听到姐姐做饭劈柴的声音,立即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去帮姐姐了。晚饭很快做好了,大姐说:“秋,去喊妈妈吃饭。”晓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挪着脚走进了东屋。
一只小灯泡发着昏暗的光,是妈妈为了省电特意安的一只瓦数很小的灯泡,屋内的东西几乎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妈妈正在穿着一根线,她把针拿在眼前,把线头放在嘴里润了润,然后把针和线举得离眼睛远远的地方,对着灯光在穿着,一次、两次、三次……晓秋紧走了两步:“妈,我来。”说完拿起针线顺利地穿好递给了妈妈。
“还是年轻呀,眼神儿就是好哇,妈老喽,看不准了。”妈妈说完,把针往头皮上划了两下,又俯下身缝了起来。昏暗中晓秋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些潮湿。她的脑子空空的,鼻子酸酸的,心却是暖暖的,她感到这是一生中最温馨的一幕:那一针、那一线、那老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