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大年初二，按当地的风俗是丈夫陪老婆回娘家的日子，李闯把门口过道下面擦干净的长安欧亚面包启动起来，里面温度已经上来了，李闯把车开到大街上，女儿同东邻的女孩在玩耍着，孙丽去开面包中间的拉门，打不开，她一脚踢上去：“什么年代了还开这样的破车。”这时街上一辆崭新的皇冠过去，“这才是人坐的车。”李闯马上过来给她打开：“你要向外用着点力。”娘俩上车后，他小心地把车门关上，怕用力过大而把车门拽下来。
　　岳父家离李格庄十多里路，此时路上的人十之七八是女婿陪媳妇回娘家的，一辆辆崭新的轿车在电动车和摩托车间穿行着，孙丽发现路上竟然没有一辆跟自家车一样旧的汽车：“哎！还不如我和芳芳骑电动车来，电动车至少是新的，你这破烂玩艺开出去真是丢人。”
　　“咱们慢慢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这天多么冷，车虽然不装面子也比电动车暖和，我计划明年春节就能开上新车，最次也要买辆七八万的。”李闯说这些话时心里却没有底，他清楚自己还有近十来万的外债，那些该死的帐似乎永远还不上。孙丽说：“慢慢来，我看等到芳芳到我这个年龄也够呛。”孙丽轻蔑地撅着嘴。芳芳生气地说：“你们吵起来就没完没了，烦死了。”李闯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把话咽下去了，开车说这些扫兴的话题又有什么意义呢？男人当自强，像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没有人能看得起，特别遇上这样的老婆，如果我发达了先彻底把我生活中关于她的一切连根拔起，离婚时她领着芳芳走也可以。几年前他们就按农村的计生政策批了第二胎，可是小产了两次，之后孙丽的肚子就没有情况了，李闯和他母亲很着急，她却说这个年代没有钱，一个孩子也难养活，等攒下十万就去潍坊查一下，不然我就不生了。齐招弟说还是去济南大医院看看吧，年纪大了就不好养了，就是养了对母子都不好。孙丽说我的肚子我还说了不算了，李文虎老婆生了一个儿子他老公公给了她一百万，你们给我五万我就生。气得齐招弟直翻白眼差点岔过气去。因为李闯东邻女主人小九叫着小萌去赶集而出了车祸，这些年来李闯一直对小九意见很大，小九也觉得对不起李闯，虽然不是她直接责任，看见李闯就远远躲着，可是自从前年第二胎生了儿子，那态度就牛起来了，经常隔着墙说些风凉话，言者似有意，听者真生气，遇上也不躲着了，竟然向李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在嗤笑李闯没用。
　　快到岳父村口时，李闯低头一看油不太多了，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周围也没有加油站，等走时候先找地方加油。岳父的家在一个胡同里，岳父的门口停着李闯“一条蛇”的途观，年前刚买的，蹲在那里像碉堡一样坚不可摧，岳父的前邻就是二舅子的家，他还在城里买了一个一百五十平方的楼房，刚买上两个月每平米就涨了三百元。胡同里也停着不少车，李闯的座驾再停进去就很挤了，面包车小，他就把车屁股倒在途观和二舅子皮卡中间了，车身斜在路上，右后轮在比较高的土坡上，院子里有两个男孩，一个是李闯二舅子的孩子，一个是大姨子的孩子，他们“姑姑、姑父”、“二姨、姨父”地叫着。
　　岳父孙华亮今年已近七十岁了，但是身体很好，匀称结实的体魄，每年开春到秋后，他都会在渤海的浅湾处撑着筏打鱼，黑黝黝而又略显严肃的面孔，他坐在里间炕沿上。
　　“爷，过年好。”李闯面带笑，接着芳芳和孙丽也问声好。一条蛇张宝林同二舅子孙二毛坐在里间窗户下面的两个单人沙发上，沙发的中间放着一个茶几，李闯只好同岳父坐在炕沿上，孙丽和姐姐外间守着火炉说话，芳芳到院子里和表哥们玩去了。岳父给李闯拿了一个茶碗倒上水递给李闯，这个女婿有点受宠若惊。李闯谦让着：“爹，我不渴，你喝吧。”孙华亮很客气地对女婿说：“我刚喝了。”女婿接过茶碗慢慢喝了一小口，把茶碗放在旁边的三抽桌上。那二位好像在讨论什么工程，头年孙二毛到张学思儿子张良家里走访送了五千元的购物卡，今年一条马路翻修，一百多万的工程，极有可能是二毛干，他们两人边喝边倒着茶水，李闯也没有插言的机会。孙二毛让张宝林也投上十来万到时候分个红，张宝林欣然同意。孙二毛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李闯：“我不是不想带你，你又没有钱。”李闯心里有股酸味，自己太穷了，还借了二毛和一条蛇家的钱，见了人家就矮半头：“过了年你给我的铲车找点活就行。”孙二毛说：“我的工程下来有铲车活先给你干。”二毛的眼珠子要瞪出来一样，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这让李闯有点不适，跟有仇一般。
　　岳母和李闯大姨子孙美、孙丽、二毛老婆开始忙活午饭，炒菜的香气从外间传进来。李闯还有个大舅子，不过他已经蒸发几年了，他做生意赔了一百多万和媳妇到一个遥远的地方猫了起来，过年也不敢回来，他被渐渐遗忘了，只有孙华亮老头子说起此事长叹几声，李闯听说年前的一个夜晚孙大毛还和媳妇来看了一下年迈的父母。几个男人正心平气和地喝着茶水等着女人们的饭菜，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吵闹声，孙老头这几年经常被这样的声音闹腾得心烦意乱，果然大毛的债主还是进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儿子，那个儿子很高大健壮，目露凶光，大毛和这对夫妻曾经在一个单位上班，大毛辞职做大生意后借过他们的钱，由于当时的关系不错，他们给了大毛五万。孙老头说：“你看，我那孩子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我这么大年纪也没有什么挣钱的门路，等等他回来就给你们送去。”孙老头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是还是笑着。进来的胖女人说：“这五六年了，大爷，我每次来你都是这样说，今年不是每年，我们是来要救命钱的，”胖女人对丈夫说，“你把裤角挽起来让他看看。”男人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我们来心里也不好受，不来又不行。”肥婆口气很坚决：“让他们看看，多少要给点，不给咱们就不走了，住在这里。”男人把右腿的裤角挽起来，腿上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有血，女人过来把绷带往下解，血和肉就露出来，二毛有严重的晕血病，看到这个情况头歪在沙发扶手上，瞪着大眼，不会动弹了，这时并没有人注意他。肥婆可怜地说：“他去年得上了脉管炎，我也知道你老人家不容易头年就没有来，年初六还要上济南看病实在没有钱了，你们就行行好，要不我们一家人给你们跪下了。”这时二毛开始呻吟起来：“把裤子放下来，我快不行了。”大家一看二毛要死一样，男人把裤角放下来，那个小伙子去扶他父亲时裤兜里竟然露出一把匕首把，孙老头一看事情严重，一来人家实在有病，二来年轻人如果行凶怎么办：“你们先坐坐，我手头也就是有个千儿八百的，我跟他们商量一下。”
　　孙老头向大女婿和二毛使了一个眼色，张宝林起身向外间走，二毛艰难地站起来，面色腊黄，李闯也跟着出来，女人们早已停下手里的活围在孙老头身边：“也都看见这种情况了，不给人家点太不像话了，多少凑点打发他们走。”张宝林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数了一千放在岳父手上，二毛已经给大毛救急投下四十万了，此时也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百元钱连数都没有数就放在父亲手里，李闯也不能落后，翻了两个口袋只找到几十元零钱，就着急起来，最后在一个口袋里拿出三百元放在岳父手里，孙丽觉得实在难堪，又拿过三百元放在父亲那像老槐树一样粗糙的手里，孙美也拿过八百，孙老头数了数四千三百元一起给了他们，孙老头让女人把借条改了一下，把钱给了她，三口人才走了，并且说要再凑点钱，过一两个月再来。
　　二毛、张宝林、李闯在里间吃饭，老泰山和老伴、两个女儿及外甥和孙子一个桌子在明间吃。二毛以前一斤半白酒并不碍事，现在经常胃疼，喝得很少了，张宝林和李闯平时酒量就不行，三个人每个喝了一瓶易拉罐啤酒，很快吃饱饭喝一会儿茶水走人。
　　李闯先来到面包上先启动了一下汽车，发动机转了两下又停了，停下时是熄的火怎么会打不起来了？油虽然不多了，但是停了车也不可能用油，又打了无数次还不行，不能再打了那样把电瓶里的电耗光了。一家人老少都在等着送客人，张宝林和二毛一直是乐呵呵的样子。
　　“推到沟里算了，省得麻烦。”张宝林没有喝多，但说话实在让李闯生气。二毛眉飞色舞：“现在环保查得很严，推到沟里得罚好几千，挖个坑埋了算完。”孙老头着急地说：“你们在看笑话，也不帮着看看。”
　　李闯说：“我打电话问问修车的孙师傅。”他从棕色褂子里掏出手机，拔上号码，“孙师傅过年好，我那面包来丈母娘家打不起来了。”
　　“那样破烂还好意思开出去。”李闯的手机声音很高，别人都听见了，“是不是没有油了？”
　　“我是停车时还有油。”
　　“可能打得时间长油量太大把火淹死了，你把油门踩到底再打几次，我还在和狗日的舅子们喝酒，今年非把他们灌死不可。”那边孙师傅挂了电话。
　　“一家人陪着挨冻。”孙丽就不高兴了。李闯说：“别人也没有嫌冷。”他说完又上车里打了无数次，还是没有起动的苗头。孙丽说：“什么破玩艺。”她从后面跺了一脚，由于汽车的手刹不太好用，车向前走了半米，慢慢从坡上溜了下来。李闯发觉后刹住，他从车上下来：“实在不行叫孙师傅来趟？”二毛说：“我来试试，打不起来你就开我的皮卡走。”他上了车，一拧钥匙汽车竟然打了起来，他一加油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面包下面“轰”的一声巨响，车身还颤动了一下，一干人吓得呆若木鸡，站在车后面的孙丽脸上全被烟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