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在西去的军列上>《第七章》 《第八章》

《第七章》 《第八章》

作品名称:在西去的军列上      作者:沧海扬沙      发布时间:2015-02-23 18:48:42      字数:14455

  第八章
  
  欧阳夏珍回到齐河镇村她父亲身边的时候,夏春梅刚十岁,正好赶上镇压反革命运动。她们母女头脚进门,村干部后脚就跟来审查她们的身份了。
  
  村镇反领导小组组长齐有利说:“欧阳,听说你家来人了?镇反运动上边抓得很紧,特别是特务一定要警惕。因为特务不像土匪、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和反动会道门头子那样,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特务是隐蔽的,所以千万不可大意。你是三代贫农,对旧社会苦大仇深,政府相信你是有这个觉悟的。”
  
  欧阳说:“我正准备找你去报告呢。她不是外人,是我闺女兰子回来了。”
  
  齐有利半信半疑地说:“不是说被地主老财何发家推到老沙河里淹死了吗?这十来年都过去了,咋又活了?”
  
  欧阳高兴地说:“我自己的闺女我还能不认识?不光我闺女,还有我的外孙女也一块回来了。”
  
  齐有利瞪着两个眼珠子说:“欧阳,你可是越说越玄了。闺女就闺女呗,咋又冒出一个外孙女来。几岁了?”
  
  “十岁。”
  
  “孩子的爹是谁?”
  
  “何建功呗!”
  
  齐有利摇摇头说:“听你这么说,她还是革命家属呢?你咋知道的?”
  
  欧阳说:“闺女说的呗。”
  
  齐有利说:“嗷。那她咋不跟着何建功享清福去,跑回家来做什么?”
  
  欧阳难为情地说:“不是何建功一时找不到嘛!”
  
  “那她咋不早回来?为啥偏在这个时候回来?这十来年她都在哪里过活?”齐有利向欧阳一连提出三个疑问。
  
  欧阳说:“她被一个打鱼的老汉救了。老汉夫妇心眼好,怕她回家来再遭何发家黑手,就没让她回来。”
  
  齐有利是想看看真假兰子,于是笑了笑说:“还是把兰子叫出来让她自己说说吧。”
  
  欧阳抻着脖子朝屋里大声喊:“兰子,出来一下,齐组长有话问你。”
  
  欧阳夏珍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齐有利问:“还认识我不?”
  
  齐有利先是眨巴眨巴眼睛,而后摇摇头说:“不认识。”
  
  欧阳夏珍说:“我可认得你,你还和小时候一个样,一点没变。还记得那年春天在老沙河里抓螃蟹不?你被一只老螃蟹夹住了手,怎么甩都甩不掉,吓得你嚎啕大哭,还是我用牙齿咬断了螃蟹夹你的那只爪子,它才松开的手。螃蟹刚掉到水里,一只马鳖又咬住了你的小腿,吓得你嗷嗷叫。还是我把你拉到岸上打了三鞋底才把那马鳖打松嘴。”
  
  齐有利说:“想起来了,有这回事。马鳖吸在人身上怎么拽都拽不掉,你越往外拽它越往肉里钻,最后钻到肉里就进到人的血管里喝人的血,最后就会把人喝死了。要不是你兰子姐有经验,朝马鳖打三鞋底,也许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咱得有小二十年没见过面了。经你这么一说,再仔细看看,特别是你一笑,那俩小酒窝还真像小时候的兰子姐。”
  
  欧阳说:“是我闺女没错吧。齐组长,你们俩说吧,我去东地锄谷子了。”
  
  欧阳夏珍遇上了儿时的小伙伴,心里也格外高兴。于是就把自己这些年的坎坷人生细说了一遍。齐有利听了深表同情。说:
  
  “熟人归熟人,现在正在搞镇反,按规定新来的人要登记上报。那就先登个记吧。”齐有利说着从腰里掏出个小本本,又从上衣小兜里掏出一支黑色的钢笔。
  
  欧阳夏珍说:“你啥时候学会写字的?记得你没上过学。”
  
  “刚上了两年民校,凑合着瞎写。常写白字、错字,有时还得画圈圈。就是记个意思呗。”齐有利颇有感触地说,“干革命工作,没有文化还真不行。现在咱就进行登记。姓名?”
  
  “欧阳夏珍。”
  
  齐有利在小本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欧阳下针”四个字。
  
  欧阳夏珍一看,说。“有利兄弟,我的名字是‘夏珍’,不是‘下针’。‘夏’是夏天的夏,不是上下的下,也不是下地的下;‘珍’是珍爱、珍惜、珍贵的珍,不是做针线活的针,也不是缝衣服的针。”
  
  齐有利说:“不会写,没学过。你会写?”
  
  欧阳夏珍用食指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写出“夏珍”二个字来。
  
  齐有利说:“你也会写字?字还写得很周正好看。也是在民校学的?”
  
  欧阳夏珍说:“是何建功教我的。”
  
  齐有利似有点妒忌地说:“忘了你有人教。性别?”
  
  欧阳夏珍不由地笑了。
  
  “嗷,嗷。兰子姐肯定是女的。”齐有利笑了笑说,“曾用名?”
  
  “兰子。”
  
  “民族?”齐有利说,“好像我也知道,和我一样是汉族。年龄?”
  
  “三十。”
  
  “属狗的周岁好像是二十九吧?”齐有利说,“文化程度?”
  
  “没上过学。”
  
  “没上过学应该是文盲。”齐有利说,“籍贯?”
  
  “齐河镇村。”
  
  “什么农?”
  
  欧阳夏珍不解地说:“什么什么脓?又没长疮哪来的脓?”
  
  齐有利解释说:“就是土改时家里划的啥成分?是贫农还是下中农?是中农还是上中农?是富农还是地主?”
  
  欧阳夏珍说:“那是佃农。”
  
  齐有利说:“前年土改时划的成分没有佃农,最低是贫农。”
  
  欧阳夏珍说:“那就贫农。在村里你和俺家最穷,这你知道的。”
  
  齐有利问:“婚姻状况?”
  
  欧阳夏珍说:“已经结婚。”
  
  齐有利说:“结过婚的人,要详细登记爱人的情况。爱人姓名?”
  
  “何建功。”
  
  “职业?”
  
  欧阳夏珍自豪地说:“军人。”
  
  齐有利问:“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他家肯定是大地主!”
  
  齐有利问:“本人成分?”
  
  欧阳夏珍说:“中学没念完就去打日本鬼子了。”
  
  齐有利问:“现在工作单位?”
  
  欧阳夏珍差点哭出来,说。“不知道!”
  
  齐有利说:“连你爱人的工作单位都不知道,你咋知道他是军人的?”
  
  欧阳夏珍哭着说:“他一九四零年参加的抗日运河支队,后来我去找他,运河支队解散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我们军队上的人。”
  
  “光相信有什么用?到现在十多年都过去了,日本鬼子早被我们打回了他们老家去,蒋介石也被打的躲到了台湾岛。如今全国都解放了,连他个人影都看不着,鬼才相信他是我们军队上的人呢!他如果是我们军队上的人,到现在也应该是个官了,他不回来找你可能吗?他不衣锦还乡回来光荣光荣?”齐有利想了想又说,“你这个莫须有的爱人就不要填了。以后也不要提了,他只能给你添堵、添乱。这是兄弟为姐好才说的心里话。”
  
  欧阳夏珍说:“何建功啥时候都是俺的男人,都是孩子她爹。现在找不到他,不能说他就不是我们部队上的人。总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你先给开个证明信,明天让春梅去上学去。”
  
  齐有利为难地说:“信怎么开?春梅的爹在哪里?是干什么的?春梅的家庭成分怎么写?”
  
  欧阳夏珍说:“有啥写啥呗。”
  
  齐有利说:“何建功家是有名的大地主,土改时他家定的是地主成分。就是何建功在我们的军队里,也毫无疑问的是地主成分,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说他的亲生女儿应该是什么成分?”
  
  欧阳夏珍说:“该是什么成分就是什么成分,那也不能因为他爹成分不好就不认这个爹呀!”
  
  齐有利说:“还有你的成分。你和何建功结婚几年了?”
  
  欧阳夏珍掰着指头说:“结婚那年他十九我十八,结婚的第二年有春梅,你算吧。再有俩月零十天就是十一年整。”
  
  齐有利说:“你记的倒是很清楚。可惜按照规定,女人给地主结婚三年以上的就是地主成分,你说说你该是啥成分?”
  
  欧阳夏珍说:“该是啥成分就是啥成分。我不能因为何建功家庭成分高就不承认他是我的结发男人。我宁愿背上那个不好的地主成分,也不能不要何建功!”
  
  齐有利说:“按你这么说,你就不该来齐河镇村投靠你爹,你该去何家楼子何建功家才对。因为你是何建功的媳妇。只有没有主的女人才住在娘家。”
  
  欧阳夏珍说:“我当然是有主的女人。如果说住在齐河镇村娘家我就成了没主的女人,那我宁愿住到何建功家去,也不当没主的女人。”
  
  齐有利说:“你还是好好的想想。为了自己能过个清静的日子,也为了给女儿一个好的家庭环境,你还是三思而后行。要不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欧阳夏珍说:“何建功就是我的结发丈夫,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想有别的选择。因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也不想改变这个事实。”
  
  齐有利说:“我再说一遍,兰子姐,你这个莫须有的丈夫还是不填的好!”
  
  欧阳夏珍说:“好兄弟,请你不要再说他是莫须有的丈夫。好像这个丈夫是我编造出来的,你再说可别怪我给你急。再说了,他不是我的丈夫,春梅是哪里来的?”
  
  齐有利说:“原来你就为了春梅是哪里来的才填丈夫何建功的啊?这好办。”
  
  欧阳夏珍说:“什么好办不好办?春梅本来就是何建功的女儿嘛,哪里还有为什么一说?”
  
  齐有利说:“我是说如果有人问春梅的亲生父亲,你就说他死了……”
  
  欧阳夏珍说:“你才死了呢!好端端地咋咒人死哩?他不会死,我知道他没有死。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爱何建功,何建功就是我的一切,就是我的生命。他是咱们部队上的人,万一牺牲了,部队上会通知他家的。部队上没给他家来通知,就说明他还活着。”
  
  齐有利说:“部队上没通知是事实,但他从来也没回过家也是事实吧。他到底去哪里了?你说得清楚吗?这不是很值得深思的问题吗?”
  
  欧阳夏珍说:“他跟他爹不是一样的人。自幼他就看不惯他爹的行为,他和他爹势不两立。他不愿意见到他爹,他才不回何家楼子的。”
  
  齐有利苦口婆心地说:“他和他爹势不两立,没和你势不两立吧?那他咋不回来看你?现在他也该是个官了,咋不接你到部队当官太太去?道理就这么明摆着,你咋就看不清呢?他心里如果有你,你早就不在这里受罪了,我也不会在这里给你磨牙了!”
  
  欧阳夏珍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就先这样吧。麻烦你给开个信,明天我送春梅去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夏珍就把春梅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到了学校。学校叫何家楼子完全小学。学校就安在何建功家的豪华老宅里。何家的老宅院土改时都被充公了,何发家一个人住在村东头的柴火园子里。不过只留有一个院子大小的面积,剩下的三亩多地安排了六家新的住户,都是刚翻身做主人的贫下中农盖的新房舍。把当年财大气粗的何发家的那四间茅草屋挡在了最后面,仅留有一米多宽的出路。
  
  欧阳夏珍领着女儿夏春梅站在挂有“何家楼子完全小学”牌子的高大门楼前,看着拾地而起的二十二级台阶和台阶上面那两扇高大的枣红色铁门,还有大门两旁一人多高的威武雄壮的石狮,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取脏衣服拿回去洗的情景。
  
  她低着头累了一身汗才爬到最高一层台阶。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两扇能够触到天的大红铁门像似在云彩缝里藏着,那两尊石狮张着大口抻着前爪像似向她扑过来一样,吓得她连忙闭上眼睛用力推门。门扇像一座山怎么推也推不动,最后还是她急的连喊带踢才把门叫开一条缝隙。
  
  “什么事?”门缝里传出一个声音问。
  
  她战战兢兢地小声说:“洗衣服的。”
  
  随着她的说话声,一个大包袱从门缝里塞了出来。她接过沉甸甸的大包袱背在身上,又一步一步地走下那二十二级台阶。她第一次知道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她觉得还是自己家好,不用爬台阶,进出方便。
  
  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是何建功听了她来取衣服的遭遇以后,是何建功带她来出气报仇的。何建功把她扶上石狮,让她骑在石狮的脖子上,算是报了第一次石狮向她张牙舞爪的仇。再就是对看门的人员进行了关照,以后她再来送或取衣服,站在台阶下喊一声就行了,衣服由看门的人员送下台阶或背上台阶,她就不用再上下台阶了。
  
  看门的人一个个鬼精,知道这个洗衣服的大脚女孩将来一定是这个豪宅的女主人。所以对她关照一直有加。
  
  第三次是她和何建功结婚后不得不送她回家的那一次。尽管她们有负荆请罪之意,但本意还是让她回家。她毕竟是以少爷夫人的身份回来的,她第一次看到了一直紧闭的高高台阶上的大红铁门完全敞开了。二十二级台阶全铺上了鲜红的地毯,光是鞭炮就放了足足一顿饭工夫。
  
  这是何发家的障眼法,他不能让外人看他的笑话,他要让儿子媳妇风风光光,让自己体体面面。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何家大门,也是最后一次走进何家大门。如果她这次不走进何家大门,也许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她早知道是这样,她决不会走进何家大门的。
  
  “兰子姑,你来送春梅妹妹上学?”
  
  欧阳夏珍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咋不认识你?”
  
  “我爹是齐有利,我叫齐放。听爹说你带妹妹来报名了,让我过来看一下。”齐放说,“准备让妹妹上几年级?”
  
  欧阳夏珍说:“我也说不准。按理应该是上一年级吧?”
  
  齐放说:“妹妹几岁了?”
  
  欧阳夏珍说:“十岁。”
  
  齐放说:“是属小龙的。我属大龙,比我小一岁。要上一年级就太晚了,按现在规定是八岁上学,念一年级。干脆和我一块上二年级吧?”
  
  欧阳夏珍说:“你都上两年课了,她咋能跟得上班呀?”
  
  齐放说:“没关系,我能帮妹妹把拉下的课补上,姑放心好了!”
  
  欧阳夏珍把藏在身后的女儿拉到齐放面前说:“那就不念一年级了,跟着你齐放哥哥念二年级。春梅,你说行不行啊?门头后的光棍,见不了世面,你齐放哥又不是外人。以后就要天天见面了,别老低着一个头。你倒说话呀,这样行还是不行?”
  
  夏春梅低着头就是不吭声。
  
  齐放说:“妹妹不愿意说就算了。要是妹妹愿意呢,就点点头。要是妹妹不愿意呢,就摇摇头。”
  
  夏春梅两只手来回地摆弄着她的小辫子,偷偷地瞟了齐放一眼,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齐放见夏春梅点了头,就高兴地拉着欧阳夏珍的手朝学校里走去。
  
  走进学校的大门,是第一节院子。第一节院子是校长和老师办公的地方。齐放把她们领进校长办公室。校长姓牛,叫得标。
  
  齐放说:“校长,我姑带我表妹来报名上学,你给安排一下吧?”
  
  欧阳夏珍把齐有利开的证明信递给牛校长。牛校长接过信看了看说:“一年级的两个班都已经塞得满满的了,等下学期看情况再说吧。”
  
  齐放看欧阳夏珍有点不知所措,忙抢过来说:“不是上一年级,是上二年级。”
  
  牛校长说:“二年级也是坐的满满的,没空位。”
  
  齐放说:“我旁边的座位就是空的。坐我旁边就行了。”
  
  牛校长说:“你旁边的座位怎么会是空的呢?”
  
  齐放说:“何庆文转城里上学去了,转走都快俩星期了,你校长会不知道?”
  
  牛校长问:“夏春梅,你上过学没有?”
  
  齐放说:“上过,也是念的二年级。”
  
  牛校长说:“我是问夏春梅,不是问你。”
  
  夏春梅说:“我就是念的二年级!”
  
  牛校长递给夏春梅一个粉笔头,说:“写写你的名字,让我看看。”
  
  夏春梅在牛校长的办公桌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夏春梅”三个字。
  
  牛校长说:“比五年级的学生写的都好。不,比我们有得老师写的都好。二年级肯定是念过的。那就还上二年级吧。以后你要好好向你表妹学习!”
  
  欧阳夏珍和齐放异口同声地说:“谢谢校长。”
  
  牛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放在桌上说:“这里有一张学生登记表要填填。”
  
  “学生姓名,夏春梅。性别,女”牛校长边写边说,“年龄?”
  
  欧阳夏珍说:“十岁。”
  
  “民族?”
  
  欧阳夏珍说:“汉族。”
  
  “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贫农。”
  
  “父亲姓名?”
  
  欧阳夏珍说:“何建功。”
  
  “父亲职业?”
  
  欧阳夏珍说:“军人。”
  
  “父亲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地主。”
  
  “母亲姓名?”
  
  欧阳夏珍说:“欧阳夏珍。”
  
  “母亲职业?”
  
  欧阳夏珍说:“种地农民。”
  
  “母亲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贫农。”
  
  在齐放的帮助下,夏春梅顺利地报上了名。她们的教室在第二节院子里。欧阳夏珍想去看看他们的教室。于是跟着她们来到第二节院子。
  
  齐放指着门旁写有“二年级一班”的木牌说:“姑,这个西屋就是我们二年级的教室。”
  
  欧阳夏珍说:“你们进去吧,我不去了。我有点头晕。”
  
  这个西屋就是她和何建功住过一个晚上的那个西屋。此时此刻她像回到了当年那个难忘的晚上。夏春梅也许就是她和何建功那次在这个西屋里的爱情结晶。当年的那个账房还是老样子,据说现在是学校的储藏室。
  
  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多,她不想去和学生抢道。走前门她害怕碰见不愉快的人,但又怕被别人认出来。
  
  于是她按照当年逃跑地路线走下去。第三节院子是五年级和六年级的教室。拾地而起的十二级台阶上面是最豪华的主房,是这个院子原来的主人何发家住的。那次回来负荆请罪,她和何建功曾经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堂内跪了足足有半天时间,但也没有跪回何发家的铁石心肠。
  
  第四节院子是花园,称后花园。花园里的花没有了,全种上了菜,变成了菜园。后门还在,是虚掩着的,但没有看守的人。出了后门朝北走去,是老沙河。
  
  老沙河上的木桥变成了砖拱桥,春天是老沙河的枯水季节,只有不流动的浅浅的水面盖住河底。她站在没有护栏的桥面上,朝东方远眺,像似看到了东湖那岛。她心里不由地泛起一片波澜,便匆匆走下砖桥。
  
  她想去看看她和何建功相识相爱的地方。她从新落成的几家院子中间走到最北端,那四间老屋是当年她和父母亲生活过的地方。葡萄架还在,像是长出的新枝蔓。水井还在。这就是她和何建功相识相爱的见证。
  
  那个坐在屋子门口戴着老花镜看书的人,就是何建功的亲生父亲何发家。是他将她本来应该是幸福的人生撕得粉碎。现在他落得孤家寡人一个,生活在昔日佃户住的破草房里,他还竟有心思看书?
  
  她本想进去问候一声,他毕竟是自己最心爱的丈夫的生身父亲。但她实在是无法面对他,她还是揪着心走了。
  
  眼看麦子就要黄了的时候,欧阳夏珍被叫到区镇反办公室谈话。
  
  办公室吕主任问:“你叫欧阳夏珍?”
  
  欧阳夏珍说:“我是欧阳夏珍。你是镇反办公室,难道我是你镇压的对象吗?”
  
  “你是不是镇压的对象,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事实说了算。请你来就是要你说清楚几个问题。”吕主任说,“第一个问题。你丈夫叫什么名字,他是干什么的?”
  
  欧阳夏珍说:“我丈夫叫何建功,一九四零年参加抗日运河支队。”
  
  “后来呢?”
  
  欧阳夏珍说:“不久运河支队解散,充实到其他抗日部队,就失去了联系。”
  
  吕主任问:“你准备和他解除婚姻关系吗?”
  
  欧阳夏珍说:“我永远等着他。我坚信他还在我们的部队里!”
  
  吕主任问:“你们是什么时间结的婚?”
  
  欧阳夏珍说:“一九四零年六月十六星期六。”
  
  吕主任问:“你丈夫何建功是什么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地主。”
  
  吕主任问:“你是什么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贫农。”
  
  吕主任问:“你有个宝贝女儿,叫什么名字?”
  
  欧阳夏珍说:“夏春梅。”
  
  吕主任问:“几岁?”
  
  欧阳夏珍说:“十岁,属小龙的。三月十六日生。”
  
  吕主任问:“女儿的家庭成分?”
  
  欧阳夏珍说:“贫农。”
  
  吕主任问:“你认识金山、火星吗?”
  
  欧阳夏珍含着眼泪说:“当然认识,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终生难忘!”
  
  吕主任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欧阳夏珍哭着说:“不知道,当时我也感到很突然。”
  
  吕主任加重了语气问:“你以上说的都是实话吗?”
  
  欧阳夏珍说:“我从来都不会说假话。”
  
  吕主任说:“是实话就好,那你就签个字,按个手印,以表示真实性。”
  
  欧阳夏珍签完字按完手印问:“我可以走了吗?”
  
  吕主任拿出个小本本说:“不急,现在我要向你宣布几件事情。根据你说的情况和我们调查掌握的情况都证明:第一,你和你女儿的家庭成分都应该是地主,自报贫农是错误的;第二,你不是革命军人家属,而是地地道道的国民党的军人家属……”
  
  欧阳夏珍气愤地说:“他不可能去当国民党兵,他和他父亲不一样,他爱的是我们穷人……”
  
  吕主任说:“在东北有人看到他穿一身国民党军装,还是上校军衔,威武的很,你怎么解释?他如果辽沈战役不死,很可能就去了台湾。这种结果符合他的大地主家庭身份……”
  
  欧阳夏珍说:“这是有人栽赃陷害他,虽然他和我结婚只有几天就分开了,但我们两个人已经相处四年之久,我非常了解他的为人。我敢拿性命担保他决不会去当国民党兵,他肯定还在我们的部队里!”
  
  吕主任说:“你先不要激动。你说他还在我们的部队里,你有证据吗?你没有,你只是凭感觉,凭印象,你并没有事实根据嘛。可人家有人证。说一千道一万,是因为他人不在。他人往这里一站,你什么事都没有。问题是他人不在,你还要硬往他身上贴。在阶级斗争非常激烈的今天,有一些现实问题你就必须面对了。如果你和他脱离了关系,比如发表一个离婚声明,比如再找一个对象结婚,你就会避开许多让人烦恼的政治性问题。”
  
  欧阳夏珍说:“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我坚信他永远都是我们部队上的人。”
  
  吕主任说:“第三,金山夫妇的死亡,怀疑与你有一定关系。有人说你恩将仇报,虐待金山夫妇……”
  
  欧阳夏珍气愤地说:“你们这是从一个无赖哪里搞到的一个颠倒黑白的证明,不足为凭。我请求你们把那岛上的五家打渔人家都叫到一起对我做出评议。除了胡占山之外,谁对我的看法我都接受,胡占山作证我不能接受!”
  
  吕主任说:“关于金山夫妇的死,你的意见我们是可以考虑的。但是,关于你和何建功的婚姻关系,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们完全是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
  
  欧阳夏珍说:“谢谢吕主任的好意。我没什么可以考虑的。如果再没有别的事情,那我走了。”
  
  欧阳夏珍关于何建功给她带来的那些不合理的成分问题她还能够理解、能够接受,谁叫她是他的妻子呢?但说她是国民党军人家属她不能接受,甚至是不能容忍。
  
  她认为那个人的证明不足为凭,因为模样长得差不多的人有的是。你凭什么说就是俺何建功?你就看得那么准?你是干什么的?你不是国民党兵你咋能在国民党军队里看到俺何建功?自己是国民党兵还要污蔑别人是国民党兵,坏天地良心,准不得好死。你说我是国民党军人家属我也不给他离婚,反正他不是国民党军人。但她总觉得憋气。
  
  最让她憋气的还是那岛上胡占山的证明。狗日的想我的好事,想和我拜天地结婚。不要说我有个抗日的丈夫何建功,就是一个没主的黄花大闺女我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心术不正的下三滥。看你的脸蛋长得怪白,人模狗样的,可你的心是黑的,总想着祸害人,老娘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你这样的人。
  
  欧阳夏珍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到了何家楼子学校门口。正好赶上学校放学的时候。于是她想和春梅放学一块回家去。
  
  一个高个男生大声喊着:“野种……野种……夏春梅就是个野种……”
  
  齐放对着高个男生威胁说:“你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你才是野种,野种……”
  
  夏春梅站在一旁抹眼泪。
  
  欧阳夏珍看到这一幕全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想上去给那个高个男生解释女儿不是野种,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抗日的父亲。又一想,你信人家信吗?你抗日的父亲再光荣再伟大,他现在在哪里啊?你能说清楚吗?
  
  不解释难道就这样任他信口雌黄?这屎盆子难道就这样让他永远扣在女儿的头上吗?不对,这屎盆子那是扣在女儿的头上?明明是扣在自己的头上嘛!天哪,这是说我在招野汉子呀!天地良心,我可就何建功一个男人啊。说我招野汉子,你亏心不亏心!欧阳夏珍站在那里胡乱地想着,不知所措。
  
  高个男生说:“她说她爹叫何建功,她咋不姓何,咋姓夏?你说啊?”
  
  齐放说:“人家愿意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碍你什么事?吃饱撑的!”
  
  高个男生说:“我说的不是名字,说的是姓。那个姓夏的才是她亲爹。傻帽一个,你懂个球!”
  
  欧阳夏珍听到这里哭笑不得。忙擦擦眼泪,准备走过去领上女儿,快快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是非之地。
  
  高个男生说着又朝正在抹泪的夏春梅扑过去。大声说:“你姓夏不姓何,也是个地主婆,我打死你这个野种地主婆!”
  
  “你狗日的自己找死,就别怪你齐爷爷我不客气了!”
  
  齐放说着,一个扫荡腿过去,将高个男生摔了个嘴啃泥,按在地上一顿猛揍,问:“以后还欺负我妹吗?”
  
  高个男生在地上求饶说:“齐爷爷,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齐放说:“你发誓,以后不再欺负夏春梅!”
  
  高个男生说:“以后我要是再欺负夏春梅就是个王八!”
  
  齐放说:“不行。就说以后要是再欺负夏春梅姑奶奶就是个野杂种!”
  
  高个男生央求说:“你小子也太损了,让我发这么大的赌誓,再换一个。”
  
  齐放说着又举起拳头砸了下去。大声问:“你发誓还是不发?”
  
  高个男生发誓说:“我发……我发还不行。以后我要是再欺负夏春梅姑奶奶,我就是个……野杂种。”发誓的声音越来越小。
  
  齐放大声说:“最后一句声音太小没听清,重发!”
  
  高个男生大声说:“我就是个野杂种!”
  
  欧阳夏珍走过去,从高个男生身上拉起齐放和站在一旁抹泪的夏春梅,一句话也没说就匆匆地离开了。
  
  高个男生从地上爬起来,朝齐放她们大声喊叫说:“齐爷爷夏奶奶,你两口子慢着走,我就不送了!”
  
  齐放大声说:“你小子等着……”
  
  齐放说着就要去追赶高个男生,被欧阳夏珍死死拽住。
  
  大个见齐放转过脸来,以为齐放追来,吓得撒腿就跑。
  
  欧阳夏珍问:“他为啥骂你?”
  
  夏春梅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齐放说:“春梅没来上学的时候,大个总是考第一名。春梅来了以后,每次考试都是春梅第一。大个连第二名都不是,第二名还是我,第三名才是他。他有气没地方出,故意找春梅的岔子。”
  
  欧阳夏珍眼里含着泪问:“那他为什么骂的那么难听?”
  
  齐放说:“都是那个乌鸦嘴班主任语文老师,她在我们班上问:‘夏春梅,你爸爸叫何建功,姓何。你妈妈叫欧阳夏珍,姓欧阳。你既不姓何,也不姓欧阳,而姓夏,为什么?’”
  
  春梅站起来回答说:“我妈的名字叫夏珍,所以我姓夏。”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班主任又问:“夏春梅,你知道咱这个学校原来是谁家的宅院吗?”
  
  夏春梅摇摇头说:“不知道。”
  
  班主任说:“不知道我告诉你,是你们家的。大地主何发家的。你家厉害吧,富有吧?不过现在是公家的了。所以从今天起,你妈给你自报的革命阶级成分贫农就不存在了,改为剥削阶级的成分地主。”
  
  夏春梅生气地说:“我家不是地主,我也不认识什么何发家!”
  
  班主任说:“不认识没关系,去村东头柴火园子问问那个白胡子老头,你就什么就都知道了。你坐下吧,回家问问你妈也行,她一定也能告诉你这一切。”
  
  欧阳夏珍拽了拽齐放的手说:“以后不要和那个高个男生打架。他比你高一头,你打不过他,要吃亏的。记住了?”
  
  “他是我们班个头最大的,也是年龄最大的,马上就要十七岁。”齐放冷笑一声说,“个大吃骆驼粪好样的。他除了惹是生非,就纸老虎一个,不堪一击。一脚下去倒地,一拳下去弓腰,全班摔跤他倒数第一。谁怕谁啊!”
  
  欧阳夏珍说:“瞧瞧看,衣服又撕破了不是,扣子也掉了仨。回去姑给你缀上。”
  
  齐放说:“用别针别上也一样,不用缀。”
  
  欧阳夏珍说:“中午时间短,晚上我去你家给你缝。告诉你爹,有破烂衣服也拿出来一块补补。”
  
  齐放连连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
  
  齐放先到了家,剩下欧阳夏珍母女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匆匆走着。
  
  她想起一上午的遭遇,心里堵得透不过气来。她想哭,她想大哭,她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找谁去哭,哭给谁看?到哪里去哭?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齐放的爹齐有利是她小时候的异性朋友,他和他家本来她是可以去哭的。但是齐有利的媳妇已经不在人世了,听人说那年齐放才四岁,多么可怜的一个孩子,跟着一个多么可怜的光棍爹过活。一个寡女找一个孤男去哭,一个寡女到一个寡男家里去哭,没事也会哭出事来。她敢去哭吗?
  
  “三个人的地,三口人的粮,五张嘴吃,够吃吗?她们又不是住一天两天,整天野菜稀饭谁受得了。明天告诉她娘俩走人。你不好意思说,我去说!”
  
  “你要敢去说,看我不揍扁你!我姐一辈子不容易,你让她带着个孩子上哪里去?”
  
  “她愿意上哪里上哪里,这个我管不着。反正她得走人。”
  
  “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姐走,你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你也不要给我急。她们不走,我走总可以了吧?”
  
  欧阳夏珍刚走进院子大门,就听到她弟弟和她弟媳妇的吵架声。她领着女儿悄悄地走到父亲的房间,父亲还没有回来。
  
  欧阳夏珍问女儿:“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夏春梅不高兴地指了指舅舅的房间,什么话也没说。
  
  欧阳夏珍说:“你舅也难,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一定记住!”
  
  夏春梅咬住嘴唇点了点头。然后趴在她的小床上写她的作业。
  
  田野上的麦花发出醉人的股股清香,随着微微的南风吹进齐河镇的大街小巷。然后又飘进一个个农家小院,最后才钻进一栋栋房舍里,让辛勤耕耘的人们,尽情地享受着劳动的芬芳和喜悦。
  
  今天正好是农历十五,又是个星期天,离芒种还有半个月。欧阳夏珍昨天答应齐放补衣服的事,因为家里有事没有去成。她想趁今天晚上有月亮照明,到齐放家把他父子的破衣服缝缝补补,她怕一个人去不方便,就把春梅也带了去。
  
  齐放正在家里做饭,脸上抹了几道子黑灰,被烟呛得直咳嗽。欧阳夏珍忙走进厨房帮他做饭。
  
  齐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姑,你咋来了,有事?”
  
  欧阳夏珍说:“补衣服啊,昨天有事没来成。你爹呢?”
  
  齐放说:“开会还没回来。姑,你出去,这屋里呛人。饭这就做好了。”
  
  欧阳夏珍说:“你经常自己做饭吃?”
  
  齐放说:“没法子,爹经常开会,总不能饿着自己。姑,饭不好,我俩也凑合着吃点?”
  
  欧阳夏珍说:“你快吃吧,我们吃过了。”
  
  齐放跑到堂屋里把当门方桌上的油灯点着,把烂衣服拿过来放在当门的小床上。说:“姑,待会你坐在小床上补,高灯下亮。”
  
  齐放说着又把大方桌下的小方桌拉出来放在当门。一边放了一个小马扎说:“我和春梅先吃饭,后写作业。”
  
  欧阳夏珍说:“你自己快吃吧,春梅不饿。”
  
  “妹妹本来是不饿的,但见了哥哥熬的疙瘩汤和烧得焦黄焦黄的窝窝头蘸辣椒,就又饿了,是不是?”齐放把饭往桌子上一放说,“姑,你也得吃个窝窝头。要不然,就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其实欧阳夏珍和夏春梅自来到齐河镇以后,从来就没有吃饱过肚子。一个本来就很拮据的家,再加上她娘俩,日子就更难过。当她们闻到齐放油炸辣椒的香味时,肚子里就开始叫唤。欧阳夏珍能够克制,可只有十岁的女儿却难以抵挡那种诱人的香味。夏春梅的舌头不停地在嘴唇边转来转去,眼睛总是在窝窝头和疙瘩汤上打转转。
  
  聪明的齐放早看在眼里,知道这是想吃东西的表现。他还想起父亲齐有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说姑和夏春梅她们日子并不好过,因为欧阳家里很穷。今天他一定要让她娘俩吃个饱,喝个足。欧阳夏珍盛情难却,也啃了一个窝窝头蘸辣椒,连声夸奖齐放做的饭香甜可口。
  
  夏春梅和齐放吃完了饭,写完了作业,欧阳夏珍该缝补的衣服也缝补完了,但齐有利还是没有回来。她今天来不光是为了给齐放他们补衣服,她还要和齐有利商量今后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
  
  齐有利是她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不光是因为他是儿时的好伙伴,还因为他是村干部,说话算数,懂政策,知道的事情多,能帮助拿主意。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因为她娘俩弟弟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她必须马上搬出那个家,她要马上和齐有利商量出解决的办法来。
  
  本来想利用给齐放缝补衣服的名义顺便把事情商量了,可齐有利偏偏开会迟迟不回来。让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欧阳夏珍说:“齐放,再找找看,还有没有要缝补的衣服?”
  
  “衣服都在这里了,你就挑着补吧。”齐放迷迷瞪瞪地随便抱过一堆衣服放在小床上说,“姑,我先到里面床上躺一会儿。”
  
  夏春梅也趴在母亲的腿上睡着了。
  
  欧阳夏珍在那堆散发着刺鼻的汗腥味和酸臭味的脏衣服里挑来挑去。有充满汗酸味的背心和衣裤,有散发着尿骚味的跑马裤头,有散发着烂鱼腥味的臭袜子。都是一些早就该洗的衣服。为了证明自己是在缝补衣服,不是在等齐有利,她随便拿起一件衣服补起来。
  
  她抻长脖子弯下腰,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知道是半夜时间了,是走还是等?走了还得再来找他商量。不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一起……
  
  趴在她腿上睡觉的女儿说:“娘,我想睡觉。”
  
  “对,抱着春梅睡觉。让女儿在自己身上睡觉,自己不就安全了吗?自己的清白女儿可以作证。”欧阳夏珍这样想着。
  
  突然,院门吱扭一声响了。他知道是齐有利回来了,想站起来迎候一下,以示礼貌。可她抱着春梅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刚走到房门外面,他家的大黄狗摇头摆尾地进来了。
  
  她气的差点没有坐在地上,腿麻簌簌的不听使唤。好容易挪回到小床边把春梅放下,刚想坐在小床边歇息一下,院门又忽然响了。她以为又是那只让人烦的大黄狗扒开门出去了。
  
  欧阳夏珍自言自语地说:“该死的大黄狗,你不老老实实蹲在狗窝里睡觉,进进出出干什么?”
  
  齐有利用手电筒一照,见是欧阳夏珍坐在小床边,吃惊地说:“是兰子姐,这深更半夜的,你有啥急事?”
  
  欧阳夏珍忙站起来说:“你怎么才回来,啥会开这么长时间,快急死我了!”
  
  齐有利用手电筒照了照正在熟睡的齐放和夏春梅,说:“一个镇反会,一个保护麦收会,开了一个连灯拐,时间是长了些。看样子你已经来了很久了,真有急事?”
  
  欧阳夏珍激动地说:“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齐有利说:“我知道你会有想通的这一天,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多难。一个完整的家庭,需要有男女两个人共同来担当才是最完美的。你打算怎么办?都想好了?”
  
  欧阳夏珍说:“什么男女两个人担当?你想歪了!我是想从父亲家里搬出来,他们三口人的地养活不了五个大人。齐河镇村应该分给我们娘俩土地耕种,我们要自己来养活自己。”
  
  齐有利为难地说:“你提的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很对,但地从哪里来?前几年土改时土地都按照人口平均分到了户,都属于个人的了。再说你是出嫁的闺女,婆家有名有姓有村庄,咱齐河镇不敢破这个例。所以这事难办!”
  
  欧阳夏珍似乎是哭着说:“照你这么说,我非得回何家楼子,还非得住到何发家的屋檐下,才能拿到土地?”
  
  齐有利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农村就这规矩,结婚的女人随着男人走。”
  
  欧阳夏珍说:“我到何建功家去,你就能保证我娘俩都有土地?”
  
  齐有利说:“你到何家楼子要地肯定是名声言顺。但难度肯定也不小,分到个人户头上的土地恐怕很难调剂成功。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用村上留用的公地。”
  
  欧阳夏珍说:“这里面的道道你清楚,你能不能帮助我解决这个问题?你乐意不乐意帮助我解决这个问题,你今天得给我说实话。因为我只有指望你了。”
  
  欧阳夏珍停了停又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也很需要我,曾几次真心实意地向我表白过爱意,但都被我无情的拒绝了。拒绝了你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有何建功,是因为何建功还在。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记恨我?作为儿时的朋友,我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但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把你作为最忠实的朋友。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关系我和春梅今后生计的大事情。”
  
  齐有利颇有些感动地说:“兰子姐,你小看这个弟弟了。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地去帮助你解决一切难题。”
  
  欧阳夏珍说:“有你这句话姐放心了。明天我和春梅就搬到柴火园子去住!”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