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利场的怪客(上)
作品名称:镜冷疑城 作者:红尘小诗 发布时间:2015-01-11 15:45:39 字数:3327
说到省试,此前薛名就已经考了两场。
至于名落孙山的原因,既不是试卷答得差,也并非不懂所谓的“世故人情”,倒很像是运气太背。
薛名就虽未勤学苦读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却也不曾荒废学业,又天资聪颖,书读得灵活,文思敏捷,论有见地,写出合格的应举文章本来不成问题。
而且,那两次应试前,薛名就也都曾在家中亲人和家外熟人的建议或引荐下登门拜访过主考官,呈递拜师帖子和得意之作,并附赠既有风雅气息又值钱的见面礼。两位主考官读了他的文章,又与他谈论学问,得知他有真才实学,心安理得地收下礼物之后,暗示他不必担心考试结果。
谁知没等放榜,那两位主考官,一位因教子无方,他家宝贝儿子为非作歹闹得太嚣张,惊动朝廷,他不得不引咎辞职;另一位又忽然病故。
接任者偏偏又都与原来的主考官有些旧怨,将前任者点赞的试卷一律改成差评。
如此一来,薛名就当然落榜了。
如今一想到又要去应举,他就心慌得如同惊弓之鸟,又有珊瑚的事情给他添愁,煎熬中茶饭无心,哪里还能看书作文,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忙些什么才是。
薛问仪这时过来,说:“哥哥读书还真辛苦,看你这么神叨叨地,真成书呆子了。也该好好吃饭、歇息才是。母亲想问你应考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请哥哥过去说说吧。”
薛名就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着,长吁短叹、跟头把式地来见他母亲,说:“功课和文章倒是用不着担心。只是新来的主考大人那边不好说。今年应试者多,主考大人又拒绝考生求见。或许真是因为他清廉?那咱们也可以放宽心了。”
薛老夫人说:“只想着侥幸,也还是心里没底。主考明着不让你们登门拜访,暗中收些知根知底、谨慎伶俐的门生,早已拟好举子名单,难道还告诉你么?你就这么呆想着等下去,糊里糊涂的,到头来又白考一次。”边说边皱眉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薛名就听得着急,看得郁闷,说:“就算事情象您老人家说的那样,我又能怎么办?我学不明白那些扮乖的伎俩,又与这位主考大人非亲非故,况且就算没这些问题,与他商量妥了,万一到时候他也或丢官或病故或出什么其他意外,还不是同样结果?不指望侥幸,不这么呆等着,那也就只有不考了。”
薛老夫人且怒且叹道:“你,唉!这真是家门不幸。仪儿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再不济也不至于像你这样没出息。”
薛名就见母亲这样闹脾气,心想自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躲远一些才好。
薛问仪在旁,替他着急,出主意说:“哥哥自己冒昧登门拜访那位主考大人,非亲非故的,又缺乏知名度,他当然不愿意见你。如果能寻到帮得上忙的中间人作引荐,事情还是有希望办明白的,是不是?记得以前就是这么办的。出意外另当别论,再怎么背运也不至于再三再四地出事。哥哥虽然交友慎重,不远不近的也认识不少人,就没有在那位主考大人跟前说得上话的么?就算没有,请他们之中的哪一位帮忙寻到一个这样的人也好。”
薛名就也曾这么想过,只是当时觉得既麻烦又别扭,这会儿听妹妹一说,重新考虑了半晌,终于决定试一试。
在那位主考官跟前说得上话的人,薛名就还真认识其中的一位。
此人姓祝,名步,字易行,相貌平平,人品一般,学问不高不低,也没什么特长,但他在薛名就所居住的这座城中,却算是一位知名人士。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的姑父是当地知府,他的姐夫是当地总捕头,而他的舅舅,正是薛名就即将参加的这次省试的主考官。
有这么三位亲戚,祝步自己又非常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愿意与他结识的人当然多得数不过来。
薛名就不算是祝步的朋友,只是与他曾有一面之识。
当时祝步参加元宵节的对诗领赏银灯会,提笔呆想多时,却构思不出合适的诗句,见旁边陪同他闲逛的朋友们,正在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地向人山人海的围观者们称赞他文采出众,不由得发窘着急。
可巧薛名就也过来对诗,见祝步处境尴尬,就巧妙地提醒他写出开头两句,然后自己用画龙点睛的方式续写,凑成一首整体读来效果不错的诗,只说自己是因为祝步那两句诗的启发才写出之后的内容,算是帮他解围。
薛名就那时还不知道祝步的身份,后来才听说他是本地三位大人物的亲戚,也并未在意,这倒不是说他不需要这样的人帮忙,而是他对这类攀附应酬实在是感到厌倦和别扭,能躲开就尽量躲开。
谁知事到如今,终究还是躲不开。
在功名面前,薛名就往往身不由己地走着他自己最想绕开的路,尽管他如今已经不象从前那样热衷功名了。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想想他自己所面对的困境吧。
生长在书香门第,然而家世清寒,早在薛名就的曾祖父那一代就已无登科做官者,又是三代单传,父辈也只有薛名就的父亲薛老秀才一个人,读书读到年过五旬也还是应举不第,又不善于从事别的行业,以至于不得不典当祖辈收藏的几幅字画维持衣食住行,为此感到愧对祖先,抑郁病故。
薛名就也是为了金榜题名而自幼苦读,结果还不如其父,连应试童生都落榜三次,以至于薛老夫人急得暗哭,却也无可奈何,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催促着儿子再考。
他就这样又考了一场又一场,婚姻大事都顾不得,考到十八岁总算考中童生,然后考秀才,还算顺利,从二十四岁开始又考举人,一直考到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尚不知结果如何。
他实在是考累了,也考怕了。
怕的不是智力不济,也不是寒窗苦读,而是不得不借助一些与读书资质和寒窗苦读完全无关的力量。
有不少人劝他另谋出路,但只能是说说罢了。
他自己曾经想过另谋出路,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的母亲薛老夫人不同意。
她知道儿子因为功名煎熬得难过,她当然也心疼儿子。
可她还是希望儿子考取功名。
这不是因为功名能带来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儿子自己也喜欢读书做学问,又有相应的天资,适合读书做学问。
如果他生活在一个不必求功名也有条件静心读书做学问的家庭,薛老夫人就不会如此在意科考之事了。
可惜他们家不具备这么潇洒的条件。
再说另谋出路也并非易事。
闲看者说得容易,只是因为他们意在闲着没事说几句,给自己找找存在感,根本没心思去设身处地替别人考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不假,但是哪一行的行家也不是说成就成的。
如果另谋生路,学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不说,本来喜欢读书做学问也适合读书做学问、又自幼就将主要精力投放在读书做学问上的人却忽然改行,除非有现学一行就神速学成一行的本领,否则结果又能得比落榜好到哪里去?
哀莫大于心死。
放弃已经不知跋涉多久、历经多少艰辛的路,身不由己,心有不甘。
就算不得不另谋生路,也要等到这条路实在走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薛老夫人这样想,薛名就也这么认为。
于是他思虑再三,终于拿定主意去拜访祝步。
祝步的宅邸并不奢华,却很大气,宾客盈门是常有的事,薛名就前来造访时,偏偏又赶上祝步纳妾,正大摆宴席。
为应酬宾朋祝贺而忙得象磨盘转似的新郎,也还能想起来元宵节灯会上对诗时遇到这位的“解围诗友”,热情地安排他与他的那些朋友们一起在花厅吃酒。
薛名就心想:“虽说他还认得我,我却来得不是时候。我的事,就算他愿意帮忙,这几天里只怕也顾不过来。可是再耽搁就来不及了。早点儿来就好了,真不该瞻前顾后,爱面子,躲麻烦结果更麻烦了。”心中暗自懊悔,面对同一桌的宾客们却又得像没事人似的应酬。
喝酒闲聊中,忽听一个府衙师爷打扮的中年人向邻桌问道:“听说问心画馆的景公子也来给祝贤弟贺喜,怎么未见其人?咱们这几桌在座的差不多都是祝贤弟的近亲和知交,论理说景公子再尊贵,也不会在别处款待,是不是?难道还能去后宅赴宴么?”
其他人一听,几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又一位习武练家子打扮的宾客说:“何师爷,您别喝醉了瞎说。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景公子那怪脾气,一到热闹场合就心烦,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傲相,与他说话,也不知是何等心宽之人才应付得来,这会儿想必是一个人在客房歇着呢,您要见他?”
那位何师爷说:“陆捕头,你说我喝醉了才是瞎说。我这一杯酒还没喝到一半呢。这景公子赴宴贺喜,不到酒桌前来,躲在客房里算怎么回事?那还不如别来,就在他那冷清古怪的画馆里呆着多好。”
薛名就听得糊涂,问邻座宾客:“敢问仁兄,何师爷他们说的景公子是什么人?在这座城里住么?听起来也像是了不得的人物,之前我却不曾听说。”
那位宾客说:“我也是最近才听说这个人。他是祝世兄在外地游山玩水时认识的,据说是画师,好像还会些异术。祝世兄认为他是一位世外高人,何师爷和陆捕头都见过他,他们对他的印象似乎不怎么样,祝世兄格外看重他,我倒也想看他究竟像不像世外高人,可惜他不在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