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人（下）

　　其实薛问仪心中也有所疑虑，如果不是在迷路的情况下遇到这类怪事，她也不愿意担无谓的风险，会当机立断到府衙报案，请捕快们来救人。
　　听那女孩的主意，也是因为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不得不随缘任运罢了。
　　此时天色已是下午。
　　这座二层六角楼，因为门窗不曾糊纸，甚至连纱都不用，而是镶着无色透明的水晶，所以室内明亮，而淡琥珀色的木质墙面、灰白相间的石砖地面以及简单而别致的陈设，也给人以清雅的感觉。
　　不过，每层楼似乎只有一个房间，空间大，家具少，又打扫得纤尘不染，虽然就色调而言以暖色为主，却依然显得旷冷。
　　楼梯在一楼房间东北角，浅灰色石级，非同寻常地高而陡，楼梯栏杆的材质则是汉白玉，没有雕刻，素净轻灵。
　　薛问仪虽然没心情多看，却也感觉到屋内的清旷淡雅气息，猜测着住在这样一座楼内的那个女孩的大致形象。
　　“应该是个气质不错的人。更佩服她的胆量，一个人也敢住在这样的地方哦。”她一边缓步登楼一边心中暗想着，足音和足音带来的回声一声一声地传到耳畔。
　　楼上房间室内景象和楼下大抵相同，只是多了一副床帐，床榻是紫藤编成的，样式精巧，置放在浅绿色的竹丝纱帐中，行李看起来也是素雅而不寒酸。
　　这间屋子南面圆窗前放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果然有一柄长度和筷子差不多的珊瑚鞘短剑，造型玲珑，珠光宝气，甚是好看。
　　薛问仪不由得感叹说：“还真像是一件宝贝呢，可惜很危险。”说着跑过去拿起来，又细看了一会儿，想起还得赶快去救人，再不能耽搁。离开这座楼，见她母亲正等她等得心忙，就将这柄短剑拿给母亲看，随后来到那个大鱼缸近前，问那女孩：“剑是拿到了，可是怎么用呢？”
　　那女孩说：“剑，珊瑚的？”
　　薛问仪说：“错不了。我也没看见你的屋子里还有第二柄剑。”
　　那女孩说：“削，门。”
　　薛问仪打了个喷嚏，有些郁闷地说：“你倒是说得省力气，让我听得费思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薛老夫人见女儿安然归来，心神略定，在旁替那女孩解释：“莫非是让咱们用剑在这鱼缸上切开一个像月亮门那样的缺口？”
　　薛问仪心想：“以为这鱼缸是西瓜，有那么容易么？况且就算这柄剑削铁如泥，我拿不稳，削偏了，不小心伤到你，也不是开玩笑的。”于是提醒那女孩说：“这样真可以么？我看不见你在哪个位置，这么削下去，怕伤着人。”
　　那女孩说：“我，现在，能起来，躲，中间。”
　　薛问仪说：“好吧。试试看。”
　　于是待薛老夫人闪开一段距离之后，薛问仪拔剑出鞘，只见这柄短剑如冰似镜，不见寒气却笼着澄澈圆融的清辉，不像武器，倒像是灯焰。
　　然而薛问仪却用这“灯焰”象削豆腐似地在鱼缸上轻而易举地削出一个不怎么标准的拱门。
　　“吔！”困在鱼缸内的女孩惊呼一声，不是害怕而是喜悦。
　　然后，她将手臂伸到鱼缸外。
　　薛氏母女看到她纤瘦的手臂和淡藕荷色的细布衣袖，她们将她扶出鱼缸。
　　“可怜的孩子。”薛老夫人打量着面前的秀丽然而瘦弱的陌生少女说。
　　这个少女似乎属于内向、不善于应酬的类型，怯怯地站在两位恩人面前，红着脸，略低着头，双手抱拳，一副心有千言却说不出一个字的样子。
　　“你现在能不能想起来自己的名字？”薛问仪见少女并未受伤，边替她拍去衣裙上的灰尘边问。
　　“嗯，我是……是谁呢？好像是……想不起来。”这个少女很辛苦地回忆着说。
　　薛老夫人嗔怪女儿说：“仪儿，别难为这孩子。你没见她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糊涂了也不奇怪。幸而保住命，让她静养一段时间或许会好起来。”
　　薛问仪说：“可是怎么称呼她哦？”
　　这时那少女抬头看了她一样，然后将目光转向她手中那柄珊瑚鞘的短剑。
　　薛问仪见她如此，就问：“珊瑚？你的名字暂时是珊瑚，可以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
　　薛老夫人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字。”说着又想到寻路回家的事，和女儿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薛问仪说：“本想问问珊瑚，可是您看她糊涂成这样，估计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珊瑚静听着这母女二人谈话，见她们发愁，轻轻拽了一下薛问仪的衣袖，见薛问仪转脸看她，就指着自己住的那座楼说：“住，我家。”
　　薛老夫人一听，又看了看那座楼，问女儿：“楼里怎样？”
　　薛问仪说：“很像样的地方。但是，咱们得回家哦。哥哥在家说不定担心着急成什么样呢。估计是没心情读书了，咱们要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住下来，哥哥也不用准备应考的事了，单说寻找咱们都忙不过来。”
　　薛老夫人说：“不是说要住在这里。是怕珊瑚不好安顿。也不知这个孩子在这里住多久了，你看这街边多少户人家，多少家店铺，哪里像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咱们一来却象走空城似的，又不是海市蜃楼，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其他人都逃走了，只有这个孩子孤苦无依，偏又跌下楼来。还让她一个人继续在这是非之地住下去么？”
　　薛问仪叹道：“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咱们要是能离开这个古怪地方回家去，只要珊瑚愿意，就让她住在咱们家。可是如今怎么才能回家呢？唉！”
　　正说着，忽觉眼前景象有些恍惚，眩晕了一下，然后又仿佛从昏睡中醒来一般，再稳住心神、定睛观瞧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原本居住的城中一个非常熟悉的小巷中，对面是一家兼售文房四宝的书肆，她以前多次跟随母亲去那家书肆给哥哥买纸墨。
　　薛老夫人看来也是如此，老人家还险些摔倒，多亏有珊瑚搀扶着。
　　该不是真的做了一场怪异的大梦吧？
　　薛氏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可是珊瑚就在她们近旁，而且薛问仪还拿着那柄珊瑚鞘的短剑。
　　“家，回家。”珊瑚低声说。
　　“好的，孩子，咱们回家。”薛老夫人可能是不愿意再为想不明白的奇遇枉费心神去思虑，又同情、喜欢珊瑚，欣然同意领着她回薛家。
　　薛问仪更不用说，正愁没有说得来的好伙伴，没想到逛一次街，竟然有这样的奇遇，让她认识了一位愈看愈觉得可爱的姐妹，虽然她此时还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珊瑚可爱。
　　这母女二人安排珊瑚住到自己家中，薛名就一开始并未在意，他听母亲和妹妹讲述遇到珊瑚的经过，虽然觉得离奇，但是一想到只要将此事禀报给本地府衙，查明珊瑚的家乡和身世，自有安顿之策，也不用自己多虑。
　　岂料薛老夫人一听儿子想去府衙报案，坚决不同意，商量多时，终于怒道：“你说查明珊瑚的家乡和身世，这对珊瑚有什么好处？她的家人若能照管她，那时候也就用不着我们救她了。而且珊瑚愿意住在咱们家。你这是想赶走她？我已经认珊瑚作女儿了。你妹妹也赞成。珊瑚如今可以说是你的义妹。你不愿意认这个义妹也无妨，我替别人家多做些刺绣挣银子，也够她吃穿用度，占用不着供你读书再落榜十次重考几十年的花销。”
　　薛问仪也极力劝阻他。
　　薛名就听得着急发蒙，回了几句气话，寻思着找时间再商量这件事，谁知给珊瑚听见，这位姑娘不辞而别，又闹得家中不安，直到薛氏母女找到她，又领回家来，一场风波才算平息。
　　可这只是暂时的风平浪静吧？
　　这位珊瑚姑娘，真的不会给他家惹来是非么？
　　薛名就心中的忧烦就是挥之不去。
　　回想着母亲和妹妹讲给他的那段离奇的经历和珊瑚住到他家以后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暗藏着计谋。
　　如此柔弱少女，从那么高的楼上跌下来，除了失忆，别无受伤迹象。
　　古怪的长街景象，在母亲和妹妹表示愿意安排珊瑚到自己家住之后，迅速消失。
　　珊瑚失忆，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可是无论作诗文、演琴棋书画，还是施展厨艺、制作手工艺品，却无不臻于寻常人苦学三百年都达不到的水平。
　　母亲和妹妹也愈来愈令他感到陌生。
　　为什么会遇到这样一些诡异的事情？
　　是珊瑚或者有人指使珊瑚来害他或者还连带他的亲人？
　　可是他并没有什么仇家。
　　再不然就是珊瑚已经惹了什么风波，寻找避难之处，正好给他母亲和妹妹遇到，就借此时机装呆躲到他家？
　　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事情的真相也许并没有这么复杂，却也有可能比这还复杂。
　　如果去府衙报案，知府大人愿不愿意管、能不能处理明白这件事，还真难说。
　　而且又要参加省试了，读书时间可以说和性命等价，珊瑚的事，也许只能暂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