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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切转入平常

作品名称:相思草      作者:柴瑞林      发布时间:2014-12-07 15:43:48      字数:5609

李加禾把课接过来进行正常的工作,一切转入平常。
  王明明死了,在李加禾心中,风已停了,树也静了,但在其他人们心中远不是这样。
  有一天,王三和王四找到李玉单位上去,对李玉说了李加禾,根本就没有雇一个李玉的替身,当时刘春要替,李加禾不许,还扬言要去公安局告状。
  李玉对舅舅们说,一回来应该先来告诉这件令她不能容忍的事情。两个舅舅说他们要等灵柩回来的时候再来,家中的事情也很多,放不下去,何况在北京误了那么些天,搞得“劳民伤财”。李玉说这一会儿灵柩也进了馆,说啥也没有意义了。
  王三和王四说这不行,灵柩进馆,要举行仪式,娘家的人很多,北京去不了,到这里来吊唁总是可以的。让李玉先告诉她爸爸,如果不重新进行仪式,他们就要采取行动。李玉本来对爸爸的作法不满意,又听两个舅舅这么一说,心就翻腾开了。
  李加禾感到大女儿结婚后,因为女婿王点点在他们一起吃住,勤快多了。李玉和王点点的锅炉队上班却分白班夜班,换班很规律,李玉常常在白天呆在家中。以往呆在家中除了睡觉,就上街转转,或找朋友闲聊。锅炉队的设施都在不断更新,把以往人上煤炭,人上水都改为全自动化,值班只是看看数据,没啥事,那里有值夜班的工人休息处,也可以痛痛快快睡觉,说是值夜班,实际是夜里留点心,进行正常休息,白天一甩手回家,直到天擦黑再去换班。
  李加禾知道大女儿以往也是一直住在家中,但嫌母亲长期卧床,眼烦,多数时间躲出去。现在母亲“去了馆里”,家中一片清净,加上为了王点点她精心收拾房子,就更加显得舒适明亮。这也是李加禾久盼的事情。他很爱干净,可大半生都在窝囊中度过,现心情愉快多了。他还看到,以往只靠他做饭的李玉,为了丈夫勤于买勤于做了,饭菜吃到时间上,更让他高兴了。
  这一天,李加禾回家后,却发现家中纷纷乱乱的,不似平时样子了。茶几上有吸剩下的香烟,半半截截栽在烟灰缸里;几个喝剩的浓茶杯子,放在边沿上……这是谁来了?
  李加禾的本能使他打了一个寒战。他感觉到会有新的麻烦。
  这时候,李玉从她的卧室出来了,蓬头垢面地朝李加禾呲牙瞪眼。
  李加禾这些天也看出了女儿的肚子大了,碍于面子没有言传,她这种模样,把他吓着了,不自信地对女儿说:“怎么了,你病了?”
  李玉走出两步,在当地上站定说:“你是不是我的亲父亲?”李玉血眼圆睁,声色俱厉。
  李加禾把手中的作业本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还看着李玉,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玉再往前走一步问:“你说呀,是不是我亲父亲?”
  李加禾无可奈何地笑了说:“小玉,为什么这么问爸爸,有话好好说,”
  “还好好说,你对谁有过好好的表现?”这时李玉放声大哭起来。
  李加禾是个爱面子的人,这生活区楼靠楼,住的人都是本单位的,谁的什么情况都相互了解。如果不是该同情,也就是说,人们失去了同情心,如果再剩下来的,就是对我李加禾笑话了。大女儿还这么不识大体,无原因也闹,有原因也闹,这日子真是让别人都看得出了,过不成了。
  为了使李玉很快平静下来,他开了房门步了出去。在他的身后,她听到女儿摔东西的声音,他真担心她会把自己苦苦经营到的,那些奇石异砚砸掉,二话不说,翻身又跑了回来。
  李加禾奋然将还在砸东西的李玉,一把拉住推到沙发上,让她坐下去,他才对她说:“李玉,有啥就好好说,这么闹没有好处。有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这么样,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你是不是我爸爸?”李玉嘶声竭力,还问那句话。
  李加禾说:“不是,谁是你的父亲?”
  “你不是——不是——坚决不是!”
  “不是也行,你看着办吧!”李加禾的忍耐有限度。他下了决心,要好好教育教育大女儿,但不知她今天因什么闹,理在谁的一边。
  李加禾看到女儿闹得累了,紧闭双眼,有暂时缓歇的可能,就先不言语,让她平静下来。
  他刚进门,忘记关上门扇,随着一阵吵吵嚷嚷进来几个人。凭声音他听出来了,是王明明的两个弟弟,伙同他们堂门的几个弟兄进来了,他心中打了一个忐忑说:“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已经围住了李加禾和女儿在座的沙发。
  李加禾要站起给他们让座,口里还询问着他们,王三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胸部大叫:“为什么把我姐的骨灰不打招呼就入了馆?我们和你没有完?”
  这时王四,把右手提的一个塑料桶往他眼前升高叫道:“如果态度还不改变,让你吃屎喝尿。”
  他们那几个堂兄弟都开口叫嚷起来:“给狗日的灌!”
  “把狗日的扳倒!”
  “把狗日的打个鼻子眼睛分家!”
  “老四,把屎桶先放到地上,过来,把狗日的放倒,几个人都把臭嘴给分开——灌——给狗日的灌!”
  李加禾闻到一股大粪的臭味,吓坏了。如果打他个鼻青面肿可以,灌上大粪他坚决要去死。王明明几十年大小便失禁,他也要给她洗刷得干干净净,这怎么让他活下去,分明是要他的命了。
  这时候,李玉倒不哭不闹了,往后一站,双手插腰,对着她的一群舅舅叫道:“你们不得无礼,把那东西提出去。提出去,听见了没有?你们不听,我要打电话叫保安了。”
  这种非凡的叫嚷声,把周围的人都轰动来了,房子的窗户上趴满了人,也有门上涌进来的。
  李加禾家住一楼,人们很方便地看到了这场十几年都少有的“闹剧”,其中有善心的人去报告了保卫科。
  保卫科几个青年人骑着摩托赶到现场。
  李加禾一看保卫科的小青年,认出来了全是他的学生,就放松下来,对他们先不报告别的,伸手指了指屎尿桶,愤怒地叫道:“这是非法,拘留他们!”他的手指着那兄弟一伙。
  邻居们七口八舌,向保卫科同志们报告了情况,保卫科的青年看看仰坐在沙发上的李玉问:  “情况是大家说的那样吗?”
  李玉不再给父亲耍泼,连忙说:“是事实,他们提了这屎和尿要给我父亲喝。嫌我父亲把我母亲的骨灰,没有举行仪式就存进了馆里。”
  “这难道是对的吗!”李加禾的脸随着这句大叫,被重重地打了一拳,顿时肿胀起来,他晕倒在地上。
  保卫科的青年正要动手,抢不过王家人多手众,他们涌过来,已把屎和尿灌进李加禾的脖子和衣领里边。房子里很快弥漫上了刺鼻的臭臊气味,在场的人后退着,掩上了鼻子。
  保卫科的青年都动起手来,把几个王家兄弟推出去,带领去了,要报告派出所过来扣人。
  这事很快传出去了,沸沸扬扬的。
  有的人说,李加禾不把妻子弄死,她的女儿和他闹啥?王明明娘家兄弟和他闹啥?都有原由。
  有的人却不这么说,认为李加禾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不是那么一种非情非义的人,是个十分善良的人。
  说什么的都有,众口不一。
  看闹剧的人都有家务,都有事干,都要做饭,起码到时候接上学的、上托儿所的孩子回来,没有不散的时候。他们撤的时候,没有留下一个人给李加禾,收拾那愁人的狼藉地场。
  李玉怕王点点回来了受不了,就打电话让他在外边弄饭,到时她出去陪他共同进餐。她看着父亲在屎尿中翻滚,不想染指,也有一些心疼,就跑着去叫来了刘春。
  刘春跟着李玉来到她家,看到这种情况,才知道李玉为啥叫她。
  刘春是常做善事的主儿,不怕脏不怕累,开始帮助李加禾洗、刷、扫、倒、给房子里洒消毒水,打清新剂,一切完毕已过了三、四个钟头,才和李加禾弄了点便饭。
  在那边的刘丽丽还不知道姑姑是为这事过来的,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就过来看情况。
  她看到俩个老人正在吃饭,情绪却不大好,姑姑让她吃饭,她本来没吃饭,把饭盖在锅里等姑姑吃,肚子早都咕咕叫了,却说吃过了。
  刘丽丽用猜疑的目光看着李加禾。李加禾说:“丽丽你别猜了,我全告诉你。”李加禾泪如泉涌。
  这是刘丽丽看到李加禾第二次哭泣。瞪着眼睛又看姑姑,想从姑姑口中知道情况。
  “我不明白开始为啥,只看到……。”
  刘丽丽看到李加禾那么伤心,姑姑那么同情,就说,你们先什么都别说了,如果事情已经过去,就不用着急告诉我。
  两个老人低下头,慢慢地无口味地吃着饭。
  刘丽丽闻到房子里有臊臭味,就说:“什么味啊?你们闻到了没有?”
  李加禾放下筷子,对刘丽丽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刘丽丽听后,觉得这一伙人太无理取闹了,应该受到惩罚。又听到保卫科的青年的果断措施,觉得很幸运。
  刘春说:“我来时这伙无赖,已被保卫科里的青年送到了派出所,只看到你们李老师说的那些情况,当时房子被弄得乱七八糟,有些东西被砸,那里还有个住家的样子呢?房子里气味熏人,你们可怜的李教师被搞得……真让人不知该从哪里去把他清洁干净,抢救出来。”刘春说着,愁苦着面容摇着头,下边的话就没法再说出来。
  刘丽丽十分震惊,心中咒骂着那几个魔鬼一样的舅舅。
  李加禾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刘丽丽下意识看到了李加禾肿胀的脸面说:“简直无法无天!”
  刘春叹着气说:“脸肿成这样子,下午怎么给学生们去上课。”
  李加禾真有些不想活下去的想法。他没料到事情会这么让人不可原谅。
  “女儿年轻,让着她一点就没事了。”刘春看着李加禾的脸说。
  李加禾说:“我还能怎么样,一脚踢死要偿命,给她讲道理听不进去,本身是个混人,你们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刘春和刘丽丽好言相劝了一大阵,李加禾才好转过来。
  刘丽丽看着李加禾的脸说:“下午的课我替你去上。”
  “还是让张峰去上。如果你去了,万一让校方知道了,又有了新的麻烦,把你纠缠进去,实在让我心中过不去。
  刘丽丽只好罢了。
  李加禾又抬起肿眼看看刘春说:“把你弄得给我干天下最脏的活儿……”
  “把话说到啥地方去了。你是我侄女的同事就不该这么说。”
  “就是呀李老师,不要见外嘛”
  李加禾说:“我也说不出个什么了,唉!”他又看看刘丽丽说,“就这样吧,请你告诉张峰,请他去上课,时间也不早了,他还得熟悉一下教材。”
  刘春打算和刘丽丽一同过去,刘丽丽硬留下姑姑。她在过道里对姑姑说:“姑姑先留一阵子,我看李老师这一回受的刺激很严重,我们都走了,他敢情不会出啥问题吧。”
  刘春点点头进到房里,见李加禾在对一方成为两半的砚台。他看到刘春在看就说:“这是一位书法朋友赠送的,我很喜欢这一方雕有九条龙的石砚,那份情谊特别重。”李加禾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刘春说,这砚,我的丈夫就有一方,等我回去给你寄过来,他死去了留着也没用。我不是搞书法的一块料。
  一听,李加禾心里一惊一喜,稍稍平静一点去想就不对了。他说,我的没有了就没有了,为什么要夺别人之美,何况你的书法造诣比人们都深,我大概比不上。他说着,把断了的九龙砚小心地放进一个厚纸盒子里,又去察看别的东西。
  刘春看他在那些破了的,被她堆起来的玩意中拨拉着叹息着,脸上现出极为深度的痛苦,心中想,刘丽丽留下自己是对的,他在想不通的时候也许会出问题,凡是自行离开人世的人都因一时想不开,跟前有人陪伴着,说劝着不至于都出事情。
  李加禾看完后坐在沙发上,也叫刘春过来坐,刘春却坐在当地上的那方地毡上边,距他远一些,看着他说:“东西世间有,不因为失去而痛苦。”
  “有几种东西我喜爱无比,平时看得比生命都贵。它们却遭了逆命。造成了结果的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女儿,倍感伤心。”
  “她为什么这样?”
  “她听了王三王四的话,对我产生了大恨。”
  “王三王四能说些什么呢?”
  “他们说了在北京没有找到李玉的守孝替身,是我不想找。更主要的说她的母亲在这里十几年不去,到北京几十天就去了,其中有原因。”
  刘春一听变了脸色说:“天呀,我和丽丽也在那里,也脱不了干系嘛!”
  李加禾的担心也在这里。他认为哪怕说他什么都可以,千万不敢把刘丽丽姑侄牵连进去,如果那样的话,是他这一辈子消不了的严重心病,就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这么加害父亲,危及别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看刘春也这么紧张就说:“事实就是事实,黄的说不成红的,黑的说不成白的。”
  “也是。”刘春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说世上的事就这么让人不可思议,王明明不去北京奈何一年又一年,一去病在加紧医疗中重了,医师们没有办法把她从死亡线上夺回来,眼看着她去了。”
  “这一次北京就不该去。她本来是个病人,各种器官都丧失了机能,或者说衰竭了,路上一颠簸,加上去北京后水土不服,就严重了。”
  “对的,大夫也是这么给我们解释的。”
  “她的老舅们也很糟糕。”
  “山村野人。开放改革后四处奔走,既没本事又没德行,怎么能把事干好,把生意做好。”
  “听说还偷人骗人?”刘春问。
  “是刘丽丽告诉你的?”
  “她是听你们的同事讲的。”
  “全是事实。”李加禾点点头说。
  “对你女儿的影响也有。”
  “影响很大,不是也有。”
  刘春笑了,说:“人的心宜粗不宜细,宜宽不宜窄,你就多想些别的事情吧,不要老和女儿过不去。“
  “不是我和她过不去,是她和我过不去。”
  刘春又用别的话去岔,不使李加禾再谈大女儿。
  李加禾不由刘春岔引而忘掉大女儿,还在恨。
  “李兰回来时,在火车站的出口处碰伤了腿。”李加禾突然说。
  刘春关心地说:
  “这我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伤虽不很大,但发了炎,医生和护士都给她查看过了,上了药,进行了包扎,还给了一些口服的,出不了大乱子。但她的心脏病因久累和大犯过,还没有太好,医院里开了病假,本来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可她住不住了,只好去了机械厂。”
  “那里没有住处吧?”
  “集体宿舍,吃喝也没有人招呼。”
  “为什么去了呢?”刘春不解地问。
  “大女儿不要呗,一定叫她搬出去。”
  “原来这样?大女儿结婚了,也没有住处。”
  “他们应该有,王点点的父亲是一位老石油人。”
  “那样的话,住下去也好哇,他的老人也有他们关心啊!”
  “可他们就要挤在这里闹事嘛。”
  刘春看看李加禾这所可怜的小房间,看到博古架上他心爱地物件,看到他满墙满桌案上的书法和绘画作品,对他产生了无限的崇敬之意。她自问:“难道在这么不好的,也可以说很糟的条件下,也会锻造出他这么非凡的书法和绘画技艺人才吗?真是不同凡响,他是天才。”她还看到他博古架的奇石上,倘或是一个葫芦上都或刻或写上一首诗或两句话,诗或话写得、刻得奇妙绝伦。她认为他是一个奇人。刘春当然还看到了李加禾所获的几种国家大奖。在获奖证书上她了解到他的书法和绘画作品在美国、法国、德国、日本都有收藏。她越看越激动,真想大声对李加禾说:“你不简单李加禾老师。你是磐石下边不屈的小草,你是乱石滩上的挺拔的青松,你是人中的楷模,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矫子……你李加禾。”
  李加禾的脸更肿了,眼窝开始黑起来,他的视力开始模糊,心中觉得很不舒服。但他感觉出来刘春在浏览他的住所,在肿胀的脸上闪现出令人心碎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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