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好事不出门
作品名称:相思草 作者:柴瑞林 发布时间:2014-12-08 09:34:21 字数:5596
李加禾家中出的事,无论李加禾多么爱面子也遮不住众人的耳目了。好事不出门,瞎事一溜风,才几天时间弄得家喻户晓。李加禾的脸面肿胀得更加厉害,眼睛呈深紫色,他还能上课去吗,不行了。
人体上的各种器官都相互紧连着,有内在的神经和血管联系。伤在这一处,那一处有反应,伤在这种器官上,那种器官就生毛病。对李加禾来说,最疼痛的不是发紫的淤血部位,而是脑部,他的头严重胀疼。那天夜里,头疼得在地上打滚,妈呀爹呀呻吟着,家中没有一个人,他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把头往墙上磕碰,也没有人管着他,任他折腾,好容易耐到天亮,体育组的教师王建设来看他,半天敲不开门,只听李老师在里边呻吟。
王建设真想把门一脚踢开闯进去,看看情况,可他还是耐心地等待。
时间过了许多,门才被慢慢地打开。
一进门,王建设惊叫了起来:
“李老师,你怎么啦!”
李加禾还是一个劲地呻唤,呲牙咧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幸亏我来了。”
“哎哟——哎哟……哎哟……”
王建设立时给几个要好的老师打了电话,大家一轰过来,叫了一辆出租把李加禾送往医院。
经眼科检查,李老师的眼睛因重伤后感染,感染由局部到全部,现在是“全球”感染,大夫说立时进行抢救,二十四小时得不到恰当的治疗会很快失明。
王建设同几个教师分头办理手续,给校方打电话,请求校方出面解决资金的问题。
如果不是李加禾的为人,连起初的押金都没有人给垫支,院总算住上了,吃药、打针、吊液同时进行,赶到下午,疼痛就已减轻,李加禾可以坐起来,和人们能说一些话了。
李加禾从极限中走出来,第一句话就说:“王建设老师你救了我的命。”
王建设看着李老师由剧痛变黄了的脸色说:“我们体育教师的课都在下午排着,我听你家中有了事,趁一个空子来看你,发现你那样,才赶紧让你入院治疗。”
“你若不来,再没人来。”李加禾说。
“别的老师的课差不多都排在早上。不过,怎么没看到你的大女儿李玉夫妇呢?”
“唉,只要提到她我就心痛。”李加禾把倒在手上的药粒儿喂进嘴里,喝了几口开水,把杯子扭身放在小床头柜上,坐正了才说:“唉,她嫌昨天房子被污染了,不想在家中住。就是她在身边也不会像你这样支持我。”
王建设感慨地说:“你房子被污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刘丽丽告诉的。王家的人咋无法无天哩?他们这么闹到底图个什么啊?”
李加禾无法对王建设说详细的情况,他的头疼还在继续,没有精力。
王建设为李加禾端来热水,湿好毛巾,拧干后接给他说: “擦一擦会舒服一些的。”他为他拧几次毛巾后,把水倒出去,回来又说,“他们已被拘留,派出所正在作进一步调查,会有一个公正的评判。李老师只管养病,不要往心里去。”
“日下吃些亏都会过去,只怕以后他们经常纠缠不放。”
“不会的,这一次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严重,还会让他们再嚣张。”
俩个人正说着话,病房门外有人询问李加禾的病床号码,随着护士们的指引,两个人进来了。一个是刘丽丽,一个是刘丽丽的姑姑刘春。
她俩刚把几大包东西放下去,扭身要细细打量李加禾的病情,李加禾说:“小刘老师你又烦劳着你的姑姑来了,这么无休止的劳累,让我怎么安心啊?”
刘丽丽和姑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没有什么。
这时候,刘丽丽看到王建设在李老师身边就说:“王老师,幸亏你给我们打电话,不然的话,我们怎么能这么早知道。”
“是呀,我们若不来,李老师的身边没有人支应,怎么行呢!”刘春已把她摆到服侍病人的位置上了。
李加禾连忙绕着手说:“姑姑快回去休息,千万千万再不能让你操心了。”
看到李加禾着急为难的样子,刘丽丽笑了笑说:“李老师不要难为情,我姑姑为我才来给你帮忙的。我同意姑姑来。我过一阵和王老师可能都得回去,她就在这里给你办事。”
王建设说:“我们都有课,只有靠姑姑了,我也向您老人家感谢。”
刘春说:“全没有必要,人嘛谁还没有个山高水低。”
王建设心下有个感觉:“这刘春姑姑见了李老师鼻子眼角都充满笑意,她好象对李老师有好感。”
他看看李老师,再看看刘春,最后看看刘丽丽,真想把这种感觉说出来。
刘丽丽看着王建设兴奋的样子就问:“王老师你想说什么吗?”
“李老师的病好转了,我很哪个!”王建设吱唔道。
这一会儿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劝着李老师要如何注意身体,商量如何给李老师加强营养。
大家越说李加禾越发愁。
李加禾难为的不光是他的病和其它事情对大家的干扰,更主要的是他囊中羞涩,空空如也。除了不管刘春的吃饭问题,他的嘴也许还要刘春供着,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伤面子的事了。
李加禾想着心事,大家商量着问题的解决办法,没有听到动静,田校长和吴德才进来了。
田校长看到床上的李加禾就抽上去了。
吴德才八字脚往外一撇,站定了,把双臂习惯地抱在胸前,看着李加禾说:“伤得不轻吗?”
李加禾应着,对田校长和吴德才的到来很感激。他转过头对旁边的几个同事说:“校方来人了,有些问题会得到解决,你们回去吧。”
王建设和刘丽丽往后边挪动了一下身子,没有立马离去,想听听校方的支持。
田校长半天了才问:“不用手术吧?”
大家忙忙给他讲了情况。
“几天可以出来?”田校长来了这么一句,令大家不可思议,连站在对面很远处的刘春也惊得张大了双目。
“田校长我……”李加禾欲言又止。
“你的情况我都了解过了。”田校长还在抽着。
“我的事给学校添了许多麻烦。现在又不能上课了。不过,我只要眼能看着一点儿就出院。”
“对学生的语文学习造成很大的影响。”
“这我知道。”
田校长再没言语,还站在那里,环顾着病房里所有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到刘春身上,指着刘春,眼看着刘丽丽问:“她是你的姑姑?”
刘丽丽忙笑着说:“正是。”又对姑姑指着校长说:“这是我们田校长。”
刘春落落大方地朝校长笑笑点了点头。校长却不变固板的声音说:“你来了就好。”
刘春谦然地说:“我也帮不了大忙。”
田校长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说:“能帮上,能帮上,我代表学校谢谢你啊,谢谢你啊!”
田校长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言语说话,刘丽丽和李加禾、王建设都很高兴。
田校长放弃病人不问情况,却走过去,坐在一张空病床边上,也示意让刘春坐在对面一张空床上,然后说:“我看你的年龄和我们李加禾的年龄差不多大小?”
刘春满面笑容地说:“我们是同龄。”
田校长回过头看看站在李加禾跟前的刘丽丽一眼,回过头来说:“刘丽丽就比李老师小多了?”
“对,李老师的大女儿还比丽丽大几岁呢。”
田校长好像找到了什么依据似地说:“年龄错得太多了!”
刘春是个聪明人,看到田校长的表情,听到他的口气,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说:“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说是同事,往往年龄不一般,有的同事之间错几十岁。事情就是这样,小的长大,大的变成熟,成熟的变老,一辈一辈的,好像长江的水,后浪赶着前浪,日夜不息地往前流动,永无停留。”她细细地看着田校长的表情,心中想,他咋那么愁苦,好像失去了亲娘。
田校长说:“老的老人要死,留下小的还得过日子。”
“对呀,田校长。”
“比如我们身边就有这情况。”
刘春打住话,直言说:“田校长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请直言。”
她盯住了田校长的嘴。
那一边的吴德才不知田校长和姑姑在唠什么,生怕病房空气不好田校长受不了,就在对面喊叫说:“田校长,我们回去吧!”
田校长没有回答刘春的话,立起来走过去不看别人,这时候直看李加禾了。
大家心中说,校长到底关心病人了。几个人现在最为李加禾医病经费和生活费着急。就说大家给凑上吧,又给李老心理上压上去一层磐石。他现在没法偿还,他又是一个很直价的人。只要校方能帮助解决,就啥问题也没有了。
大家企盼着校长说出这方面的话,校长却说:“你的眼睛能看见了,首先把情况详细写个书面材料。”他把眼睛和鼻子抽到了一起,很严重。
“写个药费申请。”王建设说。
李加禾也以为是这么一种意思,先笑了笑,像个可怜的求救的小孩子。
“不是——”田校长否定。
“写发生的事情的情况。”吴德才的手还抱着,附和着校长的意思。
刘丽丽说:“昨天事情一发生,保卫科就问清了情况。”
田校长狠狠瞧刘丽丽一眼说:“无论什么事都有你掺和,你到底要干什么?自从李老师带妻子去看病,李老师的女儿李玉就不止一次地来反映情况,对她母亲出外后病情加重,看法很大。刘丽丽你让我怎么说你呢,是不是省点事儿。”
田校长的话使刘丽丽的头“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了。
一边的刘春的心脏开始乱跳,她真想把田校长的心脏剖出来看看,里面真正藏的是什么东西。
王建设性子直,怒起目对准田校长说:“昨天李老师家中发生的事和他本人没关系,是突如其来的祸患。李老师被打成这样,不是我早发现,眼睛都失明了。如果真的失明了,不说李老师的多才多艺从此休了,就是他的灾难也令我们同情。李老师现在经济特别紧张,拿不出医疗费用,请求校方给予解决吧。”
田校长没想到平时工作极好,不太多说的王建设能这么锋利地叫嚷,没好气地看定他半天说:“打架斗殴,谁惹了祸谁出医疗费。”
“对,天经地义的事情。”吴德才好像也是校长,他看看李加禾又说:“今天这事,明天那事,在课表上有固定上课的老师,到教室上课的就换了人,这也是违反学校规章制度的表现。再说校方不是卫生局的药费管理中心,没有这种开支项目,校长也不会从啥地方抓一把钱给李老师治病吧?”
吴德才的言语使李加禾同样倍感失面子。
李加禾倒下身子睡下了,他本来看不清的眼睛,紧紧地闭上去,即使能看清楚,也不愿意多看田校长和吴德才一眼了。
田校长和吴德才走出去了,他们再不会到来。他们除了给患者加重负担,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
刘丽丽、王建设、刘春傻眼了,他们知道了校方的主导思想,是要李老师写检讨,承认事情都是他的错。并且要把他妻子的病从加重到死亡,加负在他的罪名之上。
这个罪名太重了,李加禾怎么能驮得起,大家对他很同情。看来要保护他,还得另想办法。不过,要帮助他先解决眼下的困难,让他先度过眼睛严重感染这一关。
病床上的李加禾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李加禾最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女儿李玉,为什么不开窍,把母亲的归宿认为是他李加禾的原因?
李加禾心中哭诉道:“我李加禾就是太善良,守了一个植物人过了十几年,是谁都做不到。自己的女儿就生活在身边,为什么就看不到?难道在这十几年中,我李加禾别有相好不成?如果有也有蛛丝马迹,你李玉也能发现,你为什么对你忠实的父亲,起这怀疑之心呢?为什么?”李加禾把拳头伸出来,在床沿上重重地击打,口中悄悄地呼叫,以此来消解这心中的块垒,可是,这是消解不了的。
李加禾另外想不通的是,校方这种不近人意的对待法,他百思不得其解,校方为什么不去了解真相,这么说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他真想把他们告上法庭去,和他们辩论明白这些诬蔑之词,搞清这些不明之事。
李加禾想等眼睛好了,要走出去,先投诉状。
现在对他来说就是加紧把病治好。
李加禾让几个年轻人,替他打电话给另外的两个女儿,让她们先来看他,实际上是让她们负担他的医疗费用和别的费用。
在李加禾痛苦思索之中,他的大女儿和女婿来了。他们一进门看到父亲成了这样,再看看守候在旁边几个人的严肃目光弱了三分,还给父亲料理了一些小事。
大女儿后来站在床边问:“爸爸你是怎么到医院里来的?”
李加禾没有理她,紧闭双目,侧身弓着腰睡着。
“爸爸,你咋不说话?”王点点说。
“爸爸你到底怎么样了啊?”李玉又来了一句。
李加禾只要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就不由得心跳气短。
在跟前的王建设把大概情况讲给了他们,李玉瞪大眼睛说:“我和王点点还是听别人讲的才过来看看。这几天,我们不想回家,嫌家中气味不好。”
她再说什么李加禾还是不理。
李玉和王点点走后,李加禾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刘春对李老师说:“别和孩子一般见识,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李加禾只是尽情地大哭。
医师护士都知道他为什么哭,还是劝他节制情感,说这样对患病的眼睛不利,会使病情加重,一夜之间失明。
听到这么说,大家都怕了,劝李老师尽量保持平静,还找来几个同事换班给李老师办事。
刘春看到李加禾身边有人接换,便去了田校长的“府上”。这是田校长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当时语文组的教研组长吴德才也在座。
刘春要问田校长在病房说那些话的意思,田校长又开始抽了。
吴德才为了维护校长,进行挡驾,都经不住刘春的盘问和明理辩驳。
田校长说了些自己的担心,刘春说:“担心要有根据,你把忘年交的同事,怀疑成为不正常关系的事情,是要有道理的,你心中怀疑倒是罢了,今天在医院面对李老师和我的侄女,说了那么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到什么时候都要你负责,要你解释清楚的。”
“田校长,你好好斟酌,是你向大家解释清楚呢,还是在法庭上见呢?”
田校长抽着。
吴德才说:“刘家姑姑,你这是啥意思?才来三天,四方土没踩到就来问罪,你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关心对你侄女的关心不领情。”
“就是吗!”田校长来了一句。
刘春说:“咱们不说别的,就说你今天在医院,含沙射影的那几句话。”
刘春接着把校长那些话重复了一遍。田校长后来笑了笑说:“都是无意的话,姑姑不要心里去就是了,我看李老师病了,心中一急,也不知道话是咋说的了。”
“没有别的意思?”刘春问道。
“没有!”田校长想立时摆脱刘春的追问。
“只要田校长这么说就没什么了。”刘春笑了笑说,“作为校长,一个方面是搞好学校的教学工作,一个方面是教育和保护好,自己的教职工队伍。你应该知道这个理吧?还用我说给你听吗?”
田校长对刘春的话十分反感,但什么也没有敢说。只是马马虎虎笑了笑。
吴德才说:“田校长是县上有名的好校长,工作负责认真,关心同志,年年都受到上边表扬,他今天对你讲的也是一种关心。刘姑姑如果是个有心人,一定能领会其中道理。”吴德才说着这些话,看看田校长,猜度是不是合乎他的心理。他看到田校长好像被正在解围的受困者,就更来劲了,还说了许多。
刘春说:“这些你都不用说了,一个校长的好与坏,都在教师中可以得到鉴定。只要田校长把该给我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了,别的也不想多了解,对我没作用。”
刘春说完这些斩钉截铁的话,立起来,直着腰板出去了。
田校长和吴德才看着她的背影,久久的,什么都再没有说。他们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这么一个令他们无法对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