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呀河畔》第四章

　　穷棒子屯的王得海是最早跑出来的，而又是最后一个到达小山岗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王得海是全屯子最穷的一户，是本屯大地主王先知的一个佃户。家里孩子多，劳力少，老婆常年有病，家里是一贫如洗，要啥没啥，屯里人送他外号“王没啥”。这样的家还有啥念念不舍，王得海慌忙带上孩子和老婆跑了出来，谁知快到小山岗时，看见右前方一棵大榆树下，一个孩子双手紧紧抱着树干，高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听声音像个女孩子，这时洪水已快到齐腰深了。王得海这个汉子是个骨头硬心肠软的人，本是穷人更是同情受难人。他对老婆说：“快领孩子向前跑，不远就是小山岗了。”他不顾一切，向大榆树跑去，一把抱住那个孩子背在身上，疾步向小山岗跑去。到了小山岗王得海已经累得不行了，半天说不出来话来。乡亲们围了过来，这时叔伯堂弟王树海急忙跑过来问道：“大哥，这是谁呀？你快去看看大嫂那边哭得不行了！”
　　“树海，快说咋回事？”王得海焦急地问道。树海也不回答，拽起大哥的手就跑，来到前面看见一群人，王得海扒开人群，见老婆趴在小儿子身上，喊着：“宝柱，你不能死啊！你不该死呀！老天爷睁开眼睛看一看啊！这不公平呀！”王得海上前把老婆拉起来。老婆见当家的回来了，拉着得海的手哭着嚷嚷喊道：“就怨你！就是怨你！你要是不走开，你要是不去救那个孩子，宝柱能让洪水冲走吗？都怨你啊！白养啦！嗨！我把他找到时已经不行啦！”众乡亲们都听明白了，王得海是为了救别人家的孩子，才使自己的孩子出了事，大家非常敬佩。王得海手攥成拳头，欲哭无泪，心想救了一个，去了一个心头肉，值吗？嗨！乃天意啊！
　　王树海和众乡亲们都劝得海老婆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有好多人家都摊上了这样的事，真的没有办法。树海和大哥商量好，决定把小儿子宝柱就近葬在这个小山岗最高处。王得海看看身边的大儿子宝山和三个女儿秀娟、秀美、秀丽叹口气说道：“老天总算有眼啊！给我留下一条根。”
　　这时，王得海才想起他救起的那个孩子，急忙在人群中找了起来。
　　被救的孩子看见叔叔和一个人跑了，她害怕了，也紧跟着过去。看见了宝山娘趴在宝柱身上痛哭的那一幕，听见了他们的呼喊声，被救的孩子什么都明白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心想叔叔为了救我，人家丢掉了一条幼小的生命，心里更加恐惧起来。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慌不择路地跑着，正巧让葬完儿子的王得海撞上。天虽然黑，但是王得海还是能分清这个娃娃就是他救的，他一把拉住娃仔细看起来，真是个女娃，王得海问起她的身世：“你家住在哪个屯？”
　　“我是高家屯的。”女孩战战兢兢说道。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你怎么和家人跑散了？”王得海问道。
　　“我有爹爹、娘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天太黑，水又大我没有追上他们，就让大水冲跑了，我遇到好几棵树都没有抓住，不知冲到哪里啦！我让一棵大树挡住，我拼命地抱住它，吓死啦！啊！吓死我啦！”这个女孩哭着说道。
　　“好啦！好啦！别怕了，跟着叔叔走慢慢帮你找家吧！我问你，今年多大啦？叫什么名字？”王得海问道。
　　“叔叔，我十二岁，叫高秋花。谢谢叔叔救我一命。”秋花说道。
　　“那你爹爹在高家屯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好帮你打听啊。”王得海又问道。
　　“我爹叫高宝财，人家都叫他高员外，在当地可有名了，一打听就能找到。我家房子和地可多了，这下子全完啦，怕啥也没有了，还有我读的课本也完了。”秋花说完眼泪又落下来。
　　王得海一听这是高家屯高员外的三女儿，心想不得了，这高员外可是远近闻名的富户，一个地道的地主豪绅，有万贯家财，房屋数十间，肥田上千亩。丫鬟、佣人、长工、短工、佃户一大群。赶集不是骑马就是坐轿子，下人前呼后拥气派得很！王得海不由得心里慌起来，身子打起冷战，完了！要摊官司了，就对秋花说：“我的小儿子刚去，心情不好，我看还是你自己去找爹娘吧！你记错了，不是我救的你。”王得海说完不理秋花，去找老婆和孩子。
　　秋花已经十二岁，又是读过书的人，什么都明白，这时却糊涂了，一下愣在那里。为啥啊？她搞不明白，一提起爹爹高员外，这个大叔态度全变了，他为了救我，自己的儿子被洪水冲走了，我得把这事告诉爹爹，让爹爹好好谢谢人家。
　　王得海这个穷得不能再穷的人惧怕富人，憎恨富人。他认准一个理，天下富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是富人把像他这样的人搞穷的，和他们是水火不相容的。找到老婆和孩子，他跟老婆张玉凤说：“不要理那个叫秋花的小孩子，弄不好，要吃官司。高宝财会诬告咱们抢了他的女儿，离远点好，别弄出是非。”谁能想到呀？秋花硬是粘上王得海一家人不走。是啊，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让她上哪去？没吃没喝，不渴死也得饿死，谁知道洪水得什么时候退下去。没有办法，还是宝山娘心肠软，一把拉过秋花，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把她带上吧！”天亮了，方圆十几里的山岗肯定有吃的，那管野菜、野果，能吃的野草也行，总不能等着饿死呀！人们分头去寻找能吃的东西。要想在野外找吃的，还属王得海有经验，这个穷了大半辈子的汉子，有在荒天野地生存的办法。他穷是穷，可是他还有一个嗜好，就是爱抽一口关东产的不值几个钱的蛤蟆烟，这个烟不那么好抽，噎人又呛人。平常这火柴不离身，这时他摸摸上衣口袋，还好火柴在里面，心里有了底。
　　天亮了，小北沟、泡子沿、发河沿、大榆树下姜家崴子的人们才看清，小荒沟、新立屯、穷棒子屯已是一片汪洋。他们也看清了，自己的村庄并没有事，他们只是跑到一个小山包，就没事啦！他们的家乡不是水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人们纷纷向家涌去。
　　这场洪水没有淹着指路镇，众人都说：“这是块风水宝地，是指路大仙显的灵，洪水才绕过去了。”
　　天大亮了，穿心洞的难民开始骚乱起来，互相找人，打听亲人们的下落。高员外也在打听三女儿的消息，几乎问遍了洞中所有的人，都是摇头说：“不知道。自己的命都顾不上，谁认识谁呀？下山再找吧！”人们现在最难忍的是饥饿，水管饱，滴水洞的水超前多起来。在这里连一片绿叶都没有，人不能吃石头啊！
　　高家屯在嘎呀河的上游，洪水来的凶猛，退的也快，三天过后洪水已退去。人们开始张罗着下山，去寻找点吃的。高员外也不例外，他不是铁打的，平时山珍海味吃腻了，这时想起吃顿苞米谷子也好，他带着老婆子和孩子，后边跟着几个贴身丫鬟和家丁、佣人下山了。
　　王得海在草丛中寻找什么？他知道以前这地方经常有人放牛放马，他找到几天前的牛粪，从中拨出牛没有消化掉的玉米粒，拾起来用水洗净，揣在口袋里。他看见乡亲们在一片坡地上挖着什么？就也奔过去，原来这是一片不知什么人种的土豆，人们拼命地用手挖，用手抠啊！抠出来的土豆还没有长成，只有鸡蛋大小。王得海只抠到一小捧土豆，他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孩子在附近找到许多野果子。王得海对老婆张玉凤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些东西够活几天了。”他动手拾干柴、干草、用火柴点燃。等干树枝烧成火炭时，再把土豆、玉米粒放上去，用土焖上。他对孩子们说：“一会就请你们吃大餐。”
　　高员外再也没有往日那样威风，不嚷着骑马，也不喊着坐轿子了，和家人、丫鬟、佣人、家丁回到家一看，还好损失不大。这时他才发现女佣人徐妈没有逃出来，就对下人说道：“你们快找找。”回头和家丁们说：“还是深宅大院啊！坚固得很，这么大的洪水安然无恙，只是院外几处不值几个钱的东西让洪水冲走啦！”家丁们随和着说：“这都是员外的恩德啊！感动了蛟龙。”
　　高家屯的百姓可就惨了，谁家的院子有高员外的深宅大院坚固气派？都经不住洪水冲啊！没有院套的人家更惨了，房子赶上了洪水急流的，就像凉锅贴饼子顺水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