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亮寻父

　　白亮看到来迎接他的小狗，骨瘦如柴。他拍拍它的头：“我们的家人也不喂喂你！”小狗跟着他跑，摇动着尾巴，大概认为它得救了。
　　屋子的门都锁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知道所有的人都被赶走了。可是父亲年岁那么大了，也不能放过吗？他猜测不已。
　　他打开屋门，一股潮气袭来，心中煞时冰凉起了。在他腿边磨蹭的小狗，不住地要引起他的注意。白亮抓了些麸皮给狗和了，狗疯狂地吃起来，发出“嗵嗵”的声音。白亮心疼地说，我走了，你还是一死。他的心中说不出话的苦涩。
　　白亮打问到父亲的下落，小跑着去了生产队的铲粪场。这里全是老弱病残，他们全被扣上了懒汉的帽子。他们正在牛棚里挖粪，牛屎气味熏天。白亮看到老了许多的父亲，扑过去：“爹，你咋来了？”白不俗已说不出话了，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白亮十分着急。
　　白亮下决心找队长求求情，把父亲背回去。
　　白亮觉得奇怪，队长竟然是一个卖油条的壮年人。他大半生走街叫户，以卖油条为生。平时，他推着小车，光着上身，在白裤腰上缠一圈老白粗毛绳。他一边走，一边大叫：“油条——油条——油条，刚出锅的油条——快来买——”声音在大街小巷里回荡。他怎么到这里来干着使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这不是龙叔吗？白亮上前热情地问了一声。龙油条不看白亮：咋哩？叔啊，我是说我父亲，你父亲咋哩？　父亲岁数大了，大了咋哩？
　　他老人家头经常昏晕，有危险。叔啊，能不能放他老人家回去！龙油条仔细看看温和有加的白亮问：你是干啥的？叔，我是教书的。我父亲他，　你父亲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还好意思给他请求。　叔啊，不管他是什么人，先回去，事有事在。你来，你来……你来。
　　他扭身朝一棵大树底下走去，白亮跟着。白亮心中害怕起来，难道父亲还有重大问题？他站到坐在树影下的龙油条跟前，等待他说出来。
　　龙油条扬起头说：你说我容易吗？叔不容易。白亮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是吗？他的表情有点古怪。是的，叔，不容易。他到底要干什么？
　　叔我多年卖油条唉，唉！　白亮站着等待，心中万分着急。现在把我抽出来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呀！为什么抽叔啊？　说我声音大。就这一点？对！岂有此理。白亮不由得说出了本来不敢说的话。龙油条前后左右看看说：“这时候，千万不敢说”。
　　叔，千万不敢说话。咱们不说，就请叔把我父亲放回去，好吗？白亮请求着。“你把头给我。”白亮低下头去，龙油条热乎乎的嘴皮贴在他的耳朵上：“给我写表扬。听见了么？”　表扬你干得好？认真、吃苦、十天不吃饭、二十天不睡觉。这些都是真的吗？白亮觉得莫名其妙。
　　嗨！还不是要带头，让大家向我学习，早点放我回去卖油条。白亮看到他十分着急，不知该如何去办。娃呀，我一条命出来了，大家的命都出来了。娃呀，你的命也出来了。
　　白亮决定写了，问怎么署名。龙油条：全体社员！这，只有识字的人才能写东西，识字的人太少了。今儿碰到你是我的运气，娃啊！
　　白亮低下头思量，他要帮这个忙。他从来没有撒过慌，现在不由他了。他心中很难过，一个很早入党的先进人物，今天做出这样的事！
　　龙油条还在罗嗦：“一个婆娘说她腿葫芦下来了，不能铲粪。我说，他妈的，你腿葫芦下来了老子给你填上去？我不是你男人，真是的！他妈的！”
　　白亮觉得蹊跷：腿葫芦？叔，是？他看着他那张长久经商的人特有的脸。龙油条把手甩了一下：就是怀娃的那个玩意儿！他说完哈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病不小啊，应该让她回去。白亮心中很同情那一妇女。谁敢放她！病严重了，再是懒汉也要放回去。她在牛槽里睡着，我踢了她两脚。
　　白亮二话不说，转身往牛圈里跑，他看到的是他的大姐木香的母亲，是他吸过乳汁的恩人！他叹息她今天竟然落到这种地步！龙油条赶过来了，他也为难了，不知该如何对待。白亮二话不说背起大姐就走。刚出大门龙油条追上来说：“是你的姐姐背回去吧，再领上你父亲。告诉你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白亮一边说：“我会的，放心吧！为了这些父老乡亲，我也要改变我的方法。”
　　这时候所有的“懒汉”向他们投过了羡慕的目光。白亮说：“我去去就来，我要设法救出你们。”他们的身后传过来一阵阵哭声。
　　白亮暂且把父亲和大姐安顿好，立马给写那玩意儿。等他把东西交给龙油条，他打开看看说：“这字咋这么小？”不小，叔。白亮的心在家中的病人身上。贴出去别人能看清楚吗？龙叔，我们写这种类文体都是这么大的字啊，　不行，要放大！他着急地税。　白亮只好答应他。他又要白亮把表扬信读出来。听后说不行。
　　白亮心中要没有那些可怜的父老乡亲，早拔腿走了。“那么，你说怎么写吧？”他看着可怜兮兮的龙油条。龙油条说：“这样说吧：懒汉种了个大萝卜，切了天大一坨子，地大一斜子，还剩了半截子，你看咋样？”现在是冬天，怎么能种大萝卜？白亮笑着说。你不知道现在的行情。他有一点看不起白亮的见识了。怎么？你吹什么，上边信什么。　白亮说先把这张贴出去，我再写一张，行吗？
　　龙油条还不依不饶，幸好走过来一群人，他和龙油条朝他们看去：他们都敲着锅，扛着生产工具，唱着乱弹。“快快快……快快快……快把东西交出来。”一个人搡着白亮的脊背，推得白亮
　　往前走。又一个人说：“去呀，背过来！”白亮说我不是这里人，我是学校的。“不是这里人，到这里破坏？”
　　“把他交出去！”
　　“交出去！”
　　“交出去，交出去……”
　　“交出去，快，快快，快快快快！”
　　他们乱哄哄把白亮牵着不放。其中有一个人认识白亮，对他们说这是白不俗的儿子，我知道他们家，咱们快让他带咱们去他家完任务。
　　龙油条在后边说：“我要回去，把我们的锅提去，咋吃饭嘛！”白亮回过头大声说快放了他们。没有多大一会儿，白亮家就被闹得一片狼藉。那景况好象经过了日本兵的烧、杀、抢、夺。家中连起码的煮饭锅都没有了，几个人欲哭不能。这时候，白杰来了。他带来一个消息：共产主义到了，开公共食堂，今日供饭。三个人都说，这倒罢了。
　　白杰对白亮说你赶快去工地，不敢怠慢，袁如金就是样子。你去了他们有我照顾。白亮说：“大哥有这心，我就放心了。”说着眼泪流出来了。
　　白不俗看着白杰这个没有个性的青年，心中一阵温暖。这是他大哥的孩子，他对他没有少帮助过，他还记情。他问白杰：“你不上工地？”白杰说他是负责这一方工作的，不远走，白不俗更加放心。
　　这一阵大姐又呻吟起来。大家都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白杰告诉他们一个天大到消息：淼子怀上了。白不俗仍了烟袋：“怀上了？”
　　张白氏抬起头：“怀上了？”
　　“真的，是真的。”白杰肯定地说。白杰看着白亮。白亮说如果喊号子能喊落太好了。　白杰说，“不要顾虑，下一辈子不会有疯心病。”
　　白不俗说：“多大的人了不开心眼。孔夫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白不俗狠狠地瞪了白亮一眼，偷地笑了。他觉得人生又有了希望。
　　白杰还说淼子表现积极，是后备党员。现在肚子大了，工地快放她了，不定这几天就回来。“她？”白亮火冒三丈，不知如何发泄。
　　白不俗干嗽了两声，大家沉默下去。
　　白亮准备和白杰一起走，白不俗说有话对白亮说，白亮把白杰送出门回过身来，看到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尿湿了一大片。白亮要把他搀扶进屋，他说我不进屋，你大姐在里边，不能让她听见。
　　“爹，你？”“趁你二姐三姐不到，爹要给你交掌柜的。”他们说话间又来了一帮人，浩浩荡荡弄走了石磨子等生活用具。　白不俗颤抖不已地说：“他们啥东西都收走了，就是没有收走板柜里的东西。如果柜被他们抬走，啥都完了。”　白亮懵了，爹一辈子咋能攒那么多钱财。“有了你，爹才有了劲头，等你有了后代，爹才能够活下去。你要守住。”
　　“爹，我记下了。回屋吧。”　门外的狗又叫起来。风声愈来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