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共产主义到来之后

　　公元1958年，在中国大地上刮起了共产主义狂风。
　　这时候白亮已经在一所乡村小学任教。学校设立在两只窑洞里，光线不好，白亮常常把学生带到院子上课。他觉得自己办学的条件比他的老师办学的条件好多了，起码有粉笔和一块黑板。
　　由于共产风的冲击，一日等于20年蛮干，学生的家长被迫离开家乡，去修水利，大炼钢铁什么的，学生们只有在白亮的支持下学习了，甚至还要照顾他们的吃喝拉撒。
　　白亮在户外垒了一个锅台，发动学生收拾柴火，为他们做饭。夜间和学生睡在养饲所的大炕上。农村十分缺水，吃用的水得下十几里的沟泉里挑。日子过得很苦，他觉得很好。他认为只要学生们能学习一点东西，日子就没有白过。可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就连他这一点朴素的想法也实现不了。
　　夜间白亮在一盏油灯下为孩子们捉虱子，灯的火苗一忽闪，进来一个人。白亮抬头一看，高兴得心花怒放。他还没有来及搭话，进来的人先说话了：给他们捉虱子？“秀珍回来了？说说外边情况。”白亮赶快让坐。她却说，捉不完，烧开水烫。那种办法好，可以一举歼灭。吃用还不够哩。白亮苦笑。
　　把衣服、锅、盆子拿到沟里泉边进行。她一边在炕沿上坐下来。白亮看看头发乱蓬蓬的好友：“你太苦了，受不了吧？”不苦，明天我同你一起下沟。她热情地肯定地说。白亮点点头，十分着急地说，那么，说说外边情况吧。这时候，他真想把她楼在怀里好好亲亲。　贾秀珍感到白亮声音有些变化，这么以来，她自己也很不自然。说说吧！他侧过身子急切地催促道。
　　我被抽调水利工地。口号是修280公里长的渠道，把洮河引向海拔200米高的董志原，灌溉粮田。三年粮食翻八翻，苞谷棒子三尺三多哩，能吹的尽量吹。贾秀珍一边说，一边不以为然地笑着，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一眼盯着她看到白亮。
　　干出多少成绩？白亮不知所以地问。贾秀珍先吃吃地笑起来说，什么成绩啊！夜晚每人手中提一个灯笼，把山照红。对面山上的干部看到了，就让有文化的人写稿子表扬，又往上边汇报。当然，宣扬的方式还有文艺节目等等。
　　实际上谁都没有干。白亮奇怪地呆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发问。
　　贾秀珍莞尔一笑，还喊叫：干干干，我们要大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他个太阳掉地，地翻天，干他个共产主义万万年。
　　今天秋庄稼好极了，没有人管，烂到地里。前几天我着急，带学生去枪收，力量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呀！白亮突然地转变话题，百感交集地说。你应带好孩子们，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不是闹着玩的。她的胸脯微微地起伏着，神情激动地说。
　　
　　你咋不言传？她不解地看着有点发呆都白亮。我，我，看着灯下她那张美丽的脸庞，象看到她纯洁善良的心。他突然说，“我们有缘分”他的眼睛很快离开她的视线，把头低下去，她看到他心灵深处的痛苦。她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就说，一切都过去了，不可能了，等到来世吧！她的声音颤抖着。
　　老天爷有眼，把我的工作地点安排在你们的村庄里。我们应该好下去，你千万别，只要有机会我们，白亮心跳着，断断续续地说话，太听得出来，已经不是他的声音。
　　他们两个激动万分。这时候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情急之中，白亮灵机一动，指着窑里边一堆柴禾，贾秀珍赶紧轻轻地跑过去，藏在后面。
　　这里的支书带着寒气冲进来：“他妈的，这么冷。”白亮立刻站起来：天气冷得早。不能这么说。支书上到炕上。白亮看着他：“怎么？”
　　支书一边找被子往腿上盖一边说，这几天正在拔白旗。什么意思啊，支书？支书一边挪动着屁股，一边高声地说，思想落后的受训，干活偷懒的上懒汉队。说完以后，笑起来，震得窗户纸哗哗地饷。
　　这就是白旗？白亮心中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说啥是白旗？暖窑热炕，你知道时代咋发展？支书停止了大笑，严肃起来盯着白亮说。白亮不知说什么好，悄悄听着。不知道了吧？现在是共产主义时代，知道吧？知道。“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代。”支书自信地说。对　“每个人都要以实际行动响应。”　当然，我知道。白亮心理捏了一把汗，生怕贾秀珍咳嗽出声。支书再挪挪屁股坐舒坦了说，现在大炼钢铁，把各家的锅、铲、盆、犁、铧。只要是铁的，全收起来，交上去归公。”　白亮问，铁锨、镐头、犁铧、锅碗瓢勺全收走了，生产怎么搞？生活怎么过啊！
　　“你是一杆白旗”支书突然严肃起来，扭过身高声喊叫起来。白亮吓了个半死。他想到柴禾后边的人一定为他担心。天一亮发动学生相应这些号召，大搞这些活动！白亮为难地说，学生的课不能误吧！“这可是雷打不动！”支书不由分说。
　　请问支书，家长都不在，把孩子们带上这么搞合适吗？白亮还在述说理由。“谁说不合适？”支书大声叫起来。门锁着，各家的主人都出去了？
　　“撬开！”支书可能困了，溜下炕，在地上来回走动。　天呀！他们俩吓坏了！支书一边朝里走一边说，窑里放这么多柴禾。对！你很冷，声音都发抖？支书的态度又温和下去。　支书，我，我有点感冒，冷得利害。
　　支书猛然转过身，朝出走说：“不要小病大养。组织派你去大炼钢铁，一定得去。”在什么地方？白亮十分希望他快点离开。甘肃华亭县。
　　“我，我得发发汗，支书如果再没有别的事，就请休息。
　　“白旗”支书指着白亮的鼻子。白亮和后边的人又吓坏了。你想睡觉？我不敢。只是支书忙了一天了，早该休息了。一天？今天初几？
　　初十，支书。初十，对呀，我从上月初十就没有休息过了。大跃进嘛，我们不跟上，谁能跟上。
　　支书：要说什么？“支书走时我送送。”白亮后悔他这么说。你心里明白一点。白家庙的教师是谁？支书一样怪气的问。
　　袁如金啊？怎么了？白亮睁大眼睛。拔了白旗。人呢？送县上受训。你怎么还不知道？学生呢？白亮震惊得如雷灌顶。　共产主义了，谁管那事。
　　支书，真的，学生呢？白亮知道老师离开学生等于要命，袁老师更不一般。
　　学生搞小秋收。谁带领他们？小秋收是？没有人带他们，自己搞，把地里撒的零碎粮食搞回来。成绩突出，已向县上汇报了。那么多东西都烂掉了，冬小麦也种不上了。明年夏收成了零，饥荒就在眼下。收回那么一点点，顶啥用。谁说的，粮食全部入仓。千担万担搞备战嘛，你不知道啊？
　　知道。白亮小声说。明知故问。白亮和后边的人心急如焚。
　　天啊，支书终于要走了。白亮送他到院畔，他的嘴还没有停止扯淡。白亮又随他上了窑顶，不敢换眼，看着他绕山边小路，消失在夜色的丛林之中，才跑回院子。　贾秀珍婷婷玉立在月光下等待他。
　　他什么也没有来及说，快步走上去，紧紧地搂住了她。他们静静地站立着，他们都感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们紧贴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他们感谢那沉沉的夜，感谢那深秋凄切的蝉的鸣叫，使他们在世人的视线之外，淋漓尽致地向对方展现了自己的心曲。　夜深了，对面山上出现了几声狐狸的嗥叫，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激凌。白亮说，珍啊，快回家吧，家人该着急了。“大和妈上了工地，家中留奶奶一个人，耳朵听不见，饭也吃不到嘴里。”她愁苦地说。白亮陪秀珍走回家。秀珍的奶奶在黑暗的窑里打着老年人特有的鼾声。
　　“奶奶82岁了。”秀珍一边给她拉好被子。白亮说：“老人现在生活没有保证，太可怜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长长的影子印在墙上。
　　第二天，白亮在村庄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支书一个月没有睡觉，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不息。下边的署名是白亮。白亮顿时如雷贯耳，自己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心中很茫然。
　　后来贾秀珍被抽去喊打夯号子了，其中还有大麻子兄弟俩、出来的贾山茂等人。令白亮不可思议的是淼子也成了工地上的红人。他摇摇头说：“这世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