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亮媳妇淼子

　　以后的日子里，证实淼子还不是全疯，只是傻得厉害。她每天大声嚷嚷，贪吃，见好东西锁到自己的箱子里，这些全是毛病，谁也没办法。
　　日子久了，大家都受不了。家中的零碎东西都不在了，常常把舅舅学校发的伙食费偷走，让他到学校没吃的，饿得掉眼泪。
　　木香和母亲说起过关于舅母的毛病，母亲说：“外爷要求我带好人，她实在不好条教。说起来也可怜，那么小一点点做了媳妇。发育好的孩子也不会什么都知道，况且她脑子有点不正常。”
　　妈十几岁嫁到我们张家，是怎么过来的？木香母亲说，不要提那些伤心的事情，妈不把你早早嫁出去，妈，是我不好，以后再不提说妈伤心的事请。母亲却又说起来公公骂，婆婆打，相公姑娘欺负，不知死过多少回。回娘家再不回去。不行。女人家，男人一封修书，就没有家啦。
　　可怕啊！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给娘家人说。说了也是一通教育。怎么教育？你外爷就说，要遵守妇道，如果没规矩，娘家人面子朝哪里放？
　　多么可怕啊！我不能象上辈人对待我们那样对待淼子。你的弟妹一天天长大，管教的事情很多，妈的负担不轻，妈从小身体不好......”
　　过一天是一天吧。看看母亲孱弱的身体，木香的眼睛湿润了。你外爷不管这些事情，只向往抱孙子　继承香火。可不嘛！外爷的思想世上少有！咳，谁能改变他！
　　这时候淼子进来了，母亲说，你的衣服又脏了。母亲拉过淼子查看她的胸襟。木香看到淼子的胸前油渍点点，实在象个三岁的小孩。母亲说，看来从小没人告诉她如何去注意个人卫生。淼子低下头抠着胸襟上油光发亮的东西，吃吃的笑着，口水又掉到上面。
　　母亲正在生气，淼子跑过去在灶台上拿上了馍馍，端上菜盘吃起来。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你们的馍馍真香，就是我妈说，多吃饭身体好。她又哇唔哇唔吃起来。木香笑着说：“你妈还说什么了，说给我们听听。“我妈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木香笑起来。母亲摇摇头，也被气笑了。
　　淼子吃完东西捞起缸沿上挂的葫芦瓢喝水。喝完水听到窝里的母鸡叫了，赶忙跑出去，一说：“又下了一个，我要赶快炒着吃。”母亲忍不住卟刺一声笑了说，你听你听，这不是疯心病吗，你外爷说不是。
　　天晓得他是怎么想的。他需要继承烟火的人。别的什么也不想。
　　“对！”妈应着木香的话，“他说这家女子随她妈，生娃不会少。多子多福嘛。”
　　木香没有照着妈的话茬说下去。她看着妈难过的样子，知道妈的小肚子疼病又要开始了。木香觉得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脾气也有些变化。
　　“你外奶病死了，我也该走那条路了。”
　　淼子冲进来，剥着刚从鸡屁股出来的鸡蛋上的绒毛，冲向锅台。木香母亲困难地站起来，走过去夺过鸡蛋说：“没有规矩。”木香走过去，拿过鸡蛋，放进筐筐里说，我和舅舅常常收鸡蛋，没有一次立马炒上吃。吃饭要按顿吃，大家一起吃。”为了不让妈生气，木香拉着淼子去找舅舅玩。他们跑到苜蓿地里，舅舅在那里割草。
　　白亮停下来，挥着额头上的汗珠看着木香说，今年苜蓿比往年好。木香知道三个人在一起舅舅有话只给自己说，感到很别扭。木香跑过去抽出一撮苜蓿，分两股挽起来，平放在地上，抱过一沓苜蓿放在上面，吃哩叭及地捆起来。淼子叫道：“我会，我会！”白亮十分反感地看着她把一沓苜蓿搞得乱七八糟。木香手不停顿地说：“忙完活我们抓蝴蝶去。”白亮说：“我喜欢抓春媳妇。”木香记着舅舅每次抓春媳妇专注的神请。就说好吧，我们各投所好。
　　淼子跑过去抓住白亮大声嚷嚷：外甥女去抓蝴蝶，你不要去抓春媳妇，我是你媳妇，和我玩。和我玩。魔鬼；你真是一个魔鬼。去……去去去去去……我不想见到你！
　　“谁是魔鬼？啊——谁是魔鬼！”淼子扑上去动手猛打白亮。木香看舅舅措手不及，跑过去拉架。你要打我，我日你妈。我日白家先人八代。骂着，又很快笑起来。他们简直对她没办法。这样的事情一日不知发生几次，有点习以为常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各投所好地玩起来。
　　木香正在抓蝴蝶，舅舅过来了，木香问，舅舅不在那边椿树上抓春媳妇了？嫌她讨厌，我过来了。她人哩？　窝到苜蓿地里了。睡着了？
　　大概是吧。舅舅狠狠地摇摇头，“不说她了好吗？”木香笑着说，说说怕什么呀！白亮无奈地说：“你想说她什么，说吧。”木香抹去脸上的汗珠，看着白亮，你找到舅母和贾秀珍相似的地方吗？
　　你看哩？舅舅结婚的第二天我就告诉你了。你说眉稍、嘴角象，我看不象。白亮又摇头又跺脚。白亮只要说起贾秀珍就喜笑颜开。秀珍再能和我们一起玩该有多好啊！木香渴望地说。
　　她参加了农业突击队。小学毕业的那一阵子，祖国号召我们奔赴农村搞建设，我们太喜欢读书了。秀珍的辍学我很遗憾。家庭不支持上学，说白了辍学也是早晚的事请。再说，祖国在飞速发展，共产主义也要到了。
　　对。很快就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想喝开水指头一压了。我有点不明白。说呀，木香。楼房吧，从地上垒起……指头怎么能压出开水呢？
　　白亮也觉得不可思议。嘿嘿嘿嘿嘿，嘿嘿黑，想喝水去缸沿上拿葫芦瓢舀去“嘿嘿嘿嘿嘿，嘿嘿黑，想喝水。木香和舅舅忽然听到淼子说话，思绪都被她打乱了。淼子继续说，有一次我妈缝棉裤，翻不过来，头装套子里去了，喊着叫我烧开水造饭。我不知道开水咋样子，妈说，锅里水翻浪浪，就是水开罗。自那以后我会烧开水了。
　　木香索性笑死过去了，倒在苜蓿地里。　白亮说快起来，别听她的，她在撒慌。这不是老人们常说的故事吗。她说是她妈和她的事情，多么会诌啊！我太讨厌她说慌了！木香收敛了起来说，我们还是说共产主义吧。淼子骂木香：“日你妈的，起头是你说烧开水，你这个大骂我，你说别的去了。”骂完跑开了。　木香后边说：“我们好好玩，不要骂人。你和舅舅是夫妻了，不要让舅舅生气好吗！”“我和他不玩了。”淼子跑得更远了。
　　白亮和木香又说起他们感兴趣的事情。老师说了，实现了人民公社，就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了。　什么？你认识不如我。什么？要相信毛泽东，相信共产党。我当然相信。我们要好好宣传党的政治主张。我们学校不断搞宣传。每次我都参加。白亮说，老师说苏联的今天，我们的明天。我们学校的正面墙上贴着，毛泽东和斯大林的巨幅画像，还唱着这方面的歌淼子听到了，跑过来说，这曲儿不好，我唱一个，你们听。
　　木香拍手欢迎她唱。白亮说，不要……不要、不要！她不能唱。可是她已经唱起来了。
　　“先生家婆娘种糜子，鸟给拉了一鼻子。她去河里洗鼻子，鳖给踢了一蹄子。先生，先生。啥子来着，我我我，忘了。白亮叫道，别唱了，我们谈政治哩！木香说，让舅母唱唱，她不懂政治，还让她怎么表现。白亮，我是共产党员，凡是不政治化的东西都不让表现出来。我要走在前头。淼子说：“回去的时候，你走在前头。”说着就用扁担去挑牛草。淼子把牛草挑回去了，木香和舅舅却坐在树下说话。你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比别人矮了半截，你感觉到吗？木香说，当初只吸收了你，说我还差一点。到现在还非党，是我努力不够。淼子把牛草送回去，又来了，听到他们说话，接着说：“我要入党。”
　　白亮久久看着淼子一会儿说，其实，她也可以入党。只是不识字。木香说，咋不能，党代表也不识字。白亮第一次抓住淼子的手，你好好上进，我就和你好。淼子抱住白亮说，我要入党，我要和你好。先写申请交上去，再接受组织考验。白亮说，这些都有我关心，你不用担心。
　　三个人正说得投机时，有人找他们来了。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白长红，一个是白杰。白亮说有希望了他们动员你入党来了，他看着木香连着说了几句。
　　“我要入党！”淼子叫起来。他们走近了，其中一个说：“我们三顾茅庐。”木香早激动得不知所以了。
　　请你们舅舅外甥出山。　请你们出山！“出山？”白亮迫不及待地问。　淼子叫起来：“我要入党。”　木香按住淼子：悄悄的，别嘈嘈。
　　“这是新媳妇啊，思想进步，是棵好苗子。好好培育，能出脱为一个好党员。”白长红说。白杰说；“是个好媳妇，是个好社员。你是先进党员的媳妇么。”他们的话很长，木香和白亮急坏了。
　　“找我们又要抄写社里有关材料吗？”木香冲口问。
　　“不不，不不不，不是。白长红不吐个利索枣儿，真是急死人。白长红和白杰坐在树影下，他们围着站着，好象星星围着月亮。
　　“牛是社里的，拉的那一天，你大哭嘤嘤的，就留在你们这边喂养。苜蓿也归公了，你们还在里面干活，不过也是为农业社。你们一家表现不错，就因有白亮这个模范党员的原因。”白长红说。
　　白亮受宠若惊。
　　“马上要成立人民公社了，全面开展大跃进，有觉悟的人，都要安排在要职上。这就是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白长红说着回头看看白杰，“你说呢？”
　　白杰说：“对得很！社长和我来想劝你们退学，回来担任生产队干部。白亮觉悟高担任大队长，木香头脑清楚担任会计。”这个嘛，都给你们说清楚了。白长红加重了语气。
　“担任啥呀，我，”淼子大声说。他们没有和淼子搭话，强调一阵，屁股一拍走了。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