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房院里说话

　　二亩大的荒草地里，有三间草房，墙上的泥皮脱落，屋顶上的瓦片有些已经破碎。
　　“和婆婆没法过下去，向娘家借了些钱，盖了这房，本来没有收拾好，一进城没人管，破败成这样子，你表弟说给婆婆盖房子，就是这儿。”
　　哦，原来有地盘。只是没有钱。你没工作。琴玉哭起来，木香后悔这么说话。“她的性格很糟糕”木香说。“听说公公和婆婆年轻时也合不来？”对。姐姐能说说吗？
　　“他们是娃娃亲，她又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小的时候两个人只知玩耍，长大以后就不行了，舅舅特别讨厌舅母。”
　　“后来呢？”
　　“舅舅进步快，思想和学习都领先，保送上了师范。毕业以后在一所乡村小学任教，碰上了他的一个回乡同学，相爱了。”是么？
　　“国家刚解放，容不下这种事情，舅舅被捕了。”
　　“出狱后应该和他的情人结婚吧？”
　　“女孩家中草草找了一个人，强迫嫁出去。女孩不服逃离家中，失踪。”琴玉还要木香说下去，木香说，只能给你说这么点了。有些事不能随便说的。
　　说话中琴玉的情绪好多了。她对木香说公公是个好人，在村里威信很高。对婆婆也很好。婆婆的性格太差劲了。如果不是公公性格好，活不到今天。婆婆几十年害了多少人。因为她我们都活得很窝囊。她年龄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不行，老大家把她推过来，谁能吃得消！
　　木香说：“她毕竟是常强的亲娘。”姐姐说得很对，无论如何得养活着她。琴玉又哭起来。
　　木香看到窗外的天色昏暗，胸中很堵。
　　在琴玉的哭声中木香开始了痛苦地回忆：小时侯听母亲说舅舅一岁大时从姨娘家抱来，刚赶她出生。外奶无奶水，为了舅舅的身体母亲把她的奶水分一半给他。那时外奶不生儿子族里人瞧不起，抱养了妹妹的孩子，于是她和舅舅成了小伙伴。
　　后来他们一同被送到学堂里。乡村的学校立在庙里，庙里有许多神像……“姐姐我想通了。”琴玉的话打断了木香的思绪，木香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会想通，你是好样的！”
　　想不通也没办法。对。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再说她还有点钱，家里还有粮食、果树、菜园。”
　　这时候外边传来了常强的声音“姐姐在这里吗？”琴玉迎了出去。常强一只脚刚踏进门就说：“哥哥他们要分园子。”“啊，”琴玉涨红了脸。木香心不由得跳起来。青桃过去给妈取衣服捎来的话。常强叹着气，瘫坐在凳子上。
　　在丧事的三天里，木香和弟弟抽空看了看他们的园子。这是他们小时侯玩耍过的地方，几十年一直魂牵梦绕。现在这里不象几十年前只种苜蓿，而栽培出来水果树，有几棵独木成林的的核桃树，这可以说是摇钱树。他们在山林的另一面看到了他们的十几只白羊，平静地吃着干苜蓿。他们真为舅舅和舅母的辛劳感慨。
　　“老大来了！”常强大声说。
　木香从“梦中”惊醒。她还没有来及和他打招呼，老大已经进来了。“咋分？”他对琴玉叫道。“你说咋弄？”老大说：“敢情不能打平分吧！”常强问：“我哥怎么说？”他说园子的一半是他的。他说他养了父母还安葬了父亲。
　　几个人无言以对。“你们的嘴拴驴了，不放个屁。”老大骂起来。几个人象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拿上米尺、油笔、白纸，跟我来。快快——快——”老大的脚步已经迈出了门坎，墙背后传过来他重重的吐痰声。常强和琴玉无精打采地走了。
　　天气阴得很重，很冷。木香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正为这桩遗产分争犯愁，青桃进来了。青桃掩紧衣服说：“好冷。”
　　木香和青桃面对面站着，相互望了一下，青桃的眼泪楚楚地流下来。木香知道青桃最痛心，可也无法减轻她的负担。“对着姐姐大哭一场吧，姐姐也想哭。”话一落音，她也成了泪人了。
　　青桃的声音盖过了树林间的风声。她的喉头打着气结，脸色发青。木香又想止住她的哭声，又不忍心，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还没有回来，木香惦记着，怕他们打起来。我们去看看吧。木香打开包，掏出餐巾纸递给青桃。青桃打住哭声：“我们不能去。”又说，“我是他们指过来的，说不能参与。”
　　至于吗。“表面上争着分那点财产，实际上病不在这里害着。”
　　哦？分果园也是其次……，是么？“柜里硬的早都分了一回了。”什么时候？“几年前，同着我几个舅舅。每人给了些，老人自己留了些。现在大哥想要父亲的那一份，因为有外人说不出口。”
　　“外人？”对。“堂舅是一个我是一个。”青桃说：“我更是一个。”木香一心想劝他们合好，不要因为财产结仇。没想到弄了半天还是个外人。“我对姐姐说的千万不敢对他们说，他们知道了我就没有娘家了。看妈时谁也不会理我。”
　　我不说。我知姐姐聪明，数一数二的。
　　木香心里怨起了外爷，一辈子挣钱攒钱，可钱又起到什么作用。如果他把那些钱用来供几个孩子上学，意义就大了，怎么会出现眼下的事。
　　三个女儿大字不识，15岁出嫁，心理上受到了无限的创伤。木香母亲小时侯因为没有衣服穿冷出慢性气管炎，咳嗽唾痰一辈子，骨瘦如柴，非常痛苦。二姨和三姨都卖给大山沟里，穷困无边，可是他们谁享受过外爷的赞助。外奶生下三个女儿后衰弱多病，她还连年小产，想给外爷生个儿子，满足他的封建思想。
　　自从有了舅舅，外爷就给他卖命。小时的舅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有纨绔子弟的味道。外爷总是笑眯眯地给他零花钱。每给二角，就说，这东西缺得很，咱们家再没有了。说完哈哈大笑一阵，把旁边的木香嫉妒得直掐手，他是女孩子，又是外孙女，没有这个权利。外爷值买了几十亩土地，给周边筑上土墙，外爷的土地每年都有好的收成。因为外爷养了几头牛和一条驴，能出许多粪。他有三个条囤，每个条囤装30担粮食。外爷一辈子制造的财富只是为了舅舅。外奶破例向外爷要了一个银元，给木香打制了一把银锁锁，也被外爷的儿媳妇偷回，成了他们的传家宝。
　　木香苦笑了一下，看着窗外迷茫的天。木香突然说：“把舅舅的分割给常力不就完了吗？”
　　青桃说，当时给孩子们分少老人们留多，他们两个的东西又各自保存，不知道父亲的东西在什么地方放着。这一点大哥不知道，要知道也不一个人抬埋父亲，也许要把母亲接过去。”多么复杂啊！青桃又哭起来。“那些东西难道就这么值钱嘛！”青桃说：“在他们看来，比命还值钱。”
　　“舅舅的东西丢了，他们不相信丢了，不得安宁。”对！肯定一直打下去。木香沉默下去。
　　“我大哥老锁着老房子的门，不让招邻居，姐姐知道为什么吗？”木香摇摇头：真的不知道。“我爷死的时候指着墙壁，但没来及说什么，咽气了。示意里面有东西。这一下，不得啦，把全家人的灵魂都搞得出了窍，从此，什么都不想了，只在这个谜团中打转转。”
　　“哦——”姐妹俩正说着话，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老大、常强、琴玉三个人回来了。老大使了个眼色，木香和青桃出去了。
　　姐妹俩走到院子里，听到老大说，这么些折腾都不在主题上，你们嫌我们是外人。你们兄弟商量去，我只能做到这些......后面的话他们没听下。
　　他们没走多远突然听到令人心痛的嚎啕哭声。他们很快辨别出来了，那是舅舅新坟的地方。青桃哭起来了。木香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那里可能是舅母常常诉说的地方，子孙们也许不会常常记起哪里，也不会同情舅母的凄惨。
　　木香比青桃离开乡里早一些，她和青桃一样心中百感交集，回忆不休。她下决心把舅舅一生记录下来，回去就动笔。不为别的，为了那一段历史对人的启迪和教育。
　　对于木香来说，写东西是她的强项与爱好。她的专业虽然不是学文，但是从小受有文化的、爱好文学的父亲的教育和影响以及熏陶，从上小学六年级起，除了产生了浓厚的读文学书籍的兴外，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写文学方面的东西了。不是本分工作忙，她也许早有文学作品问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