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三）

　　到了气象学院找到姐夫，又一块去研究生宿舍找那个研究生。到了一看，他长的又白又瘦，双眼肿泡，梁艳梅就猜他是个爱熬夜又爱睡懒觉的人。再看那身脏兮兮皱巴巴的牛仔装，长发遮耳一脸胡子，就不敢信任站在眼前的这位男生了。说明来意后见他先是一愣，左思右想，又一拍手钻到床下去了，不久翻出来一个文件袋，拍拍打打吹了灰尘也不知道要避开人。梁艳梅和她姐夫慌忙躲开，使她更是心生厌腻。等接过来抽出资料翻看了几页后梁艳梅就火了，质问道：“现在的研究生就是这种水平吗？竟然把三相电源译成了三种电源，把引水涵洞译成了领水暗道？算了不要了，原件我拿走。”气匆匆走出来回姐夫的办公室去给苗清泉打电话，一路报怨。
　　
　　进了办公室梁艳梅对姐夫说：“请你回避一下好吗？谢谢。”不容分说把他推出去关在了门外。
　　电话拨通了，梁艳梅问：“是芝兰县环卫局吗？”
　　对方说是。
　　“我是市环卫局的，请找一下市环卫局来的苗处长。”
　　对方说请稍等。
　　她的心开始“呯呯”跳，手有点发抖。自从二个月前局里找苗清泉和她分别谈话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接触，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等了很久电话里突然问：“我是苗清泉，你是谁？”
　　梁艳梅的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
　　苗清泉在电话里一连问了好几遍，说：“你是谁呀请讲话，我正在开会，再不讲话就挂了。”
　　梁艳梅这才回答道：“是我，梁艳梅。”
　　苗清泉“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小梁你有事吗？”
　　梁艳梅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哭着说：“没事，就是资料的事，我想送来。”
　　苗清泉问是什么资料，梁艳梅说：“就是你上午来电话要的，我找到了，没翻译好。”
　　苗清泉支支吾吾地说：“那就暂时不送吧，也不是很急。”
　　梁艳梅问：“你是不是想躲我？”
　　苗清泉就不说话了。
　　
　　僵持了一会儿梁艳梅突然又抽泣起来，一声比一声重，喘不上气。苗清泉就劝慰，可是越劝梁艳梅哭得越厉害，末了说出一大堆心中的委屈，又说：“我想你了。”
　　苗清泉说：“我也是忍着不去想。”
　　梁艳梅哼道：“你就知道忍，自己躲到芝兰县去，我在局里被人骂。”
　　苗清泉听了就叹气。
　　梁艳梅的姐夫王文夫推门进来问：“怎么还没有打完？”见状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去又关上门。
　　梁艳梅最后说：“反正不管，我要马上来见你。”啪地挂了电话，对着门外大声喊道：“现在可以进来了。”又赶紧擦了泪。
　　见姐夫满腹狐疑地进来了就说：“托付你的事没办好不能算了，要再办两件补上。”
　　王文夫问：“你哭啥呢？”
　　梁艳梅说：“你是教气象学的，只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不知道人有悲欢离合吧？别再多问了。一是下了班帮我把自行车骑回家去。二是马上找辆车来送我去长途汽车站。”
　　王文夫说：“第一件没问题，第二件办不了，你去学院大门外坐公交车吧。”
　　梁艳梅这时想到身上没带多少钱，就硬从姐夫那里拿了钱，带上资料要走。
　　王文夫拦住问：“你要去哪儿？”
　　“出差。”
　　“那你为啥还哭了？”
　　“为了一个人，不行吗？”说完走了。
　　王文夫埋头想了半天，苦笑一下去打通了电话，对爱人梁秀娟说：“你家老妹好像终于恋爱了。”
　　
　　梁艳梅用车站的公用电话向技术科李科长告了差，假借了苗处长的旨意。她坐上长途汽车出发去芝兰县的时候，市环卫局门口来了六个人，一个个绷着脸。
　　值班的姚大爷认出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是苏桂兰的大哥，就对他说：“你大妹送医院了。”
　　苏桂兰的大哥苏洪亮生得矮胖，六十刚出头，退休前是省运输公司汽车大修厂的铜工。他扶着老太太进到收发室里先坐下这才说：“我们来找局领导，你打个电话问问谁来接待。”
　　姚大爷边收拾来信边笑着说：“今天不凑巧局领导都不在，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讲话时只看着手里分检的信不看人，显得漫不经心。
　　苏洪亮就火了，上前一步问：“你以为我们是来上访的随你打发？我们是特意来问领导几个问题的，少罗嗦快找人！”
　　姚大爷扭头从老花镜上睁大眼瞧着说：“真的不在，我和苏桂兰是同事，还是她的组长，怎么会为难你们呢？局领导们早晨上班后一个一个地都走了。”
　　苏洪亮不相信瞪了他一眼，回头朝老太太走去，躬身对着老太太的耳朵把情况说了。
　　老太太听说后急得双手拿着拐杖“咚咚咚”朝地上拄，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喊声，听上去很吓人。
　　苏洪亮赶紧劝道：“妈，你千万别急，才出医院几天不能再气病了。”
　　另外几个同来的人就闹开了，指责姚大爷在故意刁难，挤到他面前围住评理，骂环卫局想整人。声音越闹越大，从小屋里溢出朝四周扩散。
　　苏洪亮拍打着桌子责问道：“苏桂兰被整得住了医院，今天要是死了，局领导也不出面吗？”
　　姚大爷体弱多病胆子又小，受不了几个人围着他大喊大叫，吓得额头鼻尖全是汗，实在抵挡不住了就往外挤。
　　苏洪亮一把抓住他问：“想跑？”
　　姚大爷急得求饶道：“求求了，大伙儿别冲着我来呀，我在环卫局还不如苏桂兰呢，她家怎么着也是中层干部家庭，我算啥呀一个看大门的。”
　　苏洪亮抓住不放问道：“快说有那位领导在？”
　　姚大爷吓得脱口道：“现在最大的头儿是周主任。”
　　苏洪亮问：“哪个周主任？”
　　姚大爷唯唯诺诺的说：“就是局办公室的周涛主任。”
　　苏洪亮想起来了，苏桂兰在病床上哭述过一个叫周大头的主任，说这人最坏了，就催姚大爷打电话把他叫出来。
　　姚大爷说：“还叫啥呀整个局都听见你们来了。既然是苏桂兰的亲属，自己去三楼找他吧，在东头。”
　　苏洪亮就小心扶起母亲，凑近耳朵一边解释一边出了收发室，一帮子人朝办公楼走，他们望见好些窗户里都有人在朝这里张望。
　　
　　周涛放下姚大爷打来的报信电话后，不一会儿就听见楼道里有人问周主任在哪间屋办公。他本想装着看文件等他们上门来，又一想不行，这伙人刚闹了收发室怒气已经不小，局领导又都不在，出了问题自己就有责任，今天已经出了一件事不能再出第二件了，就起身迎了出去。
　　周涛出来一看，来的这些人个个显得怒气冲冲，还搀扶着一位白发老太太。他平时对待下属用惯了的严肃表情，此时立刻从青黄廋削的脸上消失了，变成了和和气气的样子，心里想这位老太太就是苏桂兰的母亲吧？一头稀疏的白发，瘦得都皮包骨头了，那张起满皱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扁着的嘴肯定没牙了，弱得一阵小风都能把她吹倒。她要是倒下去后果可比苏桂兰那一倒严重百倍。想到此便快步上前笑眯眯地伸手要扶。
　　老太太花着眼睛看见有人朝自己逼过来，过道里暗更看不清模样，心里发慌本能地拿起拐杖来挡，正好拄在了周涛的肚子上。因他来得急切，惯性把手杖撞到在地上，“哐当”一声后老太太惊得双腿一软就要往下坐，幸被旁边的人扶住了。
　　苏洪亮上前责问：“你想干啥？”
　　周涛忙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周主任。”
　　苏洪亮听了，回身捡起手杖大声说：“妈，他就是周主任。”
　　周涛凑上去大声问候道：“老太太你好啊。”
　　老太太接过手杖柱稳住身子问：“老大，他就是把你大妹桂兰害进医院的周大头？”
　　苏洪亮点头说：“妈，是他。”
　　老太太气得说：“呀！快打，这是个大坏蛋。”
　　苏洪亮是个孝子，举手就要扇周涛，被苏桂兰的妹妹苏桂琴拦住了，她说：“妈，咱先不忙打，咱先说理。今天他要是讲不出个道理来，我替我姐抽他十个大耳光。”
　　楼道里各科室门口挤着人观看，但没人敢上来劝。
　　
　　周涛终于把众人领到了小会议室，一一请了坐，又挨个泡上茶，然后关上门自己去坐到平时郑书记坐的位子上，对着所有来人微笑了一下说：“开门见山吧，为分配新房这个事呀我还真挨过巴掌，大家想啊，积压了几十年的住房困难，急切的心情可以理解。温饱温饱，温字排在前面，冬冷夏热刮风下雨，首先就需要住房嘛，有点过激反应也是很正常的。我也很希望能‘广厦千万间’，好使得大家尽欢颜。可是同志们，咱们国家还不富裕，世界上有许多国家还在受苦。政府能拨的建房经费很少，局里好不容易争取到一点儿建房费，可是粥少僧多啊，在职的退休的加起来再建他个三栋四栋的也不多，我该怎么办呢？”
　　苏桂琴问：“原先上榜还排在前头，二榜都有，三榜没了，难道你们在出二榜时不了解所说的那些情况？这个怎么解释？”
　　周涛说：“我正要从头讲呢。”便从头说起，胡乱扯了一大圈后他才停下来，端起茶杯一边吹着沫子一边察看这些人的表情。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处理群众矛盾时遇冷要热，遇热要冷，遇急要缓，遇慢要催。今天这种时候应当用舒缓和谐的语气，绵长的去和他们东拉西扯绕弯儿，先把激烈气氛拖缓和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