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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柳绿(上)

作品名称:桃红柳绿(上)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5-02-09 17:00:54      字数:3908

  市环卫局内那栋红色砖块砌成的办公楼,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建的“大屋顶”,一共四层。苏桂兰早晨刚上班就去找周涛主任,在三楼东头的主任办公室没有找到,又寻到了西头的男卫生间,在外面冲里喊:“周大头你出来!”连喊了几遍见没人应声就想踢门。这时候门开了,出来的却是李明副局长,刚洗过手,边搓着护肤油边说:“他不在里面,苏桂兰你有什么事大叫大喊的?”
  苏桂兰问:“真不在?你们上班后的头一件事不就是干这个吗?”
  李明反问道:“我有必要对你编瞎话吗?”问完了要走。
  苏桂兰拦住他说:“那我就找你。”
  听见喊叫,几乎各个办公里都出来了人张望,有的还拿着抹布,有的端着茶杯。但没有人觉得奇怪,苏桂兰大闹三楼都好几次了。
  李明说:去我的办公室谈吧。”
  苏桂兰说:“就在这里谈,让大家也来评评理,为啥要把我家从分房榜上划掉?”这就是她来闹的原因。
  
  局里新建的那栋六层新楼一共四十八套,原先局里定的分房方案是按综合评分决定谁家去住。第一榜公布时她家是第三名,苏桂兰心里就美开了花,跑回娘家去报喜,骑车回来时还摔了一跤,跛了半个月。她家现在的住房是单位用老猪圈改的,人称“猪圈房”。别小看了这排有厨房没有厕所一室一厅的改造房,当时的分房门槛是双职工且夫妻工龄相加不少于二十五年。
  大楼动工后,苏桂兰每晚听着屋后工地上的喧闹很快便入梦了。有时半夜醒了,会起来去窗户看一会儿工地上的灯光和正在建设中的楼,期盼着早日完工。每天早晨起了床,吃过早饭后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工地,见了谁都点头问好,搞得民工们以为她是个管基建的干部,其实她在局大门的收发室上班。一到星期天她就会逼着丈夫苗清泉一起去家具商场转转,瞧这件看那件,对着那些家具评头论足半天,然后又不买,为此没少和营业员吵架。她告诉苗清泉说:“咱把好样式记牢,托人搞点木料请人到家来做,管保比他们的结实耐用。”
  
  大半年后大楼封顶了,就有好些人特意来看她家那一室一厅带厨房的“猪圈房”,苏桂兰一概热情接待,说自己住这种房子都住出感情了,第一它从不漏雨,地面又平光,墙又白,还有天然气,就要看你们这些年青一点的住房困难户,谁有福气来住这儿了,半点不掩饰要去住新楼的喜悦和骄傲,以及对后来人的同情。
  
  后来她家顺利地通过了二榜,第三榜就会公布楼层。苏桂兰在心里盘算着,按分数排名就该住三楼,退一步要四楼就该稳稳当当是头一名。这以后她就总往四楼跑,把四楼的那几套三室一厅全看过了,最乐意顶南边的这套房,因为多了一扇窗户。既然认定是它了苏桂兰就开始监工,监督抹墙安窗装门布线走管等,一点不许马虎,又买来香烟发给在这套房干活的民工们。正忙得大有成效时第三榜公布出来了,只有一户要变动,就是她家,她丈夫苗清泉的名字从榜上消失了。苏桂兰就开始不断地往办公楼跑,找人说理。到后来积了一肚子气,抓住谁和谁吵,认为是有人在捣鬼,头一个怀疑周涛。
  
  李明副局长刚调来不久,以前在芝兰县当了五年县长,是市委组织部跟踪考察的干部,曾三次到党校学习,本来是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候选人之一,可就在这时查出了他有心脏病,住了半年医院,出院时医生建议他半休。
  市委组织部王荣军部长找他谈话,说:“李明你才刚三十五岁心脏就坏了,怎么搞的嘛?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到底有多严重?发现培养一个年青干部要花组织上多少心血,不然再送你去北京的大医院做个鉴定吧,看会不会是搞错了。”
  李明一脸愁容诚恳地说:“我辜负了组织的培养,更对不住关心我的王部长。北京就不用去了,我喜欢芝兰县,喜欢那里的山水人,甘心情愿在县长的岗位上干出更大的成绩。”说完坚强地笑了笑,眼里包着泪水显得亮晶晶的,望着王部长又说:“真的,请组织放心我决不背思想包袱。”说完眨巴了几下眼睛泪水就流出来了,扭头咬牙硬是忍着才没哭出声。
  王部长说:“你算了吧,没包袱流啥泪呀。”
  李明就哭出声来了,说:“这次我来市党校时县里都开过欢送会了,不是我要开的,是几个副县长非要弄。”
  王部长听了就叹道:“小道消息害死人,身体不好就别回去了,组织决定你先留在党校工作一段,有意见吗?”
  李明很意外,询问地看着王部长。
  王荣军说:“到党校调研室做个研究员。”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明到研究室报到那天,沈安庆主任说:“你是学工科的,选个调研方向我报上去批一下,你才有经费开展工作。”
  李明谦逊地笑着说:“沈主任派一个吧。”
  沈安庆直摇头,拿出选题来要他自己选。
  李明看了一遍,说:“就选国外工业园区的建设及管理吧。”
  沈安庆摇头说:“这个题目周副市长一直在搞,他还在市党校办的《高新技术企业》上发了几篇论文。按规定凡涉及到需要出国考察的研究项目,要副厅以上级别的研究员才能报,你是县处级。”
  李明最后选了《城市环卫》,一年中在国内跑了十几座城市,出了几篇好论文,被周副市长发现后调到省环卫局来了。
  
  李明被苏桂兰缠在楼道里不放,他只好解释说:“我调到市环卫局来才四个多月,又不分管机关后勤,对分房的具体情况不掌握。不然你写个东西,我带到局办公会上去集体研究一下好吗?”
  苏桂兰说:“哄小孩呀?第三榜你们局领导不开会研究能公布吗?你敢说自己没参加局里的研究会?你敢说不知道?今天我非得问清楚,局里的这个分房黑会是怎么开的?根据什么我家的评分就不算数了?”
  李明当然知道原因,可是他不能当众说,更不能告诉苏桂兰。正在为难见周涛提着两只暖瓶上来了,便喊:“周主任来一下。”
  周涛问:“李局有事?”笑眯眯地走过来,尽可能不理苏桂兰。
  李明说:“我马上要出去一趟,这件事你来处理一下吧。”
  
  周涛自从参加工作起就干环卫,以前在市环卫处当副处长,然后调到改建的市环卫局来了,几十年里一直当着办公室主任。他今年五十八岁,再有两年就退了,人称环卫局的“活字典”。他先冲大伙说:“上班了,都进屋。”又对李明说:“李局你放心地走吧,我来处理。”用身子挡住苏桂兰让李明走了,又目送他进了办公室后才说:“苏桂兰呀苏桂兰,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都成了局里的大明星了。既然三番五次来闹非要知道原因,那我可以告诉你,听了别后悔。”
  苏桂兰说:“周大头,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合理的原因来,我家就搬到你的办公室来住。”
  周涛生气了,说:“希望你尊重人,我有名字。”转身先走了。
  
  两人前后脚进了主任办公室,周涛放好暖瓶,语气和缓地问:“老苗最近情绪怎么样?你坐你坐。”
  苏桂兰不理他的话,也不坐。
  其实周涛根本没看她,给自己沏好茶后放在写字桌上,坐下来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稿纸准备写东西。
  苏桂兰一看火了,用手掌“砰砰”拍着桌子问:“原因原因!”震得茶杯响。
  周涛抬头厉声说:“苏桂兰,你是环卫局的工作人员,又是苗处长的爱人,不是街面上的泼妇。再说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在大街上,也不是在菜市场,你拍啥喊啥?我现在告诉你,别逼着我说出原因,回去问你家老苗吧。我倒想看看,真知道了原因你还有没有脸敢四处乱跳。”
  苏桂兰没听明白,问:“什么有脸没脸?我问不着他,只问你要房。”
  周涛说:“闹吧,使劲儿的闹。局里一片好心,想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可是你偏要大闹。好,闹开了好,免得你一天到晚上窜下跳。不给房的原因出在他老苗自己身上。现在请你出去,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苏桂兰不走,问:“难道我家老苗会自动放弃?这不可能。”
  周涛说:“那种龌龊事我是说不出口,老苗出差回来你问他。”
  苏桂兰再问:“啥意思?”
  周涛苦笑着说:“没意思,很没有意思,你不走我走。”说完起身走了。
  苏桂兰有点儿糊涂了,呆了一会儿才气冲冲出来。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听见有人喊,回头一看是孙大志,正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招手要她快过去。
  进了屋苏桂兰问:“孙大炮有啥事?”
  孙大志搬把椅子让她坐了,小声地说:“你别再上当了,周大头他们巴不得你到处闹,全环卫局都知道了才好。”
  苏桂兰听了一瞪眼问:“上什么当?”
  孙大志说:“千万别着急,你人胖又有高血压,会急出毛病。”
  苏桂兰更急了,说:“你平时说事儿一炮一炮的放,今天舌头打结了?要说快说。”
  孙大志看了看门外,说:“我来告诉你分房黑会是怎么开的。本来议程中只有三件事,一是定分房方案,二是新建垃圾堆放场最后定先前苗外长推荐的选址,第三是把我调到技术处做苗处的手下。这种例会按说是个过场,前期工作早做好了,只要没有特别的新情况表态通过一下就行了,然后办公室出文件。可是啊,”
  苏桂兰不耐烦地打断道:“婆婆妈妈的,我只听分房。”
  孙大志说:“正要说呢。可是周大头发言说,苗处和梁艳梅的作风问题该做个结论了。这事本来归党办管,他为什么在这个分房会上搞突然袭击?一是不满意局里作出的尽量不扩大影响的决定,想把人整臭。二是想争当刘老革命空出来的副局长,认为苗清泉是他最大的对手。局里都知道,郑书记推荐了他,高局长又推荐了苗处。会就改了方向,郑书记周大头他们要给苗处党内警告,同时取消分房资格,明摆着是整人嘛。”
  苏桂兰大吃一惊,问:“他俩不是早已经断了吗?”
  孙大志说:“周大头咬死说没断。”
  苏桂兰听了心里堵得慌,好半天不说话。后来孙大志又说了些啥她一句也没听见,飘飘忽忽地走出去,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不稳,赶紧扶住过道里的文件柜,眼前模糊了,影影绰绰看见有人过来,又在询问什么,哪里有气力回答,腿一软咚地一声摔倒了,奇怪竟感觉不到痛,好像悬在空气中。看见有人张着嘴大喊大叫,声音却很遥远,使了好大的劲儿也伸不出手去,听不清楚他们在喊啥,最后只好放弃努力,眼一闭掉进了深渊,一直往下掉总也落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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