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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七十四)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25 09:50:57      字数:5009

第四节

保娟回陵河镇了。
她是被一辆带有警灯的吉普车押回来的。
陪保娟回家的还有刘连朝。
原来,刘连朝接到女监通知,说保娟可以回家,叫他去接。他当时真以为耳朵有毛病听错了。要知道,公家把保娟是判了重刑的,能绕她一条小命就是天大造化了,怎么才关上几年现在就放了?本来,他是准备把保娟舍了的。权当她娘没跟他睡觉,她娘也没为她受十个月身孕罪。可是,不管怎样,他还是去了,毕竟是自己“皮出”的,何况,他还指望保娟回来给他挣工分。
刘连朝兴致扑扑地来到女监,望着站在面前的保娟,左看不像,右看不像。几年前的保娟胖墩墩的,像个肉蛋,谁见了谁不喜欢?现在怎么瘦得像干柴棒呢?过去,他闺女那两只能勾人魂魄的眼睛,机灵灵的,精得能说话,如今,怎么呆滞滞的,没有一点精神?后来,听监狱的干部说,保娟得了疯病。俺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到你们这儿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疯子?如果说是遗传,俺祖上几辈人也没有人得过疯病呀!
刘连朝想赖女子监狱,想跟女子监狱干部吵,但不敢。他想,你闺女犯了罪,不杀头就算可以了,你还敢闹事,找日霉呀?瘦?瘦点算什么?瘦才苗条。人家花那么多钱想瘦还瘦不了呢!疯?那是她自己得的病,为什么会得,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刘连朝在陵河镇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相反人都怕他,——他会赖,会装孬,像死人头上的浆糊,谁也不敢沾。可是,在这儿不行,这是监狱。他不敢撒野,也不敢撒泼,因为,铐子不认识人。何况那些干部都是板着脸,怪吓人的。特别是那些当兵的,都拿着枪,横眉竖眼地站在那儿,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他不能疤眼照镜子——自找难看。
保娟是怎么疯的,谁也猜不透。
有人说,柳芭和亚男走后,保娟失去了性伴侣,急疯的。有人说,女监知道保娟玩“命根子”——树棍,就批斗她,还用绳子捆她,吊她,是“老鹰大别翅”,双膀在后,绳子在背后捆住手向上提,保娟吓疯的。还有人说,女监有个“以工代干”的男人,跟她睡过几次,答应把她提前弄出去,再和她结婚,后来,那男的玩过她几次就不睬她了。——虽然,那几次都是在车间墙旮旯处从背后站着办的,但还是入她的港了。为此,她气疯了。
不管是什么说法,保娟毕竟疯了,而且是个“花疯”。一旦疯病发作,她就脱光衣服,满监狱乱跑,看到男人就搂,见到女人也抱。
监狱里当然不能留下疯子,尤其是“花疯”。于是,女监几次跟陵河镇联系,让地方来人带她回家治病,“保外就医”,也就是坐家牢。地方实在拗不过,只得同意。
保娟回陵河镇后,并没有专人看守她。一个女疯子有什么可看守的?也没有人带她看病,目的是让她自生自灭。
陵河人对保娟又气又可怜,可怜的程度相反大于气她。所以气她,无非是认为她过去和白豁子瞎胡搞时,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放正,到处炫耀,目空一切,自己把自己糟蹋了。再者气她,还是受她的家庭牵连。因为陵河人讨厌刘连朝父子,当然也不喜欢她了。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陵河人怜悯之心又油然而生。他毕竟是阉了白豁子,——那正好给大家出了一口气;她毕竟坐了牢,——一个姑娘家的一生名誉毁了,陵河人不仅“护短”,而且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堕落;她毕竟疯了,——得了这种病的姑娘,尽管她以前不尽人意,或者说非常令人厌恶,事到如今,陵河人还是可怜她的。同情弱者,是人类的本性。
每当保娟发病狂奔乱跑时,刘连朝一家也自觉丑得慌,尤其是保娟娘,更是在陵河抬不起头来。也许是因为羞,也许是因为病,在保娟回家没多少天,保娟娘便命归黄土。
刘连朝父子对保娟不闻不问。保娟吃也罢,不吃也罢,他们装作看不见。乡亲们实在看不下去,就是施舍点饭菜让保娟度命。保娟衣服破了,没人补,刘家父子也不给衣服换,相反是刘大翠、白玉娥这些嫁在本村的姑娘,找点旧衣服让保娟遮羞避寒。保娟几天不归家,刘家父子也不寻找,陵河的好心人,每每看到她在街头、在渠沟、在狗窝、在猪圈、在牛棚、在坟地蜷睡时,便心疼地将她领回刘连朝家,刘家父子不仅不感谢人家,相反抱怨别人是狗撵耗子——多管闲事。
一次,麻庆明和瞎根柱看保娟趴在她娘的坟头上睡着了,——当时天色已晚,有两条野狗正在保娟的身旁悻悻地转来转去。瞎根柱怕保娟出事,就拉庆明一起,把保娟送回家。你猜,刘连朝能说什么?竟问他们是不是讨过保娟的便宜了,庆明实在气不过,就甩了刘连朝两耳光,和瞎根柱愤愤而去。
也是刘连朝父子太不是人,所以,尽管人们同情可怜保娟,也不再过多的关问,谁愿意黄鼠狼不打——惹一身骚呢!
刘连朝父子认为,没人问最好,省得保娟在世上多活一天就多丢他们一天的脸。
这天晚上,保娟又有三天没回家了。刘连朝父子还是不闻不问,仍在家中稳坐。爷儿俩,一对光棍,自己喝酒解闷。突然,一条瘦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白豁子。
这个白豁子不是离开陵河几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想找他们事?找事不怕,光蛋子两个,谁怕谁?刘连朝父子俩睁着醉忪忪的眼,瞟了一下白豁子,好像没看见似的,仍然自管自喝酒。
白豁子也不管刘连朝父子愿不愿意,摸条小板凳,往桌旁一坐,端起刘连朝的酒杯就喝。
刘连朝父子还是一声不吭,冷冷地望着白豁子,那两双眼神暗藏仇恨,或者说是杀机,——白豁子看得出,但不在乎。现在不是当年,那一次,他强奸保娟,怕保娟告发,让他当不了官,所以才怕刘连朝父子。现在,他毕竟离开陵南大队了,而且在外村仍当他的大队书记。他被阉,他强奸过保娟,上头都知道,下头也知道,他无丑可遮,无羞可盖。一旦人的脸皮不要了,还怕什么?上头还让他当大队书记,说明上头原谅了他的过错。——实际上他的过错还不是上头造成的?朱主任不拔姘头塞给他,他怎么可能被保娟阉掉?他也明白,凭他这样还能当书记,一是父亲的面子,二是朱主任的“功劳”。
白豁子连喝了八杯酒,吃了四块黄瓜菜,才擦了擦豁嘴说话:“表大爷、表哥,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但是,我还是来了。比比讲,这感情就跟韭菜似的,只要根部挖掉,割一茬,还会长一茬。”
“俺跟你有什么情?”保东红着眼问。
“是的,俺跟你有什么情?”刘连朝也说。
“你们跟我是没情,但是,保娟跟我有情。”
刘连朝父子听他说这话,真想笑。你要对保娟有情,当年就不该想娶那个骚婊子。你不要保娟,那骚婊子怎么也没跟你?如果说保娟对你有情,那她为什么要阉你个狗日的!保娟阉得真好,叫你个狗日的永远也不能搞女人,馋死你!
“你想放什么屁,快放!”刘连朝连连敲着酒杯子,显得很不耐烦。
“我打算娶保娟。”
刘连朝父子听了这话,竟扑嗤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好像夜猫子叫一样,令白豁子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想娶保娟?”刘保东问?
“我想娶保娟。”
“俺家保娟虽说有点病,但还是个黄花闺女,还是个美人胚子,从没找过婆家,凭你那个吊样,还想娶保娟?你凭什么娶她?”刘连朝看白豁子当真,也就真起来。
“保娟曾经是我的女人,现在她成这样,我不嫌弃,我要娶她。她要什么,我给什么?”白豁子说这话,也是动了真情的。他打算娶保娟,也是考虑再三的。他父亲反对他干这事,他不听。这些年来,女人玩了不少,——他被阉割之前,——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只有保娟对他真心,其他女人,不是贪他钱,就是贪他权,再不就是慑于他的淫威,保娟不是。他还清楚记得,那天他被保娟割掉鸡巴时,保娟当时说过,只要他白玉贤要她,她保娟还愿意做他白玉贤老婆。他被阉后,女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他,别说和他结婚了。他很想办那事,但是下面光秃秃的没东西,只能急得头昏!他虽然在外地当了大队书记,但从不和女人接触,也不敢谈婚姻。有个别姑娘想拍他马屁,要跟他办那事,他没有鸡巴,就想点子折磨那姑娘!正因为没那家伙,他就愈是仇恨那些要跟他办事的女人,除了保娟。因为他清楚,保娟是为他而丧失一切的,他从良心上有所发现,应该保护保娟。
“保娟要你跟她生个儿子,你能生吗?”刘连朝故意刺激白豁子。
“她不会要的。她要是想生儿子的话,就不会那样对我。”白豁子反击说。这个老不死的,竟然如此不要脸,想我白玉贤也是个有名的坏蛋,这老东西比我还坏!
“这门亲戚,俺要使不愿意呢?”刘连朝欲擒故纵。他呷了一口酒,斜着眼望白豁子。
“你愿不愿意都无所谓。反正,保娟我是要定了!”白豁子根本不把刘连朝父子放在眼里。他被阉,别人瞧不起;这对父子俩没被阉,也跟阉了一样,同样被人瞧不起。
“谁给你这样权利?!”看白豁子那个吊样,保东有点上火。
“你们父子俩!”
“我看你头脑有毛病!”保东更火。
“我头脑没毛病,是你们父子俩头脑有毛病!”白豁子看保东发火,并不在乎,他知道这家伙外强中干,“当年,保娟没病没灾时,你们父子俩,也是在这个地方,硬逼着我和保娟结婚,现在,保娟疯了,我来娶这个疯女人,你们还说三道四,瞎摆谱,你们不是头脑有病吗?”
“好,好,不谈这个。”刘连朝眼睛一转,话题一转,“你一定要娶保娟?”
“一定要娶!”
“不后悔?”
“还会也不来。”
“那行,俺答应。不过,你是知道了,求亲得有聘礼,我这样一个漂亮大姑娘养这么大,没功劳还有苦劳吧?”
“你不要兜圈子,是不是想要几个钱?”
“喂,姓白的,话不能这样说!”刘保东恶狠狠地插话,“俺姓刘的,还没把钱看重过!有几个臭钱你就了不起啦?”
真是吊死鬼搽粉——死要脸!你刘家父子,整日钻钱眼里,钱就是爹!为了自己,手足之情不顾,儿女不要,还假装斯文?白豁子不愿意再和这种恶死赖啰嗦,他爬起来,从身上掏出五十块钱,往桌子上一掼,说:“这就是我的聘礼,爱要不要,随你!”说完拔腿就走。
刘连朝连忙起身一手抢过钱,一手拦着说:“别忙走,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话快说,我没有功夫陪你们!”
“俺还是那句话,俺闺女毕竟还是个没出门的姑娘,你想要,得派花轿来抬。”
都什么年代了,还抬花轿!白豁子对刘连朝不屑一顾,说:“你是白日做梦!”
“不来花轿,你就别想娶保娟!”
“那就走着瞧吧!”
白豁子气呼呼地走了。
刘连朝父子俩气呼呼地坐在酒桌旁,对白豁子的走,不知是什么滋味。
实际上,白豁子早把保娟接到家中了。那时保娟又一次趴到娘坟上傻哭的时候。也是命该如此,白豁子自从被保娟阉割后,就再也没迈进陵南大队一步。在住院期间,朱主任和老白书记去看他,白豁子什么要求也没有,只求朱主任让他离开陵南大队。老白书记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而是让他在花厅公社禅堂大队里安了身。后来,朱主任指名让白豁子在禅堂大队当了大队书记。禅堂离陵河也有几十里,那时,消息闭塞,禅堂大队又是在山洼洼里,所以,老百姓对白豁子的事知之不多。何况,白豁子对抓生产还有一套,社员生活搞得不错,大队里也就无人打探他的过去。
白豁子走后,老白书记便把母亲接到花厅公社。只是这位老奶奶仍然牵挂白豁子,硬要到白豁子那儿过,老白书记只得同意。
老奶奶身在禅堂,心还在陵南那块老屋里,过了一段时间,便去老屋走一趟。每次都是老白书记派车子送去,接走。这次,因为忙,老白书记就让白豁子接送。白豁子把奶奶送到陵南村头,就让司机自己陪去,他蹲在村头等候。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他等候时,便看到了发疯的保娟,赤身裸体趴在她娘坟上哭喊。要她娘,还要他白豁子。他原本一肚子气,此刻消得一干二净。他急忙来到坟前,脱下自己衣服帮保娟穿上。
保娟看白豁子来到自己跟前,似乎有点清醒,突然发狂似地抱着白豁子大哭:“白豁子,你个婊子养的!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好找!”说着就下手摸白豁子下面的家伙,“怎么?你的屌呢?怎么没有啦?是不是给那个小骚屄吃了?你说,你说,你那个大老屌怎么没有啦?”保娟哭喊过后,又松开手,拍着手一边在坟子周围转,一边大叫:“没有了,没有了,我的宝贝没有了!”
白豁子看她那种样子,心头一酸,也真想大哭一场。哭什么?哭谁?为谁哭?为保娟?还是为自己?他也说不清,反正,他想哭。
回家时,白豁子把保娟带走了。
白豁子花了不少钱,终于把保娟的病治好了。
保娟病愈后,也真的乐意和白豁子在一起生活。后来听说,保娟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不知真假,。据说,白豁子非常疼他这个儿子,——虽然,这孩子不是他的种。
刘连朝从来也没去过禅堂一次,他可能不知道保娟和白豁子结婚一事,或者说,他知道了装不知道。
他也难得糊涂一次。
毕竟,白豁子给了他五十块钱,倘若白豁子不要保娟,他恐怕一分钱也睁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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