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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喧哗 第一部 送路 二十六

作品名称:人世喧哗      作者:就这样吧      发布时间:2014-12-13 13:46:47      字数:4621

  二十六
  张二子几乎是仓皇逃出的,他走在庭院的碎石路上,依然能够听到身后厅堂里,那欣淑一阵阵呵呵的笑声。
  那端茶送水的小丫头看到二子的样子,便陪在二子身边,小声道:“是欣淑姑娘吓着爷了吧,您可不要去找二妈妈告状啊,欣淑有不对,爷您就多担着吧,她也是被事情伤了的,她那个有情义的客人答应了给她赎身的,可一个月前,那客人的朋友来了,说是那客人给临近馆子里的一个姑娘赎了身,一同回南方了,欣淑姑娘听了这个消息开始是寻死觅活的,现在好多了,就是有时明白,有时糊涂的,二妈妈不敢让她接客,怕她惊了熟客,今儿不知这是怎么着了,竟让她接了爷您,这不是吓着您了,您若去告状,她少不了要挨顿打的,那定是更疯了,爷您就算可怜她了。”小丫头小碎步赶着二子的脚步,嘴里却是一刻不停的地说着。
  二子停下身子,转身对那小丫头说:“我不是去告状的,我该回家了。”
  小丫头停下身子,低头喘息着道:“爷您是好人,我替欣淑谢您了。”
  二子看那小丫头也只有十四五大小,忽地一阵心痛,伸手到口袋里掏出身上最后二十几个铜钱,塞在小丫头手里。小丫头忙推辞不要,二子道:“你若不要,我便一把撒在这院子中。”那小丫头听了,便不推辞,低头谢了。
  二子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对那小丫头道:“问你个人,名叫牛儿的,是两年前使剪刀自尽了么?”
  “爷您说的这人,我是没见过,那时我还没来这儿,可却听说过这事儿,这附近馆子都知道的,她不是自尽,是被那洋鬼子从大门口那高大台阶上扔了下去,可真是作孽,便是个好人如此扔下去也摔死了,听姐姐们说,大家便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吐血,都不敢管,洋鬼子拿着刀站在附近,谁个不要命了,姐姐们说,大家伙只敢哭,便眼见着那牛儿死了,也不知老天爷到底睁眼没有,能忍心见得。”
  二子第二次听了这事,仍是感觉脑袋“嗡”的一声,血气上涌,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一阵眩晕。
  那小丫头接着说:“那原来的管事孙大姑也因此引来了不少责骂,这‘百花园’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孙大姑便带了几个姑娘去外地另开馆子了,这里便转给现在的二爹,二妈管着。”
  二子大喘了一口气,又道:“再问你个人,小名叫小果子的,可是被人赎了身么?”
  小丫头犹豫一下道:“爷可是跟小果子有情的,若是真情,我便说,若是只寻个开心,我便不说了。”
  “你说吧,我想知道。”
  小丫头翻着眼睛看了看张二子,念念着小声说:“小果子姐姐便在这里不远的‘翠香园’接客,那个馆子比这里的台阶低,价钱也便宜,都是些往来的行脚客去那里。”
  “那欣淑不是说小果子被人赎了身,正享福呢么?”张二子脸上变色。
  “那小果子姐姐表面文静,性子却硬,到了年纪,却死活不愿接客,得罪了孙大姑,便被孙大姑卖到了那低等馆子受罪,小果子被拉走前,孙大姑唱扬声儿,说有人来赎小果子,小果子要去享福了。也不知是欣淑真正信了,还是又一时糊涂了,爷您若是想见小果子,便去那里吧。”
  二子脑袋一阵阵的眩晕,不再听小丫头叙叙叨叨的说话,脚步踉跄地转身离去,身后那小丫头的声音传来,却已经模糊不闻。
  在前庭,那鸨母迎着过来,“哎呦,您倒是快啊,怎么样,还满意么?”二子也不理会,自出了门,又快步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朝下看看,只觉一阵恶心,昏沉沉地下了台阶,便专找黑暗处行去。
  也不知行出多久,停在一处高大院墙的阴影里,只觉天旋地转,再也走不动了,便一屁股坐下,抬头只见明月当空,四周一片寂静,噪杂声早已被自己抛在了身后。忽然一阵风吹过,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自己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
  
  许胜依旧是每日里出去,在地头儿上闲坐,也不多与他人闲聊,只是看着地里农人的劳作,一坐就是一个半天,也与苏秀才、老马闲坐,东拉西扯的说些不干痛痒的闲话。苏秀才、老马总是不敢提到许胜出门的儿子,他们知道那是许胜心里的病根儿。
  自从二子走后,马莲却是再也不出门了,坐在炕上,整天唠唠叨叨的,仿佛又回到了二子被绑走的那个时候。只是在看到四丫头挺起的肚子时,却会清醒过来,不管四丫头做着什么,便喊四丫头过来,伸手抚摸那凸起的肚子,嘴里叫着:“儿子,儿子。”脸上便绽出笑容。
  四丫头不再下地干活儿了,每日里除了一日两顿饭忙活一阵,大多时间便在自己屋里待着。马莲进去看,见四丫头在给未出生的孩子缝小鞋子,看马莲进来,便抬头说:“娘,您也给孩子缝两身小裤褂吧,我也缝了,却不成样子。”
  马莲不说话,转身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拿了几件小孩子的鞋帽裤褂,平铺在炕上,念叨着说:“这是二子小时候穿过的,这些年了,还跟新的一样,看这虎头帽,这虎头鞋,这小锁子,看看。”
  “我不要那旧的,我给我孩儿做新的。”四丫头抬眼看着那平铺在炕上的小衣服,小鞋帽。
  马莲愣了一下,念叨着:“是,是啊,应该做新的,都做新的。”马莲便将那衣服鞋帽都收拾起,自己又拿了几件鞋样子,小袄样子过来,又回去端了针线笸箩过来,又想起什么,回去拿了几块布料子,也盘腿坐在炕上,端详那小袄样子,又拿起布料子比对,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嘴里念念着:“哎,哎,这么多年了,都忘了做这小孩儿的衣服了,现在就会补个补丁了,完了,完了,真是完了。”
  四丫头也不言语,自己仍是低头做自己的活计。马莲也不走,便盯着看。如此,不觉就是大半天过去。院子门有响动时,四丫头便停了手里的活儿,竖着耳朵听,听到是许胜的咳嗽声,便又低头继续做了。
  二子离开时,四丫头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子,本以为二子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便会回来,可这一走竟走了百十天,四丫头起初还与马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个闲话,再后来,便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说话,既是田晓珍、郑同芝过来看她,坐在炕上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肚皮与她说话,四丫头也只是“嗯”呐,“哼”“啊”的,随口应声,却不说上些什么,弄得大家也聊不下去,便只是嘱咐着“好好将养,不要做活计,上茅厕要让婆婆陪着”等等的一些客套话。
  距离正常月份还有一个多月时,那肚里的孩子便等不及的出来了,是个女孩儿,干瘦的像个小猴子,连哭声都微弱不闻。接生的马奶奶说,自己这些年接生,还很少见过这么弱的孩子。马莲见是个女孩儿,虽也是怀抱着,心疼着,可却没了前些时的殷勤。许胜仍旧是那般不喜不忧的神情,当马莲抱着孩子时,他也探着头,伸着一只手抚摸孩子那红彤彤的小脸,念叨着:“你这小猴子,真是个小猴子,就叫个小猴子吧。”可却仍旧是每日里出去闲坐,别人向他道喜,他便嘴上说:“有什么喜的,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了。”
  孩子出生半个月时,便是喝奶吐奶,又发起了烧。四丫头说,要去找县城里的大夫看。许胜却不愿。许胜找了老马来看,老马咂舌:“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可是没看过,这不足月份的孩子有了病便不好看。”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开了些药,只是搅匀了,涂抹在身上,能降些温度。
  孩子如此几天,却是不见好,终是在不满月时,便夭折了。孩子不行时,一直喘着粗气,许胜拉着那孩子的一只爪子般的手,直到那孩子呼出最后一口气,回归了平静,许胜两眼流出两道浑浊的泪水,念念道:“还没看见你爹呢,就走了。”四丫头将没了呼吸的孩子抱在怀中摇晃:“死了好,省的活在世上受罪,死了好。”
  田晓珍流着泪道:“疯了,疯了,胡说什么呢。”
  许冒说:“到晚上,找块小裹布包了,埋了吧。”
  许胜点头。田晓珍去抱那孩子,四丫头也不说话,便抱着孩子躲到墙角去。田晓珍嘴里哄着:“丫头,听话,来,给我抱抱孩子,给我抱抱。”
  四丫头回头看着她:“不给你抱,你要扔了她,不成,我还得给她爹看呢,让她爹看看自己的闺女长什么样子。”
  田晓珍轻声道:“你一个人抱着太累了,我帮你抱抱吧,是,得给她爹看,怎么能不给当爹的看呢。”四丫头还是抱着不给,如此哄了多时,方才抱了过来,便交给许冒抱去外面找个地方埋了。
  半夜里,四丫头忽然哭起来,哭的伤心。许胜皱着眉嘴里叨叨:“早夭的孩子多了,也没见谁家如此,倒像是死了老人,早晚要叫她给折腾死了。”四丫头哭闹了一通,许胜,马莲都没有过去,只装作睡死了,没听见。
  转天早上,四丫头却又像无事一般的早起来忙活做饭,神情平静,仿佛不像是昨夜刚刚死了自己的孩子。可一双眼睛却是红红的。
  田晓珍过来看时,许胜已吃过了早饭,又出去在地头儿上闲坐了,马莲夜里没睡好,正躺在东屋炕上打盹。四丫头在西屋里红着眼睛缝着一件还差了一个袄袖的小袄,见到田晓珍从门帘外探头进来,抬头笑道:“今天就能缝完了,小闺女就得有一件小红袄才成,你说对吧?”
  田晓珍进来坐在炕上,低头看着她做活儿,“我家老大也是出生不满月没的,自家孩子没了,谁个不心疼,可心疼又怎么的,还不是没了,就是个没缘分,这个强求不得,好在你和二子都还小,还怕没有自己的孩子么,早晚有一天孩子多的不怕你烦呢。”
  四丫头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窗户外面,“婶儿,二子快回来了吧。”
  田晓珍鼻子一酸,便流下泪来,忙从怀里掏出手绢擦眼睛,小声道:“这个混蛋王八蛋,让他讨饭回来,他就该讨饭回来,断了他的钱粮,看他还往外面瞎奔疵。”
  
  真应了田晓珍的话,张二子确实是讨饭回来的。那已经是那孩子夭折了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已近秋,夏天的雨水不旺,坨子河里水浅的地方便可以赤着脚下去捉鱼。张广义正在河边与自己的儿子张土蛋捉鱼,便看到岸边一个乞丐,衣衫褴褛,发辫散开,凌乱的随便使一根麻绳系了,拖在脑后,那脸上黑乎乎的油泥与胡子茬混在一起,便只见一张黑脸。
  张土蛋从河里摸起一颗石子向那乞丐投去,打在那乞丐身前的地上,那乞丐便朝两人这边看来。张广义便也直起腰看着那乞丐。那乞丐也不言声,自转身走了。
  “我看着要饭的倒像是一个人。”张土蛋对着那背影道。
  “像谁?”张广义也看着那背影。
  “像是张许胜家的张二子。”张土蛋撩了一把水。
  “不会吧,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哈哈,比咱这外来户还惨。”
  “我看就是,他不是一个人跑去北京城了么,不知是遭了什么变故,成了这副德行。”张土蛋瞪着那蹒跚远去的背影。
  “要真是可就有趣了,那便有热闹看了,看他张许胜还能,一个儿子变成这副样子,还能到哪里去。”张广义嘴角带笑。
  “他家要是乱了,那我哥就可以回来了,不用在码头上干活儿了。”张土蛋转脸看着他爹。
  “你哥,得了,就让他老实在天津卫待着吧,回来了还不是给他孙家,给他曹家干个短工,与在码头上干也没大区别,再说了,张许胜家乱了,还有他两个兄弟呢,还是让你哥躲着点儿好,咱是外来的,惹不起他这本地的,那个曹小棍他爹便死的不明不白的,听李癞子说,便是让张许胜的兄弟打死的。”张广义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恨意。
  “李癞子说话没准,我不信了,他张家敢青天白日的打死人。”
  “无风不起浪,还是让你哥躲着点儿好,咱惹不起,躲得起。”张广义使劲打了一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那乞丐离了坨子河边,径直走向镇西许胜家。那一路上惹得不少人围观指点,乞丐自己倒也不以为意。许胜家第一个看到这乞丐的是马莲。她正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看那成形的青枣,便见门外进来一个模样有些吓人的“怪物”,马莲先是一惊,却又很快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便喜极而泣地朝着屋里嚷:“他爹,他爹,儿子回了,儿子回了。”
  等到镇上走街的剃头师傅何老叫将张二子的一条大辫子打理整齐,将脸上的胡子茬剃了干净,显出了原本那一副年轻英挺的面容,四丫头还是远远地站在窗户前,仿佛不认得这眼前人便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张二子;而张二子也是面色木然,眼光混沌,仿佛也忘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女子便是自己的老婆。
  许胜坐在藤椅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时不时抬眼看看自己的儿子,嘟囔着骂上两句;马莲却是欢喜的不住地流泪,念念地说:“再不敢放你走了,给你拴上根绳子,再不敢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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